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潮湿的洞穴，融化后的冰水沿着凸起的石块滴答落下来，在晶亮的小水滩上溅起一圈微弱的涟漪。

地面铺开的巨大法阵仍然有着十足的存在感，只是颜色由诡谲的黑红转为淡淡的乳白色，星星点点的萤光汇聚在一起，像是在地面上涂抹出了一个白色的月亮。

而坐在月亮中央，宛如辉夜姬般的少女——她正在默默地拆零食包装袋。

糖纸、薯片袋、甜品包装袋被撕开的声音糅杂在一起，在安静的洞穴中显得格外响亮。

她看上去很饿，进食的速度更像是在往嘴里倾倒，十几块糖果被一次性拆开塞进嘴里，只是略微咀嚼了两下，有沉闷的碎裂声响起，然后就被吞进了肚子里，巴掌大小的面包也被直接挤压成可以入口的形状，两块叠在一起咽了下去。

夏油杰坐在一边，看着她全神贯注地拆着包里的食物，两边的脸颊被塞得鼓起，像是某种在严寒的冬天来临之际疯狂往嘴里填充食物的啮齿类小动物。

地上的法阵似乎模糊了一下，他隐约看见一轮冰霜筑就的弦月升起。

而穿着一身漆黑绸裙的少女正坐在月亮上朝着自己微笑，同样的面容，只是多了对头顶盘旋的精致羊角，以及身后悠闲垂下来的尾巴。

柔若无骨的长尾微微晃荡了一下，软得像条鳞片乌漆漆的蛇，顶端那颗鼓鼓囊囊的桃心看着似乎很是可爱，然而边缘却长满了锋利的倒刺，如果抽在敌人的身上，毫无疑问地可以轻易为主人刮下一层血淋淋的肉块。

“Suguru”

梨纱撑着脸颊，以一种柔美而奇异地腔调呼唤着他的名字，神态中有着愉悦的亲昵与熟稔。

那双淡紫色的眸子居高临下地望了他一眼，又漫不经心地将眼帘低低垂落回去，她思索了两秒，露出了像是对待小猫咪般怜爱的笑容。

她朝他递出手，素雪般的肌肤，指尖是淡淡的粉色，“要玩个游戏吗……”

夏油杰无法控制，像是感到微微眩晕般停顿了一秒，几乎是下意识地对着她的方向前进了一步。

这个动作似乎被梨纱当成应允的信号。

他听见对方轻轻嗤笑了一声，而抬头看过去，似乎只是自己的错觉，对方脸上的笑容依然甜蜜而柔美。

只是下一秒，她的瞳孔缩成细细一条竖线——像是终于锁定了猎物的大型猛兽，几道冰刃朝着他的方向直直地飞过来。

夏油杰并不是第一次直面她的冰刃，但与先前针对咒灵的攻击不同，他的后颈徒然升起一股锥心的寒意。

空前强大的压迫感令他心跳加剧，呼吸困难，喉咙发紧，从地面延伸的冰链将他牢牢锁在原地，几乎动弹不得，只能僵硬地后仰着身体。

晶莹剔透的冰刃停在离他一指远的距离，锋锐的刀气划破了面颊和咽喉，他感到鲜血顺着眼皮滴落下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然而梨纱仍是懒洋洋地倚在月亮上，视线没有偏移一寸，缓缓地滑过他沾血的脸庞和喉咙，仿佛是在品尝他的惊愕。

“啊……”她慢半拍地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无辜地眨了眨眼，“原来你躲不开吗。”

她的声音如同魔咒，语气也十足的天真，像是热衷于玩弄猎物的猛兽，在进食前喜欢用锋利的爪牙困住掌心的小动物，直到它足够惊恐，才大发慈悲地咬断对方的咽喉。

——之前梨纱在与咒灵对战时也给过他这样的感觉。

她明明有着一击必杀的能力，却依然乐此不疲地逗弄那只咒灵，当时他就觉得她像一头美丽又懵懂的野兽，天真中潜藏着某种残忍的天性，而现在，这样的感觉似乎更加明显了。

悬停在半空中的冰刃像是被刻意放慢了攻速般一点点地接近，喉咙的痛感愈加明显，似乎即将要被割断气管。

在他以猎人的身份自居，为无法捕获她而感到些许失落时，并没料到自己也将成为她的猎物。

有什么清脆的，被挤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夏油杰突然感觉自己的袖口被人狠狠扯了一下。

他恍然地垂下头，看见梨纱正把捏碎了的薯片往嘴里倾倒。

“都说了，不要胡思乱想啊……”她瞪了他一眼，有些费劲地咀嚼了两下，迅速咽了下去。

那张莹润的脸庞与水晶般的眸子与几秒前的幻像重合，但是没有尾巴，也没有角，是真正的梨纱吗？

法阵的白色萤光已经黯淡了许多，夏油杰捏了捏眉心，语气平静地留下一句，“我去前面看看。”

他转身离开了这片区域。

……

先前的震荡似乎是源自于雪崩，洞口被厚重的积雪与石块堵起来了，连山洞内也四处是散落的碎石，好在支撑起洞穴的山体结构足够结实牢固，一时半会应该不会有再次坍塌的风险。

这里怪异的法阵似乎压制了他的咒力，夏油杰没能找到出去的方法，在山洞里四处探查了一阵，只能再次折返回来。

法阵的光芒几近消失，洞穴里只有着墙边的矿石在散发微弱的光亮。

梨纱随身携带着的，装满了食物的包包和口袋已经被掏了个干净，足边的包装袋堆积如山，她跪坐在地上，像猫一样舔舐着手心，慢吞吞地吮吸着指尖残余的酱料。

夏油杰步伐一顿，以咒术师出色的感官，不难觉察她盯着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

昏暗且朦胧的光线里，她的瞳孔像是进入了捕猎状态的猫咪那样缩起来，眼神中充满了危险的攻击性和侵略性，如同随时会发起进攻的捕食者。

梨纱神色漠然，像是看见了他，又像只是从他身上轻轻掠过那样移开了视线，抱着膝盖背过身去。

她有点饿了，也许不止一点。

她现在感觉自己很饿，非常饿。

——正常情况下人类并不在她这一族的食谱上，恶魔的需求是以灵魂能量为主，五条悟身上的能量已经足够充沛，可以轻松喂饱她。

可她现在进入了成长期，迫切地需要吸收大股能量，然而五条悟现在正在国外。

她需要大量进食，不停的进食，可身上带着的食物已经被她吃完了。

可是还不够，远远不够……

梨纱侧过身体，目光纠结地在一旁的夏油杰和墙壁之间游移。

她犹豫地咬着自己的指节，不停地吞咽口中分泌的液体，身体内部不停地向她传达空荡荡的，强烈的灼烧感，食道的黏膜开始变得干涩，胃部不服从地绞拧起来。

好饿。

想要，吃掉他。

好饿，真的好饿。

如果吃掉他，五条悟会生气吗？

会吧？毕竟他们从前是好朋友……

不会吧？毕竟五条悟从前跟她说过，只要她有自己的理由，清醒地想清楚自己在做什么，那么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她现在，清醒吗？

梨纱舔了舔嘴巴，艰难地移开视线，控制着将自己的注意力放在旁边会发光的石头上。

…

洞穴中央的少女自顾自地抱着膝盖，恹恹地将脸埋进胳膊里。

现在的她看起来似乎很脆弱，四下无人，似乎是攻破心理防线的好时期。

在见证了这样的能力之后，即使知道了她的危险性，也很难说服自己不动心啊……毕竟咒术师骨子里就都是群疯狂的家伙，难道悟不是这么想的吗？

所以才会紧紧地把她攥在手里……

真是可惜，如果再早一点就好了，再早一点，说不定他的计划就要更换目标的主体了呢。

“没有吃饱吗？”

男人整理着衣袖，在她身边坐下，唇边浮着模糊的微笑。

梨纱有些烦他，将身体挪远了一点，“你不怕死吗。”

“或许怕吧。”

他惯爱用些模棱两可的语句来含糊其辞。

“跟被困死在山洞相比，说不定被你‘吃掉’，听起来要更加有意义呢？”夏油杰半阖着眼睛，刘海扫过漆黑的眼睫，看不出具体的情绪。

梨纱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在评估这句话的真心。

夏油杰坐在她身侧，是超过人类正常社交礼仪的距离，但梨纱并不清楚，只觉得距离很近。

她抿着嘴唇，细细地打量他，

这是个高大瘦削的男人，有着一头漂亮的黑色长发，半长的刘海垂落在眉眼间，扎起的丸子头早就跟剩下的披发一起散乱地垂落下来，轻轻扫过她的皮肤。

他很白，皮肤是温润的暖白色调，颌骨的线条锋利，却与柔长的眉眼融合得恰到好处，长眉深目，是很古典的一张脸，密簌簌的睫毛簇拥着一双浓紫色瞳孔，下目线有种藤蔓般的柔和缱绻，使他眉眼含笑的时候看上去深沉而温柔。

非常有欺骗性的长相。

梨纱顿了顿，突然凑过去，在他脖颈处嗅了嗅。

刻意营造好的主动氛围被打破，夏油杰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他能感觉到，她的睫毛扫过自己的发梢，滚烫的呼吸令他的耳际湿润，两个人的边界暧昧地、模糊地碰撞着。

“是苦的。”梨纱舔了舔下唇，忍不住又凑过去吸了一口。

灰色的，苦涩的灵魂，并不耀眼，却意料之外地拥有强大的能量——他越痛苦，能提供给她的能量就越多。

尝起来的味道像是抹茶蛋糕最上层清苦无味的粉末，又像是津美纪给她喝过的冰美式与苦咖啡，梨纱起初并不喜欢，但多尝几口过后，又觉得一点点上瘾。

何况他还能够果腹。

“我很抱歉。”夏油杰唇边的笑意扩大了，在她的视线下前倾身体，扯了扯衣襟，露出光洁修长的脖颈，隐约能往下看见锁骨和胸部的肌肉轮廓。

像是经验老道的演员说出他的台词，骨白色的牙齿在薄红的血色嘴唇间隐没又出现，“喜欢的话，我可以提供更多。”

梨纱迟疑了两秒，给出的回应是直接把他扑倒在了地上。

后脑砸在地上的眩晕与闷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低哑而磁性的音色。

夏油杰偏了偏头，闷声笑起来，“真是粗鲁啊……好吧，我不介意。”

他看着她的眼睛，狭长的眼尾是病态的薄红，带着显而易见的引诱，“请享用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