单生等人一出来，见到阿雪受惊的模样，都有些不明所以。

朝阳公主蹲下，将阿雪圈在怀里，问道：“怎么了？”

阿雪对自己的反应也有点懵，来人是百里扶风的奶娘苏氏，但同时还有另一个身份——百里扶风的生母。

前世阿雪嫁给百里扶风后，苏氏自然成了她婆婆，那时苏氏虽然对她很不好，可是她也不至于这般怕她吧？

忽地，前世的记忆在阿雪脑海中浮现，记忆中苏氏和善的面孔渐渐变得狰狞了起来——

“你要报官吗？那就去啊！”

“让长安城里的人都知道，状元郎的娘杀过人！”

“你让扶风以后如何在长安城里立足！你身为他的夫人，又有何脸面！”

对，杀人。

苏氏杀过人。

那天，她不小心发现了苏氏的秘密……

她早该知道的，以闻问雪一人之力，如何害得了她？是苏氏和她一起，两人一起合谋害她，苏氏想杀她灭口。

阿雪原本红润的脸蛋一下子失去了血色。

苏氏见到阿雪这样，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诚惶诚恐地问道：“是妾冲撞到郡主了吗？”

苏氏今年还不到三十岁，柳眉杏目，面容生得很是软善，平日里说话轻声细语的，是个温柔耐心的性子，朝阳公主等人自然不会怀疑苏氏暗地里是否欺负过阿雪。

朝阳公主将阿雪抱了起来，哄道：“今儿是怎么了？不记得苏奶娘了吗？上次登高，你还让苏奶娘抱你呢。”

苏氏一脸忐忑地看着阿雪，眉眼间尽是卑微，她上次见到这个小祖宗，还是重阳佳节的时候，当时两人明明相处得很愉快的。

苏氏楚楚可怜道：“是啊，郡主忘了吗？奶娘还喂你吃了两块桂花糕呢。”

阿雪皱紧了眉，她才重生了十来日，上个月的事情对她来说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幼时苏氏待她如何，她记不得了，只记得苏氏当了她婆婆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将她折腾得够呛的。

只是这会儿，她突然没来由地这么害怕苏氏，不免有些莫名其妙。

阿雪忽地脑中灵光一闪，有了主意。

她一把搂住朝阳公主的脖子，将脸埋在她怀里，害怕地喊道：“苏奶娘肩膀上坐着个人！全身都是血！好可怕啊！”

阿雪此言一出，场上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单生忽地感觉有一阵妖风在他们几人中间穿过，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苏氏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只觉得自己肩上沉了沉，仿佛真坐了个人似的，她下意识地想要将那脏东西打下来，可刚一抬手，便回过神来，生生忍住，勉强扯出一抹笑，“郡主……莫、莫开奶娘的玩笑了。”

可这会儿，大家都好像见了鬼似的盯着她，仿佛真有什么脏东西坐在她肩膀上似的，看得她心中直发毛。

雍王妃有些害怕，连忙收回了眼，不敢看她，生怕再看下去，自己也会看到些什么。

雍王见状，忙伸手将她搂在怀中，轻轻地顺了顺她的胳膊，以示安抚。

单生一个八尺多高的汉子也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挽住矮了他足足一个头的朝阳公主的手臂，小声道：“夫人，我好怕啊。”

朝阳公主瞪了他一眼，低声呵斥道：“放手！”

单生只好松开了她，一脸委屈，他确实很怕鬼啊！可是他身为堂堂大将军，怎么能怕鬼呢？所以，他怕鬼的秘密只有他夫人一个人知道，这种情况下，他不找她抱抱还能找谁？

朝阳公主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她轻轻地拍了拍女儿的背，语气轻松道：“阿雪是眼花了，娘看了，苏奶娘肩膀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你要不再看一看？”

阿雪抬起头，红着眼，像只小兔子一样可怜兮兮地看着自己的娘亲。

在朝阳公主的鼓励下，她壮起胆子，快速地看了苏氏一眼，然后又将脸埋进朝阳公主怀中。

阿雪这反应，苏氏的心一下子都要提到嗓子眼了，就见阿雪又转过头来，扫了她一眼，然后小声道：“现在没有了。”

苏氏的心一下子不上不下，什么叫现在没有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会儿后，雍王妃小声地问道：“苏奶娘，你这几日可是去过什么不干净的地方？”

“是啊是啊，”单生也道，“是不是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

雍王咳了一声，“贤弟，子不语怪力乱神。”

苏氏有些无辜道：“妾这几日都待在府中，要不……妾先去庵堂里住几日吧，等没事了妾再回府。”

雍王妃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如此也好，委屈苏奶娘了。”

“哪里，冲撞了小郡主，是妾的不是。”苏氏说着，朝阿雪福了福身。

阿雪搂着朝阳公主，没有扭头看她，反正她以后不嫁给百里扶风，苏氏也当不了她婆婆，她才不怕得罪她呢。

苏氏只好讪讪地离去，临走前，还不忘将一副雪貂毛赤麂皮手套交给百里扶风身边的丫环。

这手套是她前几日做的，今日她发现百里扶风出门没带手套，怕他冷便给他送了过来。

雍王妃还道了一句“有心了”，阿雪听了，忍不住心中腹诽：她的亲生儿子，当然上心了。

可怜了雍王妃，这些年来一直疼着一个假儿子，还将苏氏当成救命恩人，掏心掏肺的。

***

一行人走在红砖碧瓦的抄手游廊下，气氛也没之前那般轻松愉快了，反而透着几分诡异的安静。

百里扶风小声问雍王，“爹，世上真的有鬼吗？”

雍王失笑道：“当然没有。”

“那阿雪妹妹为何会……？”

单生凑过来道：“阿雪八字轻，容易见鬼。”

朝阳公主正抱着阿雪在一旁走着，闻言瞪了单生一眼，“你才八字轻！我阿雪好着呢！”

单生一噎，不吱声了。

朝阳公主顺着阿雪的背，“别听你爹胡说，阿雪不会见鬼的。”

单生嘟囔，“这不是承恩大师说的么？”他拍了拍百里扶风的肩膀，俯身道，“风儿别怕，你八字重，鬼见愁，当年承恩大师算过，说只要你在阿雪身边保护她，她就会一直平平安安的。”

当年两家订亲时，请承恩大师算过命，大师说了，两人乃天作之合。

他女儿八字轻，要借百里扶风这个八字重的压一压。承恩大师还说，百里家的这个煞气极重，阿雪的八字正好可以开解，两人互补得紧。

百里扶风年纪不小了，知单生这话的意思，有些红了脸，应道：“世叔放心，扶风一定会好好保护阿雪的。”

单生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对这个未来女婿，整体来说是挺满意的，不过，要是身体能再好一点，武力值再强一点，那就完美了！

阿雪趴在朝阳公主肩上竖起耳朵偷听，依稀听了个大概。

她想起自己死掉当晚，成了游魂之后，确实是很怕寒蝉的，连靠近他都不敢，直到后来成了个牌位。

那牌位当是寒蝉亲手刻的，兴许还沾染过他的血和泪，大概是这个原因吧，她很习惯寒蝉身上的气息。

阿雪觉得这承恩大师倒是算得挺准的，前世寒蝉若是一直在她身边，她确实能平平安安，只可惜后来……

阿雪想到这，看了寒蝉一眼。

寒蝉安安静静的，觉察到她的目光，也看了过来。

阿雪冲他浅浅地笑了一下，带着点受惊后的腼腆。

***

今晚是阿雪的生辰宴，菜肴自是丰富，十道菜，寓意十全十美。

主菜是一道浑羊殁忽，即取一只大鹅，拔毛去脏，往其腹中塞满调好味道的糯米饭，再取一只全羊，将鹅塞入羊腹，待羊烤熟后，里面的鹅饭自然也都熟了，喷香诱人。

主人只吃鹅和饭，羊是赏给下人们分食的。

丫环们已经盛好饭了，珐琅彩牡丹纹转心碗里，是小半碗珍珠似的五香糯米饭，饭上叠着片片流油的鹅肉，色香味俱全，看得人垂涎三尺。

阿雪面前除了这碗糯米饭外，还多出一碗长寿面。

面是整根的，足有六尺长，层层堆叠起如同一座山峦，峰顶上是一颗煎得金黄的荷包蛋，泛着油光的汤面上，又细细地撒着些许碧绿的葱花。

阿雪只意思下，咬了一口荷包蛋，又吃了一口面条，然后就放下了玉箸，开心道：“吃完啦！”

“好咧！”单生笑道，“阿雪吃了这碗面，以后都会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雍王等人也跟着说了几句吉祥祝福的话，一时间，饭桌上言笑宴宴，其乐融融。

单生招呼着大家动筷，热情问道：“喝什么酒？竹叶青还是桑落？”

雍王笑，“随意，喝两杯就好了。”

单生便让人开了一坛竹叶青。

雍王妃不胜酒力，只要了一盏果酒。

大人们喝酒，阿雪则小口小口地喝着甜汤，百里扶风坐在她隔壁，不时地给她布菜，布的菜都是阿雪喜欢吃的。

这会儿，百里扶风又给她夹了一块松鼠桂鱼肉。

阿雪抬头冲他笑了笑，百里扶风这个人，其实一直都是温柔体贴的性子，只是阿雪也知道，他的温柔体贴不止是对她一个人。

阿雪吃了两口，忽地想到了寒蝉，忙将丫环似玉叫了过来。

似玉俯下身，“郡主有何吩咐？”

阿雪压低声音道：“你让厨房盛两碗糯米饭……唔，再切一盘鹅肉、两斤羊腿肉给我的影卫，对了，再拿一盅竹笙鸡汤，要大盅的。”

似玉应下离去。

百里扶风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阿雪笑了笑，“扶风哥哥，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阿雪说着，下了凳子，出了食厅。

一出门，就看到了守在门外的寒蝉。

他站得笔直，如寒山上的孤松，迎着风雪而立。

寒蝉听到声响，微微转过头来。

阿雪来到他跟前，仰头笑道：“寒蝉哥哥，你在外面冷不冷呀？”

“不冷。”

“那你饿不饿呀？”

“不饿。”

“我让似玉给你送吃的过来呀。”

寒蝉顿了顿，“谢主人，奴……”

“等下那些吃的，你给我弟弟送过去，你们两个一起吃好不好？”

她知道寒蝉吃的很少，刚刚她要的那些吃的，已经够他和弟弟两个人吃了。

寒蝉垂眼，犹豫了一下，“奴遵命。”

阿雪笑眯眯的，“那你记得吃饱了再回来哦！”

阿雪说完，就开开心心地回屋了。

看着小姑娘欢快的背影，寒蝉眼神微敛。

今日单生和他提起，他还有一个义子，叫杜子规，比阿雪小两岁。

寒蝉知道，这杜子规是一个月前被人送到将军府来的，当时单生看过男童身上的信物，便说这男童是一位为了救他而死的战友之子，然后将其收为义子。

此事本无可厚非，可微妙之处在于，这男童生得与单生有几分相似，如今坊间都在传言，说这杜子规其实是单生的私生子，找了借口送回府养着，此事传得有板有眼，朝阳公主也因此和单生不和。

他们无极宫也出手查过，却是查不出这男童的确切身世。

这男童，身份只怕有些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