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皇甫鱼
洛念在前,即墨染在后,两人踏着走过的路向前。
无形中,天已昏暗。
即墨染背着手,盯着洛念的背影:“不过......洛妹妹。”
洛念脚步未停,踏过草木时衣衫摩挲,发出沙沙声:“嗯。”
“方才我所言,还请保密。”
混沌无极入池,化名灵池,本就是为了藏匿。虽为给其他门派示威,却并没有暴露之意。
面前出现崭新的路,洛念心中惊喜,赶忙上前,伸手想要拨开面前紧簇的枝叶。动作急了些,便没注意到树枝上的短刺。
掌心被划破,洛念却像是未曾感觉到般。
即墨染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不可。”
洛念扬眉,看向他握着自己的手。
即墨染后知后觉地松开,却在瞥见她的伤口后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这一举动倒是把洛念逗笑了:“受伤的是我,你怎么一副吃痛样?”
“这是沙罗树,刺上有毒,你不该碰。”
顺着他的目光,洛念垂眸看向流着黑血的伤,语气却饶有兴味:“这不是在你意料之中?”
“什么?”
“不遵天地守则,万物颠倒,昼夜减半。我不通五行术,可怎么说也是照月宗主的关门弟子,常识还是懂的。还是你这个布阵之人因为我境界低,就真以为我是个傻子了?”
即墨染闻言,愣怔片刻,旋即笑开。
谎言套谎言,他先前所说虚实参半。混沌无极内幻境千变万化是真,不晓阴阳五行却是假。他确实是设法将此间与下一秘境的连接处遮住,不叫她发现,想与她多独处一时半刻。
他抱拳对着洛念作了一揖,面带愧疚:“这些小把戏还是没能逃过洛妹妹的眼睛,得罪了。”
随着他的动作,拦在二人面前的沙罗树化为灰飞,缓慢消失。
洛念掌心的伤口也霎时愈合。
没了遮挡,白光照耀在二人身上。即墨染抬手示意洛念先行,洛念也没跟他谦让。
朝着光源走出两步,洛念开口:“贵派秘辛,我会保密,即墨兄放心。”
也不知即墨染神经究竟有多粗,竟然就这样直接告诉她了。这些东西,说出去百害无一利。
除非......
她想搞垮七重门。
但很可惜,她目前还没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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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汽飞溅,轰然巨响过后,山洪止息。
音如力竭,与黑蛟一同跌落,坠入堆积的江水中。
意料之中的窒息感并未袭来,她跌入了用丝线编织的网床中,被高高弹起。短暂的滞空感过去,她又落下去,循环往复。
与传说中为祸人间的凶兽黑蛟一战,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向来白衣素雪的她此刻狼狈至极,脸上沾满大大小小的灰土与血痕。
她本想起身,可实在使不上力,只能就着躺姿望天。
天空湛蓝,白云丝丝缕缕,像是袈裟。无论风如何吹动,它们都停在原本的位置,不动分毫。
音如越看越熟悉。
很久之前,海棠印记高悬照月宗上,长久不散。
几乎无人知晓,如今少年人用来表明心迹的海棠术法所用的图腾,实则是当年照月宗主为了讨宗主夫人欢心所画。
苍天为纸,白云作墨,永挂天边,此心可鉴。
可八年前,宗主夫人死后,海棠印记就跟着她消散了,任凭宗主如何绘制都再留不住。
音如侧过头,看向自己所躺的网床,瞳孔微缩。
这是皇甫鱼在她很小的时候亲手为她所织,可许久前就被她收入储存间,避免睹物思人。
这里是照月宗。
这里是皇甫鱼死前的照月宗。
这就代表着,她还能再见到自己的母亲。此时此刻,夜鬼还未曾作怪,她都能改变上一个幻境的结局,必然也能改变这里的。
思及此,她不顾身上伤口,想要强撑着坐起来。
岳怀姜隔着老远就听见吱呀吱呀的声音,心中警惕,循着声走过来,就看见有个血人躺在那蠕动。
她手握剑柄,蹑步走过去,待接近后厉声道:“谁!”
音如听出来人的声音,顿了顿:“怀姜,是我。”
岳怀姜缓了好几秒,惊叫出声:“音如?!”
她连忙松开剑柄,几个健步走到网床旁,目瞪口呆地看着满身狼狈的人,不可置信:“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说来话长。”
“那就先别说。”岳怀姜开始提气,想要为她运送灵力:“我们剑修的灵气过于强势,你若是受不住了便告诉我,我就......”
音如打断她:“怀姜,我有个不情之请。”
她气若游丝,结合这副模样,活像是交代后事。岳怀姜当即便红了眼:“还不到说丧气话的时候!”
“不是,我......”
岳怀姜吸了吸鼻子:“若是世间还有你挂念的人和事,便自己努力活下去!”
“不是......”
“我不听,你莫说了!”
音如闭了闭眼,一鼓作气道:“怀姜,先帮我用清洁术清理一下行吗?”
岳怀姜顿时收住眼泪,尴尬笑道:“哈哈,原来是这个事儿啊。行,没问题!”
几个清洁术丢到她身上,被鲜血染红的衣服恢复洁白,面容也变得整洁。任谁来看,这都像是九天之上的圣女。
然而她身上几道伤都深可见骨,很快又将衣服染红,像是宣纸上开出的绚烂牡丹。
岳怀姜知道不能再耽误,立刻提气,开始为她运气疗伤。
剑仙运功,灵力波动,对幻境的影响极大。刚刚迈入此间的洛念敏捷地捕捉到,却因为身边跟了个即墨染,不得不装作什么也不知晓。
好在即墨染不是个拖油瓶,当即对着洛念道:“北边有人。”
洛念眨眨眼,惊愕地望向北边,语气听不出一点端倪:“这里竟然还有别人?”
在混沌无极刚刚投入灵池时,接到门主的指令,他曾下来走过多次。据他所知,确实没有见过一个幻境容纳二人以上的情况。
他蹙眉:“走,我们去看看。”
说着便急冲冲朝北方去。走出一段路后突然意识到什么,站在原地,等着洛念跟上来。
洛念快步追上,面上不显,却在悄悄腹诽。
她的师兄可从来不会把她落在后面。
正这么想着,潺潺悦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念念。”
话音落下的刹那,洛念回过头,一头扎进他怀里。
她语气带着委屈:“师兄,我受伤了。”
季清礼拍拍她的后背:“哪里受伤了?给我看看。”
她声音闷闷的:“已经愈合了。”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即墨染目睹自己心爱的姑娘投入别人的怀抱,心里不太痛快。他就说怎么每次他和洛念说话都有一股杀气萦绕在他周围,原来是来源于他。
愕然之外,他咳了一声。
洛念这才意识到身边还有人,想要送开抱着他的手。季清礼手向后,一把按住她,制住了她的动作:“别动。”
说完,他眯了眯狭长的眸子,看向即墨染的眼神充满了挑衅。
看着即墨染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季清礼心情大好,摸了摸洛念的脑袋,松开了她,低头轻声问:“他有没有欺负你?”
洛念用更小的声音回复:“他还能欺负得了我?”
一个境界没她高,爱使小技俩的小子。
季清礼又笑了。
洛念很少见他笑得这么开心,耸了耸肩。
“走吧。”
洛念点头,与他并肩向前走去。
即墨染眼神晦暗地望向季清礼,后者对他挑了下眉。他憋着一腔气,开口也忍不住阴阳怪气:“季兄出现得倒是巧。”
“不巧,我担心我师妹,赶过来的。”
即墨染被呛了一句,不甘认输:“那季兄倒是本事通天,幻境之中,竟然能找到连接处。”
半晌无人应答,即墨染以为对方吃瘪,洋洋得意地向他投去目光,对上的是对方嫌恶的表情。
季清礼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即墨染怀疑人生,他有什么好值得怜悯的?
目光上移,对上季清礼额间阖着的天眼,他登时想给自己一巴掌。
那可是天眼师啊,远渝古今,近窥天地,眼皮惺忪可见千里之外,世间万物无所不晓。区区一个幻境,还能难倒他?
他暗暗闭眼,痛恨自己的口不择言。
向北走出不远,穿过洛念最熟悉的竹林,便能看见主峰。
洛念和季清礼已经许久未曾见过这样的主峰了。
皇甫鱼爱海棠,也最偏爱殷色。主峰内的居所内,所有的摆件都是殷红色。
可皇甫鱼走后,所有东西都在一夜间褪色,化为苍白。
当时,照月宗主音晖颓然了许久。他日复一日的施法,想要恢复天上的海棠云,恢复主峰的大片殷红。
小小的洛念感觉到周围沉重的气氛,安慰音晖道:“师父不要再伤心了,师娘只是将她喜欢的东西都带走了。”
音晖似乎也听进去了,从那日起,变得不再执着于挽留故人之物。照月宗的主峰,除了漫山的海棠花,似乎再也没有皇甫鱼留下的痕迹。
可是如今,入目皆红。
季清礼与洛念同时抬头,看见了挂在空中经久不散的,海棠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