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第11章
“祖父,这怎么是沽名钓誉呢?这对学生而言可是大好事一件啊!”
老人抚须抬眼,终于将视线从书本上拔出来,放到了小孙女脸上。
当即冷哼一声:“既是学生,就该一心向学,何必在意这些身外之物?穿着衣物如何,与做学问没有丝毫关系,反而会迷乱心性、使人贪慕虚荣,无法培养向学之心!”
说白了,纪逢礼觉得学生就不能被穿什么衣服这种事耽误心神。
穗宁早就清楚自家祖父是什么性子,倒也不急。
她去拉纪逢礼的手:“祖父,咱们先去瞧瞧那些学生如何?”
纪逢礼狐疑地瞅着她,心中暗暗提防,不知她又有什么鬼主意。
小孙女古灵精怪,时常能用歪理将他说服,即便说服不了,也会让他心生动摇,实在可怕!
身为一名读书人,坚定自己的信念是最重要的,那是他自身的道。
可自从穗宁出生以来,纪逢礼只觉自己的道越发摇摇欲坠了。
但要他不听……
纪逢礼咳了一声,顺着小女娃手中的力道起身,仿佛自己并不愿只是被勉强拉起一般。俗话说朝闻道夕死可矣,作为读书人,怎么能闭耳塞听呢?
虽然岁岁满口歪道,但也不乏一二可取之处。
嗯,就是这样。
祖孙俩相携往书屋走去,穗宁特意带着纪逢礼绕到另一侧窗外,一株蓬勃生长的芭蕉边,正好能透过窗户看到屋内,学生们却看不到他们。
正是课间休憩之时,有学生在认真读书,有人在练字,还有人在屋后空处玩闹。
要问为什么他们不去外面的院子里,当然是因为纪逢礼看不得学生贪玩。
比如此刻,看着那群玩闹的学生,老人家一张老脸已然黑了一片。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没想到自己来得这么巧,穗宁眼珠子骨碌一转,压低声道:“祖父,您瞧这学堂,最用功的是否是家境贫寒的孩子?”
纪逢礼观察片刻,臭着一张脸点头。
这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本来清贫学子向上爬的动力更足,越是家境贫寒,越想抓住唯一能上升的机会。
“那后面玩耍的,是不是大多家境富裕?”
纪逢礼仔细观察学堂后面玩闹的学子,的确大半都是家中富裕的,不禁恨铁不成钢。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些人怎就不懂呢!
穗宁:“您虽然不怎么教他们,但对他们的水平应该也了解吧?”
纪逢礼:“那是自然。”
围炉院到底是他建起来的,虽然不负责教这些小萝卜头,但时不时纪逢礼还是会出面考教他们的学问,或是出手指点两句。
穗宁又小声问:“学生之间互相交流,才能彼此进步,这句话对否?”
“自是对的。”
“可是您瞧,那位纪长冬学问好,人也刻苦,穿着富贵的学生却一个也不向他询问请教,仅仅因为他是个寒门。不仅如此,您是否察觉到,在学堂中的学生已经因为家境而划分出了派系?难道富家子弟天生就不爱读书?非也,可这里的富家子弟偏偏更爱玩,便是与那寒门子弟之间的对立了。”
纪逢礼默默观察着学堂内的情形,发现果然如岁岁说的那样,学堂内已经隐隐有了两派之分。
一派贫寒学子越发静心努力,一派富家子弟越发玩闹不堪,隐隐有泾渭分明的苗头。
纪逢礼眉心突突直跳。
他向来不怎么通人情世故,以前竟从未发觉,被孙女点出才知晓,自己的书屋里竟然也出现这种不正当的歪风邪气!
“老夫这就去好好管教他们!”
听他口称老夫,穗宁就知道他是真怒了。
纪逢礼说着就要往里走,下一秒就被拽住了衣摆,走也走不动。
他回头,仍是一副怒发冲冠之相。
穗宁却一点不慌,笑眯眯地说:“祖父,您别急,岁岁有解决办法哦~”
纪逢礼不蠢,一下就明白过来:“就是你说的给他们做学子服?”
穗宁使劲点着小脑袋,“当然了,我保证,一定有效果!”
小孩子懂什么?
学堂里的学生最大也不超过十二岁,思维还很稚嫩,要说他们真的懂贫富差距、阶级地位,那显然不可能。他们之间的矛盾,其实来自于双方外表的不同,哪怕不清楚家境,可一看对方的穿着打扮跟自己差别很大,一种模糊的“我们不一样”的观念就产生了。
人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就喜欢寻找熟悉的东西。
不然怎会让“他乡遇故知”流传千古?
异国他乡,遇见一个跟自己说一样家乡话的人,都能亲切地热泪盈眶。
这群孩子们刚来到陌生的学堂,又不允许带仆从,不安之下,自然会寻找和自己熟悉的事物,比如认识的人。若是没有认识的人,那就找穿着打扮差不多的,这是人下意识的反应。
找到了同盟,为了融合进小集体,那就得有个共同的对手。
于是为了排挤那群与他们截然不同的好学生,差生们只会连带着排斥学习。
即便是现代,都避免不了这样的情况。为了消除这种小团体,国家规定所有的公立学校都要求学生必须穿校服,也是一种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法。
并非现代人比古人更聪明,事实上,古代其实也有学子服存在,只不过现在这个世界还没发展到那个阶段。
甚至就连科举都才出现不到百年,而书院之类的大型学习机构,就穗宁所知,目前也不多。
“祖父,您现在知道校服的重要性了吧?”
将理由掰碎了讲给纪逢礼听,穗宁说得小嘴巴都快干了,一边讲她一边观察自家祖父的神色,只见老人面色凝重,依旧板着一张脸,看不出他所思所想。
穗宁不禁有些心头打鼓。
她都说得这么明白了,纪逢礼肯定能听懂,就是怕他依旧要犯清高病,哪怕懂了也不改。
好在事实证明,穗宁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纪逢礼听完后沉默片刻,淡淡道:“既然要做衣服,你得去与你祖母商量。”
围炉院是纪逢礼的地盘,算是外院,里边的事务并不归内院管。
只要他开口,这事就稳了。
穗宁一听,小脸顿时笑开了花。
“我这就去与祖母说!”
穗宁可不想再耽搁了,生怕又生出什么幺蛾子来,当即出了围炉院往芳草园跑,到了园子找到唐氏,将自己的打算跟她说了。
老太夫人同意,纪逢礼也没意见,唐氏自然不可能不答应。
只是听她说完,唐氏却是笑道:“岁岁,这事既是你提出来的,那就你来安排吧。”
穗宁:“啊?”
小女娃长大了嘴巴,一脸呆滞地望着祖母。
唐氏坐在房里罗汉床上,窗户开着,小桌上放着一本册子,角落里的黄铜镂花瑞兽香炉飘荡出一股淡淡的花草香。
丫鬟金香坐在一旁缝补衣裳,闻言笑道:“小小姐,老夫人是在教你管家呢!”
穗宁越发不可置信了:“我才五岁!”
她使劲摇晃脑袋,将头摇成一个拨浪鼓,试探着问祖母:“祖母,您是开玩笑的对吧?”
唐氏笑眯眯地说:“你可见过我开玩笑?”
穗宁如遭雷击,蹬蹬蹬后退三步,小脸彻底垮了下来。她本来就是想结一结善缘而已,为什么会给自己找来活干啊!
家里的事不都是祖母管吗?为什么要奴役她这个才四岁的小女孩!
“祖母……”
眼见着小女娃白嫩嫩的脸蛋皱成了苦瓜,满脸的抗拒与不情愿,唐氏面上笑意更盛。
“好了,你去吧,要用什么布料,衣裳做什么款式,还有学生的身量尺寸,都跟绣房说就好了。”
唐氏下了逐客令,言语间丝毫不见动容。
穗宁兴冲冲来,苦兮兮地离开,小小的背影写满了风霜与苦涩。
呜呜呜事情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小女娃百思不得其解。
望着小女娃慢吞吞离开的背影,金香笑道:“老夫人,您可把岁岁小姐逗坏了。”
唐氏也是忍俊不禁,却解释道:“倒不是逗,是这小家伙滑不留手,以前可没法拿捏她。听说最近她变了不少,还要跟她娘学做生意。既然这么空闲,那就多安排点事,少玩一玩。”
其实主要是唐氏看不上商贾之事,正正经经的官家小姐去经商,实在是拉低了纪家的门第档次,这才找个事把她绊住。
“岁岁小姐聪慧。”
“聪明是聪明,只是没用到对的路子上。”唐氏含笑摇头。
主仆俩闲言碎语着,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外进来,一名小丫鬟神情焦急地冲进门,张口便道:“不好了!老夫人,岁岁小姐把您刚开的金阳牡丹给折走了!”
唐氏大惊失色:“什么!她折了多少?!”
小丫鬟:“一共开了三支,都折了……”
唐氏一整个如遭雷击,险些晕厥当场。
那可是她好不容易托人从京都弄来的金阳牡丹啊!南方难种牡丹,她专门叫人小心翼翼、仔仔细细地伺候着,养了三年才开花,刚开几支,自己都没欣赏两天,就被辣手催折!
唐氏心痛如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