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一直到25岁生日这天,苏沧月对自己的人生都好满意。

她是爸妈的“老来得女”,虽然上初中的时候,爸妈因为身体不好相继离开人人世,但苏沧月有年长她20岁,像爸爸一样疼爱她的哥哥苏沧临照顾宠爱,亲情于她,并不缺失。

自她出生那年开始,大概是以独门刺绣手艺闻名天下的苏家,最辉煌年代的开始。跟身边的同学朋友相比,苏沧月的衣食住行皆是最优,马术、高尔夫,很多同学们没接触过的贵族运动,她已经玩的信手拈来。

双亲去世后,苏沧月得到的宠爱并未减少,当身边所有同学埋头苦读、备战高考的时候,她哥哥已经在洛杉矶为她买了一所房子,少女即将成人的18岁生日礼物,是一本护照、一套美国房产、一所世界一流大学的入学通知书,令她妥妥的赢在人生起跑线。

刺绣一绝的苏家先人,在一百多年前,靠给贵人做衣服起家,如今,最昂贵的一件满身秀中式古典礼服,造价最高可达百万,中国文化的精髓在一件件仿佛艺术品的衣饰中,得到了优秀的传承和发扬。

未满十八岁出国,多年来苏沧月依旧每年春节前夕回家过年,原因也是家风的传承和家教的良好熏陶。

在美国七年时间,苏家事业渐渐从顶峰降至低谷,苏沧月的生活水准没受什么影响,但她还是懂事的买掉洛杉矶的房子,拿钱给哥哥周转。还好她学业优秀,没有让哥哥操心,五年时间取得了美术和金融方面的两个硕士学位,从毕业开始,和好友兼同学张芷琪一块儿,在洛杉矶成立“中国文化艺术工作室”,两位来自中国的小姑娘,立志把传统文化发展到全世界。

七月的一个下午,苏沧临一通电话,打破了苏沧月有规律的生活,“月月,哥哥有一件事求你,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

兄妹俩联系没间断过,但苏沧临开口求她,还是第一次,“哥,是什么事啊?你快说。”

“我眼睛越来越不行……可是,今年的订单,你知道的,是宋家的单子,还剩一个多月时间,我想你回来,帮我按期完成。”跟妹妹说这些话,苏沧临觉得万分艰难,但事关苏家的名誉和手艺传承,他又不能不说。

知道哥哥眼睛有病,但哥哥的视力究竟差到什么程度,苏沧月并不清楚。虽然相距遥远,她紧张哥哥的心情从没有改变,“眼睛疼得厉害么?哥,医生开的药,你按时用了还是越来越疼么?我看有必要做那个手术,才能彻底治好你的眼睛,现在这样,只是拖延时间。”

“我担心做了手术会适得其反。平时还好,就是做活的时候,疼的厉害,勉强坚持,我怕反而会弄坏了衣服,不敢再上手,只有你回来了……”苏沧临没有告诉妹妹的是,他现在眼病严重,视力极差、畏光、流泪,疼得厉害的时候他日常生活已受影响,用比头发丝还细的丝线刺绣、裁衣,即使有助手帮助他也做不到了。

“好啦好啦,我马上回去。”心疼哥哥,苏沧月没有犹豫,立刻订了回泽州的机票。

当年放弃高考离开家乡,直到七年后的今天,苏沧月一个女孩子一直独来独往,她一个人在洛杉矶和泽州之间往返,已然轻车熟路。

泽州天气正炎热,出来闸口,苏沧月看到哥哥由助理陪伴来接她,她几步跑过去便扑在了苏沧临怀里。

抱住还跟小孩子一样活泼的妹妹,苏沧临拍了拍了苏沧月的背,疼爱的叫她名字,“月月,辛苦了。”

被哥哥瘦削干燥,带着薄薄一层茧子的大手捧住脸蛋,凑近了仔细的看,苏沧月笑了,哥哥眼睛不好,这几年视力下降的厉害,想看清楚她,只能这样离得特别近,才看得清一些。

“哥,你给我升舱,舒服得很,不辛苦。”扭头她的行李被助力接过来,说了谢谢,一行三人乘车返回苏家的大平层。

躲在苏沧临的私人工作室,认真听哥哥指导,不跟朋友联络,更不出去玩,苏沧月赶在中秋节前,补好了苏沧临做了一半的礼服,终于按时完成了宋家的订单。

母亲48岁那年意外怀孕,给苏沧临生了一个好似洋娃娃那么可爱的妹妹,长兄如父,苏沧临对妹妹也的的确确负担起来照顾的责任。他总觉得妹妹可怜,刚上初中,父母已经相继去世,苏沧临只好加倍的宠爱和支持给妹妹,弥补她亲情方面的缺失。

妹妹很懂事,苏沧临亲手一招一式一针一线,将苏家世代相传的独门手艺传给她,她也没有觉得枯燥辛苦,而是乖巧的学成了。如今,妹妹不仅画画很有成就,还在努力创业,她想有自己的事业,想依靠自己的力量发展,做哥哥的,哪怕她要天上的星星,苏沧临也会想办法摘下来给她吧。

钟情于美术专业的苏沧月主修中国画,在国画家稀缺的异国他乡,她精致细腻的笔法风格很吃香,所以开工作室发展十分成功,顺利实现了自给自足。而她从小的玩具便是给娃娃做衣服,拼接衣服这类,对于剪裁,属于耳濡目染、水到渠成。

一个多月后,苏沧临拿着放大镜查看妹妹补做的成品礼服,越看越满意,忍不住啧啧赞叹,“太好了,月月,有了你,哥哥才可以退休。”

亲昵的搀扶哥哥手臂,把他扶到椅子里坐好,刚刚“交工”的苏沧月一身轻松,她好笑说道,“哥,你才多大年纪呀,居然想退休。”

房间里灯光皆为定制,即使只有半步的距离,苏沧临也看不清妹妹脸上的表情,只能从她声音来判断情绪,他无奈摇头,尝试把自己的情况告诉妹妹,“唉,我这身体,腰不行,颈椎不好,眼睛更是差,什么也看不见,细致活儿完全做不了。”

“好嘛好嘛,咱们以后不做了。”搂着哥哥的脖子,苏沧月随口开始许愿,却不知世界上究竟有多少身不由己。

“宋家,不能怠慢。”

满城秋色,泽州城随处可见梧桐和梓树,宽大绿叶随风起舞,飘飘荡荡,叫人见了心里便清凉舒适,惬意生活充斥着泽州人们的衣食住行。

中秋佳节,泽州首富宋图南,专程在老宅携夫人子女,欢聚一堂,共享天伦之乐。

豪宅庄园遍布全世界,但有些年纪的宋图南是个念旧的人,他没有定居海外,把根和绝大部分资本留在了泽州,这所中式府邸是他们夫妻的最爱,每逢中秋和除夕,宋家人会齐齐在这边度过。

长女宋见宜,大儿子宋见安是自己开车回来的,毕竟老宅安保设备世界一流,回家不必担心安全问题;只有小儿子宋见羲因为身体不好,出行比较麻烦,保镖、护工、电动轮椅、随身医疗设备众多,出门一次必然大动干戈,几台车前呼后拥之下,三进四合院的大宅子宋见羲直接走的东厢房门,想不显眼却是不可能的。

专门挑选身材高大的两位护工,两个人用面对面的姿势,稳稳把定制座椅里的宋见羲从车上抱到轮椅里,人还未坐稳,扶头颈的、托双足的人已经不动声色,分别做好了自己的工作。

东厢房自古是最受宠的儿子居住之地,在宋宅更是为了宋见羲,把百年老宅做了改造,使得屋子主人从下车到驱动轮椅进入室内,只需寥寥数十秒时间。

再被从轮椅抱到架子床上,手脚还没摆好,宋见羲已经累得喘不上来气,一边吸氧一遍迷迷糊糊睡过去,只来得及跟贴身管家说,不吃中饭。

临近晚餐时间,因为不可以耽误正式用餐,管家必须提前准备为宋见羲换衣,无奈叫醒了他。

低声被唤名字的第一声,宋见羲已经醒了,他体格孱弱,心肺活力不足,开启唇瓣喘了数次,才缓缓转动眼珠,有意要睁眼。

薄薄的眼皮撩开,宋见羲一双淡色的眸子越过管家的脸,看了一眼南侧描金云纹的窗棂,银白丝织薄纱外,天色还是大亮呢。

只有左胳膊能动的身子不好伺候,管家已经命人在脚边开始给宋见羲按揉腿脚、膝弯,他哈下腰来,低声在主子耳边交代,“见羲,到时间了,我们换了衣服就出去,不能迟到。”总不能让老的等他这个小的吧?一众服务人员开始各司其职,妥帖做事。

这古董床美则美矣,对宋见羲并不友好,两位护工托住肩胛和后腰,小心将他扶坐起来,小心翼翼伺候他穿衣,这件银白色调的新衣,宋见羲才第一次上身。

衣服看起来做功繁复层层叠叠,其实柔软光滑很好穿。苏家的刺绣工艺精美绝伦,一件满绣古典样式礼服,苏家嫡传继承人——苏沧临,一年只能做两件。提前一年已经签好的协议,定好的款式料子,宋见羲这件衣服,是宋夫人出于疼爱小儿子,放弃了自己裁制新衣的机会,专门给定制的,贵不可言。

离开扶持瞬间会倒下的身子,一秒也无法独立坐好,宋见羲脖子、腰、背被扶持,不能动的右胳膊蜷在小腹处,由管家握住,轻轻抬起,小心的顺着关节方向伸开,怕他疼他还是会疼,眼看宋见羲难受的垂头去看管家的手,管家心一横,紧握住那麻杆般的肢体,送进了宽大袖笼里。

对襟立领的礼服,底色是白,绣线银白满绣,银蓝和金粉色点缀,是宋见羲喜欢的如意云纹对称图案,整件衣服厚重,很有些分量,最难弄的右胳膊首先穿好袖子后,围绕身边伺候的人皆是暗暗松了一口气,还好主子今天没有因为穿衣而闹脾气。

身上的内衫雪白没有刺绣,只是布料质朴的竹子纹路提花,在宋见羲眼中,更衬得新衣服精致华美,繁复贵重。

不能自己控制的身子,被管家顺着右手穿衣的力道,轻轻搂在怀里,宋见羲不甚清明的头也软软靠在了贴身照顾自己多年的管家肩头,由着护工替他展开衣服,挣动抬起的左臂,已经被护工捧住,缓缓送进袖子里。

衣襟抖开,仿佛多彩祥云在床榻滚动,不经意间一睹,令宋见羲瞬间微眯眼眸,他看到了左边衣襟内测,苏式刺绣独有的传人印记,s型紫色花纹。

那是苏家手工的标记,代表价值连城不可估量的尊贵,宋见羲见过父母礼服衣襟里紫色的s标志,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