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雪并不是真正的六岁孩童，她将这一切全都看在了眼里。

她蓦地停下脚步，肉嘟嘟的小脸一脸严肃。

奶娘脸上堆满了笑，恭恭敬敬地迎了上来，“郡主，您怎么过来了？”

杜子规因着身上都是粥米，不敢乱动，在看到阿雪阴沉的脸色后，也不敢笑了，变得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他吐得脏兮兮的，奶娘不高兴了，姐姐可能也会不高兴，不喜欢他了。

阿雪上前去，掏出自己香香的小手帕，给他轻轻地擦着嘴巴。

看着杜子规小心翼翼看着自己的模样，阿雪不由得有些心酸，她没想过，她弟弟在四岁的时候就已经这么懂得察言观色了，这是得受了多少欺负才能学会的事情呀？

阿雪忙对他笑了一下，摸了摸他可爱的小脸蛋，“弟弟，你哪里不舒服呀？”

杜子规听到她软萌软萌的声音，知道她并没有生他的气，他松了一口气，小小声地回道：“肚子胀胀的。”声音带着点小小的撒娇。

他说着，本想摸一下自己的小肚子的，但意识到衣裳上都是粥水，又停了下来。

阿雪忙叫来自己的贴身丫环如珠，让她抱杜子规去里间换衣裳。

奶娘凑了过来，赔笑道：“小少爷昨日晚膳吃了太多糯米饭了，妾也不想让他吃那么多的，但小少爷喜欢得紧，妾也没办法，实在哄不住。”

阿雪瞬间拉下脸来，“那要你这个奶娘有什么用？”

奶娘被阿雪问得一噎。

阿雪直勾勾地盯着奶娘看——她弟弟昨日晚膳吃得多不多，她不知道，但按刚才这喂法，弟弟昨日的糯米饭怕是嚼没两口，就生咽下去的，这样能不积食才怪！

奶娘让阿雪看得心中起毛，竟不敢直视她，慌忙低下头来——小郡主这眼神，哪里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呀？吓人得紧！

阿雪不想和她说话，冷着脸道：“你出去。”

奶娘连忙告退，一句话不敢多说，退下后，止不住有些心惊肉跳——怎么感觉奶娘这位子她保不住了？不不不，小郡主不至于为了这么一件小事，就让她卷铺盖吧？她可不是普通人，按理说，这小郡主当给她几分面子才是。

阿雪让丫环去将刘管家请过来。

刘管家赶来的时候，阿雪正在喂杜子规吃山楂小米粥，她嫌瓷勺太厚不好喂，让人换了一把薄薄的铜勺来。

杜子规非常乖，阿雪喂一口，他就吃一口，吃得干干净净的，一滴都没洒。

阿雪刚开始喂的时候，他嘴巴还张得老大，吞咽很快，阿雪有些好笑道：“慢点吃，嘴巴不用张那么大。”

她是见过寒蝉喂阿霰的——

寒蝉带孩子非常耐心，他会等阿霰咀嚼完了，张开口，才将勺子里的吃食慢慢地喂到他口中，带得非常精细。

——阿雪有样学样。

杜子规很快就适应了阿雪的喂法，小口小口地吃着。

阿雪看得眼中含笑，这样子吃食，瞧着倒是斯文多了。

杜子规长大后虽然很像她爹，但两人气质全然不同。她爹性格大大咧咧的，不拘小节，而杜子规五官似乎天生就带着贵气，即使现在年纪尚幼，也隐约能看出将来长大后矜贵沉郁的模样。

四岁的小男娃，模样精致，唇红齿白，又懂事听话，谁见了不喜欢？

阿雪不知道，奶娘如何能对他那般不耐烦？想来是这些下人势利眼，见她娘不喜欢这个弟弟，就想着欺负她弟弟以讨好她娘亲。

阿雪想起阿霰，寻思着阿霰小时候似乎长得还没杜子规可爱，可能是因为寒蝉一手带大的原因，阿霰不怎么爱笑，小小年纪，就经常学寒蝉一样板着脸。

阿雪想到这，忍不住笑了一下，她忽然很想看看，寒蝉小时候长什么样。

杜子规见她笑，也跟着咧嘴笑了一下。

杜子规刚来的时候，瘦瘦小小的，在他们将军府养了一阵子，才长了些肉，现在笑起来脸上还有两团婴儿肥，肉嘟嘟的，可爱得不得了，阿雪越看越喜欢。

阿雪下定决心，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地宠爱这个弟弟，将他养得白白胖胖的，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他！

阿雪喂杜子规吃完山楂小米粥后，才看向刘管家。

她将刘管家晾在一边，一来是表示自己对他没照顾好弟弟的不满，二来是让他看看，弟弟在她心中的地位，也是给他往后提个醒儿。

刘管家见阿雪终于看了过来，连忙行礼。

阿雪带着些质问的语气道：“这奶娘是什么人？”

她出嫁前也学过中馈，知晓奶娘这种身份尊贵活儿又轻松的职位，一般都是府里的人介绍自己的亲戚来做的。

刘管家见阿雪这模样，也不敢隐瞒，老实交待道：“邓奶娘是萧奶娘的小姑子。”

阿雪惊讶，竟然是她奶娘的人？

阿雪微微皱眉，在她印象中，萧奶娘是个知分寸的，万万没想到她小姑子这般眼高手低。

阿雪也没给自己的奶娘面子，板着脸道：“以后让她别来了。还有，这院子里的下人，伺候不周到，全部降一等。告诉他们，以后若是再让我弟弟受委屈，就全都发卖了。”

“啊这……”刘管家有些迟疑，阿雪虽是府中的小主子，但毕竟还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姑娘，之前也从未下过这种命令。

阿雪知他的担忧，“回头我和我爹说一下，往后我弟弟院子里有什么事，直接找我，不必让我娘知晓了。”

刘管家惊讶地看着阿雪，似乎没想过小主子这般早慧，已经知晓了大人之间的事情了。

刘管家连忙应下，不敢再多说什么。

刘管家退下后，阿雪捧着杜子规肉乎乎的小脸蛋，认真道：“弟弟，以后要是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姐姐，姐姐会保护你的，知道不？”

杜子规眨了眨亮晶晶的眼，似乎想了一会儿，才明白阿雪这话的意思，他开心地笑了，点了点头，“姐姐会保护我！”

阿雪笑了一下，看了眼门外，瞥了寒蝉一眼，忽的她脑海中灵光一闪——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弟弟，你想不想学武功？”阿雪兴奋问道。

不如就让寒蝉收杜子规当徒弟吧？寒蝉这么厉害，一定会把杜子规也教得很厉害，这样以后就算她不在杜子规身边，他也可以保护自己了。

杜子规一听，眼睛就亮了，小短腿一跳就跳下了凳子，扎了个不大稳的马步，“嚯嚯”地打了两拳，有板有眼的，“我会打拳！”

阿雪笑得眼睛弯弯，她都不知道，原来她弟弟喜欢习武呀。

“真厉害！”阿雪非常捧场地给他鼓了鼓掌，“那这样，姐姐给你找个武功很厉害的师父，让他教你武功好不好？”

杜子规连忙点头，高兴道：“好！”

“来！”

阿雪牵起杜子规的手，姐弟俩开心地往门外走去。

两人快跨出门槛的时候，因着门槛较高，杜子规停了下来，稳了稳身子才抬起腿，迈了过去。

阿雪则牵着他的手，条件反射般地往上拉了一下。

她脑海中忽地浮起一个画面来——她记得，以前寒蝉也是这样牵着阿霰的手过门槛的。

阿雪似乎有些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想要照顾杜子规了——不仅仅是因为前世她对他的亏欠，更是因为她在杜子规身上看到了阿霰的影子，她的内心深处，其实很想要弥补她不曾亲自抚养过阿霰的遗憾。

意识到这，阿雪忍不住唇角泛起一个笑来，原来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将她弟弟当成儿子在养了。

于是，当归院的下人们，就看见他们六岁的小郡主，对着四岁的杜子规，脸上露出了娘亲般慈祥的微笑。

不一会儿，两个小不点就手牵着手，站在寒蝉跟前了。

寒蝉垂眼看着二人，“主人有何吩咐。”

阿雪仰头，笑眯眯道：“寒蝉哥哥，你想收个徒弟吗？”

“主人下令，寒蝉可收。”

阿雪歪头，“那你自己想收吗？”

寒蝉声线冷漠，“不想。”

阿雪撅嘴，眼珠子一转，一把抱住了寒蝉大腿，撒娇道：“收嘛收嘛！”

杜子规见状，也跟着抱住了寒蝉另一条大腿，“收嘛收嘛！”

寒蝉抱剑而立，不动如山。

阿雪眼巴巴地看着他，“寒蝉哥哥，好嘛！你是天下武功最厉害的人！阿雪最喜欢寒蝉哥哥了！”

寒蝉眼眸一动。

阿雪抱着他，小脸在他腰身蹭了蹭，像只粘人的小猫一样。

寒蝉默了片刻，而后，轻轻地“嗯”了一声。

阿雪高兴得人都跳了起来，“寒蝉哥哥，我就知道你人最好啦！”

前世，阿霰虽然喊寒蝉做师父，但寒蝉其实并没有教过他武功。

可以说寒蝉的一生，除了阿霰外，没有收过一个徒弟。他武艺那般高超，却没有留下一个亲传弟子，不得不说有些遗憾。

因为她生阿霰的时候，被人下了催产药，导致阿霰出生后，身体比寻常孩子差了许多，有几次生病，险些连命都保不住，好在寒蝉想尽办法救活了他，还将他的身子调养得如常人一般康健，只是……阿霰随了他生父，喜文不喜武，加之幼时身子实在太差，寒蝉也就没有勉强他习武了。

或许前世她和寒蝉的遗憾，都可以靠着抚养杜子规长大，得到弥补吧。

阿雪拉着寒蝉往屋里走，杜子规乐呵呵地跟上。

几人进了屋，阿雪让寒蝉在太师椅上坐下，然后自己亲自沏了杯茶，递给杜子规，“弟弟，快跪下，给你师父敬茶。”

杜子规正欲接过茶，听到要跪下，犹豫了一下，收回了接茶的手，低头支吾道：“我爹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能随便下跪的。”

“可是他是你师父呀。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呢！”

杜子规看了寒蝉一眼，寒蝉因在阿雪身边，敛去了一身煞气，这会儿在杜子规眼中，不过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少年，他心中多少有些不信服，于是小小声道：“要很厉害才能当我师父的……”

阿雪忙道：“寒蝉哥哥当然很厉害啦！他可以证明给你看！”

可是，要怎么证明呢？

正好这时，阿雪眼前飞过一只小虫子——

“有啦！”阿雪道，“我听说有些武功很厉害的人可以用筷子夹到蚊子，寒蝉哥哥你可以吗？”

寒蝉颔首。

“那行，我让人给你准备一双筷……”

阿雪话未落音，就见眼前寒光一闪，寒蝉似乎动了一下，又好像没动。

他正襟危坐在那儿，“好了。”

嗯？？

阿雪和杜子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屋里的柱子上，不知什么时候钉上了一支银针。

两人凑上前去，定睛一看，竟然发现银针下钉着一只比针眼大不了多少的绿色小虫子！这银针还只钉到了小虫子的一边翅膀，小虫子还活着，另一边的翅膀还在努力地飞着！

杜子规瞪圆了嘴巴，一会儿后，就“噔噔噔”地跑到寒蝉跟前，端起茶盏，“扑通”一声跪下，“徒儿请师父喝茶！”

还没反应过来的阿雪：“？？？？”

她弟弟是不是太聪慧了些？这才四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