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摄魂术

苍羽派被屠的原因很简单——掌门人洛昭的摄魂术失灵了。

这事本只有几人知晓,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传遍至整个修真界。

苍羽派盛极一时,与江湖第一城半虚城不相上下。半虚城内有城主谓冬守城,苍羽派则有洛昭坐镇。

谓冬曾有招寒风飞雪,一剑挥出可抵半座城。后来尽数传给现任城主萧都辞,传闻岳怀姜去问剑时领略过这一风采,可惜那时洛念还在潜心研制鬼蝶,两耳不闻窗外事。

这些都是后话了。

洛昭失势,自然有数不胜数的人前来追讨。

有道是小鬼最难缠。

若是名门望派前来,大家都有头有脸,苍羽派尚且能应付得过来。

可惜来的尽是些没有名气的小派。

能力出众之人自然是不多的,但人多势众。加之不知有多少仇家派了人浑水摸鱼,日复一日,苍羽派的结界还是破了。

接着便是门防、中殿......

苍羽派已是苟延残喘,若不出意外,今日便将没落了。一代名门,延续几百年,最终竟然败在最强魂师手里,何其滑稽。

后山,溪流湍急,鸟鸣不止。

洛昭蹲下身,拍了拍洛念的脑袋。

外人不知他的摄魂术为何消失,他自己却是知晓的。

血脉传承,实则是能力转移。身带摄魂天赋的孩子滴水穿石般在岁月中缓慢汲取养分,直至被吸附之人彻底干涸。

他曾计算过,从洛念开始修道到彻底继承摄魂,要花十年。

大抵是他的女儿太过天道奇才,竟提早了整整年七年。

他拉起洛念的手,眼神却落在站在一旁的洛息身上。

苍羽派走向没落,如今留下的皆是誓死守护门派的忠士。即便洛昭无法再护他们周全,也愿赌上性命与他们并行,再战一场。

可洛息一生都在苍羽派,甚至没有下山看过。

人世险恶,她如何自保都还是个问题。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质地晶莹的玉牌,站起身拉过洛息的手,放入她掌心:“我已传信给照月宗。只要拿着玉牌,他们会知道你所在的位置,届时自会有人来接应。”

洛息张了张口,最终只道:“哥......”

对视良久,他沉声:“珍重。”

他即将转身离去,一只小手忽然扯住了他的衣摆。小洛念仰着头,头上戴着的毛球还是出自洛昭亲手猎的狐狸之身。

她眨着乌黑的眼睛:“爹爹,我们要分开了吗?”

洛昭伸手掐了掐她的脸蛋:“乖。保护好你阿娘,爹走了。”

迎着东升旭日,洛昭转身离去的背影是洛念对父亲最后的印象。

或许是阳光太过柔和,或许是眼泪蒙住视野,又或许,洛昭根本不曾回过头。

十年过去,洛念已经记不清他的相貌,却将他离去的身影铭刻于心。

洛息垂眸,一滴泪顺着脸颊滑下。她握紧手中玉牌,其上残存的温度是出自方才的那人。

她咬了咬牙,倏然牵着洛念转身离去。

**

苍羽派后山崎岖。

除却四处密布的荆棘林,还有数不胜数的妖兽虎视眈眈,唯独没有人。

两个资质平平之人,不会有人在意。

洛息并非完全平术,起码基础的护身术还是会的,但也仅够应对野兽。对上妖兽,还是弱了些。

她一边躬身护着洛念,一边屏息提防四周有蛰伏的妖兽。

苍羽派规模宏大,从山顶延至半山腰,常年寒冬,隔几日便要飘雪。

万般静谧之地,唯有二人踩着落雪的簌簌声。她过于紧张,连后背被尖刺画出数到血痕都感受不到。

洛念感受到母亲的紧绷,衣袖下的手默默伸出食指,在空中划出道横线。

赤色亮起,洛念抬头,一双艳红瞳孔格外夺目:“阿娘,别担心。”

摄魂术·意感通灵。

如同雨滴入湖漾起漩涡,以洛念为中心,满山妖兽在这瞬间接受到她传递的讯息——不许靠近这里。

洛息蹙眉,想说什么,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洛昭与她说过,觊觎魂师者数不胜数。如果可以,希望洛念能安稳平凡地过完此生。

这也正是洛息所想。

因此,他们对外隐瞒了她的血脉,并要求她除非遇到危险,否则不可展露实力。

此刻,正是危险之时。

**

洛息最会隐忍。

自出生起便常被他人称作什么也不会的废物 。即便姓洛,仍被视为蝼蚁,同门任何瞧不起她的人都能踩到她头上。

他们会往她衣袖里塞毒虫,在她的课业中写污词。洛息被他们推到过水里,也被他们养的鸟鹤叼起提至空中。

洛昭很忙,忙着修习、忙着掌权。与其告诉他让他帮自己撑腰,还不如自己想办法。

她不够强,只能用自己的方法,譬如借刀杀人。

说白了,他们不过是心不同向、因为利益捆绑在一起的团体罢了。她有足够的耐心,慢慢击破。

长久的忍耐后,溃如蚁堤只是一瞬间的事。

看着他们撕破脸后破口大骂,互相斥责、互相折磨,她无比快意。

因此比起此刻所受的伤,似乎那时候的更加刻骨铭心。

何况那时是受人欺凌,此刻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

好不容易逃出荆棘林到了山脚下,洛息终于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小洛念连忙扶住她,这才发现她受伤。回首望向来路,竟然一地鲜血。

**

洛念蹲下身,握住一抔黄土,顺着指缝粒粒流下。

岁月能冲逝许多东西。这条蜿蜒着她母亲血液的小路,终究还是什么也不剩了。

“念念,你怎么会认得这里?”音如出声。

此间除了季清礼,再无人知晓她的来历。宗主音晖承了洛昭的请求,将洛念保护得很好。

洛念回神,站起身笑了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曾经来过。”

即便她境界只有祭符,也还是出过任务的。这里离远山城不算远,洛念说来过,没人怀疑。

洛念抬头,看了看高耸入云的山峰。在那之上,是她的家。

被接回照月宗后,她再也没回来过,或许现在已经成废墟了吧。

季清礼将她的神情尽数收入眼中,从袖中掏出一颗糖递给她。洛念挑眉,接过来拆开放进口中。

后面三人环顾四周的环境,没有发现端倪。

洛念收起自己的负面情绪,边走边回头看了一眼。音如与岳怀姜仍在警惕,时忘尘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与之对视。

她眯眼笑了一下,又转了回去。

时忘尘:?

见三人没有过多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洛念拉进了自己与季清礼间的距离。

先前季清礼清冷自持,从不与人为伴。说起来,这还是他首次和这么多人一同下山。

岳怀姜觉得他们关系生疏很正常。

无论是偶遇还是召开门内集议,两人都只是点过头便去处理自己的事宜,谁又知道他们在无人之处独处过无数日夜?

别人觉得他们是点头之交,合情合理。

洛念倒是不介意他们之间的关系曝露于世,只是怕师兄在意。她从未主动去表现这些,顺其自然。

倒是师兄.......

之前是没有机会让别人知晓,如今呢?

她先前还以为师兄是故意藏着,如今看来也不像呀。

季清礼见她不时偷瞄自己,无奈地笑了:“有话就说。”

他主动挑起话头,洛念顺势问出口: “师兄,你不打算藏了?”

“藏?”

“嗯。你先前......”

声音戛然而止。

不止是洛念的,还有身后一直交流的岳怀姜和音如的。

已经走出荆棘林,枝条柳翠,伞盖如云。星星点点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恰有一抹映在他眉眼。

长睫轻颤,眼底漾着一鸿水色。被映照成棕色的瞳孔像是剔透的玛瑙,

季清礼伸手,拍掉了落在她发间的枯叶,又向下掐了掐她的脸。

岳怀姜:“他干嘛?!”

时忘尘:“哇哦。”

音如:......

时间静止了几秒,洛念瞪大双眼,心神完全失去了平静,只能听见他的低语:“本来也没打算藏。”

气氛旖旎,洛念正要开口,一声脆响从耳边响起。

原是岳怀姜一个箭步上前拍掉了季清礼的手。

岳怀姜摸了摸洛念的头以做安抚,旋即侧身将她挡在身后。她满脸防备,向来没心没肺的脸上也出现了敌意:“季清礼,你做什么?”

季清礼抱臂:“我做什么了?”

“世人皆传你是玦尘不染的圣人,我也敬你崇你。但你想要对念念下手,得先过我这一关才行。”

音如为人处世周全,不喜太过尖锐,岳怀姜却不同。从她当年挑翻落仙谷所有剑修并扬言自己是“天下第一剑”时,整个修仙界都对她的张扬有所耳闻。

这是直接把话挑明了。

音如蹙眉,正要上前劝劝,耳边传来纸袋的声音。低头看去,时忘尘不知从哪又掏出一包剥好的杏仁。

音如的脸上难得露出疑惑。

时忘尘拿起一颗丢进嘴里,咧嘴一笑:“嘿,腰果先前吃完了,只有杏仁了。你吃不?”

音如沉默地移开了目光,向后退了两步,离他远了些。

时忘尘自讨没趣,收回手,嘟囔着:“自小就这个性子,没意思。”

洛念从岳怀姜身后探头,饶有兴致地盯着他。季清礼一看就知道,她又幸灾乐祸了。

他轻叹口气:“你想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