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解惑
“夫人当心。”
出乎意料,舒白没有跌入冰冷的池水,而是落入一个温暖宽阔的怀抱。
鼻尖萦绕起舒白从未闻过的沉郁香气,舒白抬头看去,入目是一张俊逸不凡的面容,下颌棱角分明,鼻梁高挺,眉目深邃,对上他幽深眸子的瞬间,舒白仿佛看见了莫测危险的深渊,而她随时都有被吞噬的风险。
仅是瞬间,舒白汗毛乍立,敏锐的直觉在警告她远离。
她下意识挣扎,轻微的动作令那人眉宇微动。
男人将她平稳地放在地上,后退半步和她拉开距离,眉眼间满含歉意,“事发突然,朕……在下冒然唐突,真是对不住,望夫人恕罪。”
他声音沉稳如松上落雪,语气温和恭谦,神态间克己复礼,清风朗月一般的人,方才那包含野心的对视仿佛只是舒白的错觉。
舒白望着他许久,一阵风拂过,惹得她眯起眼睛,脸上浮现些许审视,“无事,方才多谢你。”
男人垂下眸子,缓声说:“夫人不必言谢。”
舒白打量着他的衣着,白衣纤尘不染,周身气势不凡,衣料却很寻常。
“阁下是什么人。”舒白问。
“在下谢拾,是应邀前来参加筵席的宾客。”他不急不缓地回答。
舒白戒心不减,追问:“既然是宾客,为什么方才在席间我没有看见你。”
“在下来晚了,又因是白衣家世清贫,故而只能在席末落座,无缘在筵席上得见夫人。”
男人话语从容,很容易令人信服。
舒白心里仍想着霍家的烂事,见对方没有不妥,敷衍地点了下头,转身便要离开。
“夫人。”
那个名为谢拾的青年忽然叫住舒白,舒白蹙眉转身,却见他捡起地上的步摇珠花,语气温和如初,“您的东西掉了。”
舒白垂目看去,倏然打开他的手,步摇和珠花再次落入尘土,“已经脏了,扔掉便是,何必劳烦你去捡。”
她毫不留情踩在步摇上,直到踩断本就摇摇欲坠的珠串才有几分解气。
她的注意力全在地上,因而没有注意到面前男人瞬间冷郁深沉的表情。
舒白收回脚,酒意上头,她面颊不知觉带上几分绯色,她抬起头笑了下,“见笑,我今日心情不好,公子自便吧。”
“夫人。”
这人仿佛不会察言观色,看不出她无心待客,再次开口叫住了她。
舒白眉心一跳,终于抑制不住脸上的恼意。
她拧起眉头,恼怒地望向他,问:“你还有什么事。”
虞策之一眨不眨凝视着眼前人,藏在袖下的手克制地蜷缩起来,声音沉沉:“夫人若有心事,可以说与……我听。”
带着凉意的微风悄然拂过面颊,舒白的大脑一瞬清明,她缓缓眯起眼睛,眼神在不自觉衡量对方是猎物还是猎人。
她和这个叫谢拾的男人仅是初见,对方的关心未免太过了。
疑心才起,她便听他不急不缓的解释:“谢某家境贫寒,上月入京时不慎得罪了考官,听闻霍家广交天下有才学之士,今日也只是想为少夫人解惑,从而得到霍家支持,绝无恶意。”
舒白扯了下唇角,对谢拾的兴趣淡了许多,但她还是装作审视的模样,一步一步走到他身侧,慢条斯理道:“为我解惑?你也有那个能耐?”
虞策之道:“夫人可以试一试。”
“你既然自荐,不如先说说我有什么困惑。”舒白挑眉轻道。
虞策之对上她看过来的目光,不着痕迹垂眸,声音无端带了些蛊惑,“夫人,当断不断,定受其害。”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却令舒白瞳孔微缩,心头猛然一跳。
舒白理起衣衫,不经意敛去面上的情绪,她笑了下,道:“断什么?为什么不把话说明白。”
虞策之唇角微抿,静静望着她,“在下不想在夫人面前失礼。”
舒白察觉到气氛微妙的变化,收敛了脸上虚假的笑。
两人之间距离很近,或许是酒意滋生妄念,或许是他太像自己的翻版,克己复礼,端庄谨慎,让舒白生出打破之心。
舒白看着对方棱角分明的俊美面容,倏然伸手攥住他的下颌,迫使他低下头颅。
“你想让我当你的靠山,让你仕途顺遂?”她问。
虞策之望着舒白,喉结不自觉滚动,“还请夫人给我一个机会。”
舒白忍不住嗤笑,漫不经心问:“交易都是相互的,除了解惑,你还能给我什么?”
分明是舒白因为身高仰视他,此时却硬生生有了居高临下之感。
舒白眼神清明,反倒是虞策之呼吸微乱,险些藏不住蓄谋已久的野心,他低声许诺:“夫人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开口。”
“居心叵测的空话。”
舒白只当他是大言不惭,忽然失了兴致,霍家人多眼杂,她不想继续待在这里给自己徒增事端,便敷衍似的扯了下唇角,转瞬松开手,和他拉开了距离。
“恐怕你找错人了,霍家的事我做不了主。”她不等对方有所反应,紧接着说,“我身体不适,不便久留,失陪了。”
舒白转过身,快步离去。
虞策之双手紧握,勉强止住抬脚欲追的动作,一双眼睛逐渐冷静,暗自酝酿着未知的风暴。
小桥旁只余虞策之一个人站着,仅有流水与虫鸣相伴。
良久,虞策之慢慢弯下身,捡起被舒白踩碎的步摇,至于珠花不慎滑入流水,早就不见了踪影。
贴身跟随他的心腹暗卫悄然跪在他身后,“主子,筵席要结束了,我们该走了,您在这里被人看见不好。”
虞策之负手而立,语气漠然,“阮月秋那边如何?”
“霍家已经看过她的八字了,正式进入霍府只是时间的问题。”护卫顿了下,迟疑着说,“只是这样一来,霍耀风夫妻感情不睦,那位夫人的处境也会尴尬起来,若是以后叫那位知道——”
话说到一半,虞策之淡淡瞥向护卫,护卫心中一惊,知道失言,连忙跪在地上请罪。
“她永远也不能知道此事是朕的谋划,明白吗。”掌权天子轻描淡写,不可撼动。
侍卫把头深深埋下,脸上冷汗滴落,“是,属下立刻将陛下的意思告知阮姑娘。”
白日宾客尽欢,转眼月色朦胧。
灯火掩映下,舒白站在霍耀风的书房门前,早春习习凉风吹入她单薄的衣衫,寒意入骨。
舒白再度看向守门的小厮:“霍耀风为什么不愿意见我。”
小厮不敢正眼看她,“少夫人不要为难我们,少爷真的歇下了,小人只是奉命办事。”
“这么早就歇下?”舒白讥讽地牵了下唇角。
小厮又为难地瞥一眼窗户后明亮的烛火,心虚道:“少爷喝醉了酒,故而早早安枕,少夫人有什么事明天再来吧。”
舒白心中厌烦,就在她准备离去时,屋子里传来一男一女的谈论声。
小厮面色微白,正犹豫着是不是放大说话的声音,提醒屋子里的人。
舒白倏然抬手,按住小厮肩膀,轻飘飘一个眼神,却让小厮彻底失去了说话的胆量。
舒白没说话,侧耳去听屋子里的谈话声。
“母亲说了,我们的婚事定在两个月后的下旬,那天是黄道吉日,到时霍家会给足你应有的尊荣。”霍耀风声音冷淡,带着不加掩饰的疏远,“这两个月你回阮家去住,不要总黏着我母亲。”
阮月秋嗤笑出声,“可是伯母已经答应我,到同你成亲为止,我都可以住在霍家,伯母还叫人收拾了一间厢房给我住。”
“我说不行,这也不成体统。”霍耀风态度坚决。
烛火映衬在阮月秋姣好的面容上,明灭闪烁不定,她围着霍耀风转了两圈,笑意盈盈,“你先别急着拒绝,这两个月我不止要住在霍家,我还要你霍耀风亲自将舒白送走。”
“你疯了?”霍耀风愕然,“舒白是我的妻子,我绝不会送她离开我身边。”
“我说了,先别急着拒绝。”阮月秋不着痕迹瞥了一眼紧闭的窗门,不知不觉间引着霍耀风站在窗前。
“霍耀风,你也别装深情了,和舒白成婚一年有余,你有几日是陪着自己那个发妻的。”
霍耀风额头青筋凸起,“我的事情,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阮月秋凑到霍耀风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个能听见的声音说:“送舒白去京郊的庄子是伯父和伯母共同的意思,我只是出于好心才提前告知你,你应该知道送发妻去庄子,在世人眼里意味着什么,别人会觉得舒白是疯了,或者得了什么隐疾,如此一来,霍家为你续娶平妻才合理,霍家的名声才算能保住。”
阮月秋说:“既然已成定局,你亲自去提,至少送她去哪里还能由你自己决定。”
霍耀风气得嘴唇发抖,“不……”
“你何必那么倔强?送她去哪里有什么下不了决心的,她总归是你的妻子,还能跑了不成。”顿了下,阮月秋看向他的目光有几分轻蔑,“何况,别忘了半年前你做下的那桩错事,你本就是个薄情寡义的小人,装什么情深意重。”
“你!”霍耀风双目赤红,恶狠狠看过来。
阮月秋再度压低声音,“把她送走,不然我敢保证,她马上就会知道你的那些腌臢事,到时候,你猜她还不会不会要你。”
霍耀风目光阴狠,袖下双手紧握,看向阮月秋如同看一个死人。
阮月秋毫不畏惧,她不紧不慢走到房门前,忽然猛然一拉,露出站在门外多时的舒白。
舒白轻轻抬头,半张脸隐在阴影里,不知道听了多时。
阮月秋佯装惊讶地挑眉,“少夫人,你怎么在这里。”
舒白没说话,视线落在她身后高大挺拔的霍耀风身上。
霍耀风阴狠的表情荡然无存,他双目微微睁大,看上去无辜又慌张。
他略过阮月秋,快步走到舒白面前,哑声说:“你怎么来了,来了多久了,外面冷,进来说。”
他一边拉着舒白进屋,一边暗地里给守门小厮一个狠戾问罪的眼神。
阮月秋笑起来,柔柔道:“你们夫妻应当有体己话要说,月秋不便打扰。”
屋子里只剩舒白和霍耀风两人。
舒白自顾自坐在木桌后,霍耀风关紧屋门,三步并两步半跪在舒白身侧,他看见舒白空荡荡的发髻,目光瑟缩一瞬,强撑着笑道:“我送你的步摇怎么不戴了,是不喜欢了吗。”
舒白平静对上他通红的眼睛,伸手摸了摸他有些消瘦的面颊,就在他以为她回心转意,眼中重燃希望时,舒白正色说:“我们和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