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收网

夜晚七点。

崔真真的生母——崔明珠途径广告牌时,硕大的牌匾突然倒塌。

多亏她躲得快,几百斤重量擦着后脑勺和鞋跟掉落,差点要她的命。

缓过神,崔明珠急忙扭身检查高跟鞋,居然蹭破一块红漆皮!

她心疼坏了,张嘴臭骂:“西八,一群不长眼的狗崽子想死吗?混账东西!还不给老娘滚下来!”

“哦莫,非常抱歉,您没事吧?我们也不知道为什么它就忽然掉下去了。”

蹬在伸缩梯上、手拿螺丝刀的维修工们连连道歉,这算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他妈的干个屁活!像屎一样的狗崽子们,夜深人静的时候不能干活吗?非要挑人多的时候做这种事,说几句对不起就想了事?做梦去吧!”

“你们弄坏我的鞋名,牌鞋!必须赔钱!我要去医院做检查,还有那个什么精神损失费,一次性赔给我否则谁他妈的都别想走!你们老板呢?店主呢?”

“让他出来说话!快点,饭桶们,耽误老娘上班还要赔更多明白吗?!”

身穿紧身露背短裙的老女人,浓妆艳抹,提着劣质的仿鳄鱼皮包,从头到脚盖不住的风尘气,一看就是那种职业,怎么可能买得起大商场里的正品鞋呢?

见她张嘴就要一百万,态度尖酸刻薄,围观群众不由得说:“呀,大妈,勒索是会坐牢的。”

“要你多管闲事?就你西八的长嘴了?有这功夫进公厕多吃点屎,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轮得到你教我做事?”崔明珠眼珠一横,又是一通连珠炮似的唾骂。

实在拿她没办法,哪怕明知这女人在无理取闹,为了息事宁人,维修队小队长只能东拼西凑出五十万,外加全体人员齐刷刷鞠躬九十度作为赔偿。

没上班就到手五十万,崔明珠心情很好,手指沾唾沫数着钱,不知被谁推了一把。要不是她眼尖腿长,一个弓步跨过没井盖的下水道口,指不定摔成什么样儿。

“要死啊,谁推老娘?”

周围净是埋头快走的上班族,看不出有谁面色异样。找不着罪魁祸首,她只好骂了一句:“看什么看,没看过短裙劈叉?”

自认倒霉的同时拉下裙子,遮住老土的红色蕾丝内裤边,继续往会所走。

总觉得今天特别晦气。

人行道外,红灯亮起的时候,崔明珠和其他人一样停下脚步。

尽管包里装着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横财,不过掐指一算,这短短三公里的通勤路上,她已连续2次被推,4次与危险擦肩而过。

夜风吹过,心脏陡然悸动,不安感咕噜噜冒出来。难道是崔真真那丫头?

没由来想起女儿,崔明珠咬咬牙,决定先回家瞧一眼。反正兜里有钱,就算去会所卖老脸被摸一晚上屁股都未必有这么多呢。

打定主意,她扭头要走,冷不防灯光切绿,人群簇拥着她向前。

“妈的,让开!挤什么?说你呢!”

从没有过这种感觉,她像一只落入鲨鱼群的泥鳅,拼命挣扎钻动,依然被裹挟其中,戏耍似的碰前撞后。直到两道圆灯侵犯视线,一时间,所有人一哄而散。

唯独剩下她这一只搞不清状况的笨泥鳅,愣愣杵在原地。

砰——!

“撞车啦!撞车啦!”

伴随惊呼,下一刻,崔明珠的身体高高飞起,瞳孔中倒映出漫天散落的纸钞。

该死!我的钱!我的鞋!包里还有雨伞呢!!艰难地伸长手指,意识的最后一秒,她满脑子想的是,没事吧,臭丫头。

我们家真真……

九点半,李允熙在名为‘bbd’的连锁炸鸡店前徘徊半晌,下定决心走进去。

“欢迎光临bbd……”

刚送走一批难伺候的上帝,店铺内一片狼籍,满地油光。

两名店员和店长一起弯腰打扫着,即使看到新客人,也只是有气无力地招呼一声,丝毫打不起精神。

“那个,请问……”

店长没穿制服,很好认。李允熙本想找他打听,余光中意外闯进另一张清冷的脸庞。

“……淮宇哥哥?”试探性的问侯,待本人转过身后得到了肯定。

没错,这个身形挺拔、五官线条好看利落的店员,正是李允熙儿时的青梅竹马周淮宇。

他们曾经住对门,上同一所幼儿园、小学乃至中学,每天一起上下学。

双方妈妈不止一次调侃,看来我们淮宇和允熙以后会成为了不起的好朋友呢。

每到那时,她便会懵懂又害羞地躲到淮宇哥哥身后。淮宇哥哥则是一副镇定模样,语气冷淡地制止大人乱说。

一切截止于五年前,那个雪夜,周爸爸染上赌瘾,将奶奶推下楼梯。混乱的灯光和喧嚣中,所有人的目光皆集中在不孝的儿子、昏迷的老母亲与满身伤痕的孙子身上,谁都没注意到周妈妈是何时离开的。

后来,周奶奶便带着淮宇哥哥搬家了。像是希望彻底遗忘那个夜晚,她们再也没有联系任何人,宛若泡沫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想到能在这里重逢,李允熙高兴得不知说什么好。不过很快想起自己的来意,顾不得叙旧,她问:“淮宇哥哥,你认识真真吗?崔真真,比我矮一点,笑起来很可爱的女生,她是不是在这里兼职?”

“不认识。”周淮宇说:“以前是。”

半小时前,崔真真被解雇。

说起她的笑,他只想到毫不掩饰的贪婪与自傲,不清楚哪里能和可爱扯上关系。

“这么说,她已经走了?糟了。”

李允熙点开某同学的ins,半小时前发布的最新动态是一张照片。几个男生面朝镜头咧嘴笑,背景角落里一团模糊的阴影,依稀能辨出人形,是个女生。

李允熙怀疑那是真真,理由是崔真真一直不接电话不回讯息,家里没人。而且就在刚刚,宋迟然点赞了一条有关夜间校园诡异传说的内容,说明他此刻很可能就在学校!

“……”

不得不说,她推理得非常牵强。

至少在周淮宇看来,崔真真不是今晚失联,而是从来就没搭理过全校最关心她的同桌。

其次,李允熙从学校论坛搜索得来的家庭住址、ins账号未必真,她所谓的担忧、证据都站不住脚。

只是拗不过她的坚持,周淮宇最终找人换班,同意陪李允熙回圣格兰一趟。

十点整,圣格兰学院废弃楼顶层灯火通明。

莉莉已经好几个小时没回消息了。

在打工吗?

既然送礼物,应该没有生气吧?

高镇浩坐在吧台边,笔记本屏幕播放国外最新拳击比赛。

视线掠过自己手腕上那根细细的、与他完全不搭的淡紫色编绳,尾结处挂着一只小巧的银铃,脑海中不禁勾勒出对方的样貌。

那是一张与高莉莉高度相似的脸庞,甜美稚气,鼻头微微上翘,迎着阳光笑时,浮现两个不对称的梨涡。

“哥哥!哥哥!”

想象中的少女摇摆双手,蹦蹦跳跳,呼唤他。犹如童话公主,穿着洁白的长裙,身处明媚、绚烂、芬芳馥郁的盛夏花园之中,永远不受胁迫,永远快乐。

不知不觉多出几分笑意,高镇浩按下快进键。双眼望着拳手,心里盘绕不去的想法却是:要不要邀请她看下周的比赛?

ipbu世界拳击联赛韩国区初选,即他准备了足足两年的重要赛事,计划中真正迈向国际拳手道路的第一步。

假如他出言邀请,她……会愿意来吗?

一旁的宋迟然堪比树懒抱着抱枕,窝在沙发里。

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无意间打开关注列表,看到某个账号接近一周时间没更新,底下几十条留言怨声载道,简直像古代旱灾祈雨似的四处哀嚎公主啊大小姐呀你到底去了哪里?拜托速速归来吧,伟大的精神食粮,没有你,我们可怎么活。

再看粉丝数,居然有五百多了?

他忽然想笑,就滚着喉咙闷笑一声。随手下滑,把崔珍珠过往相片都翻了一遍,接着点击聊天框,确认双方最后对话仍停留在一个诱人的提议和干脆转账上。

他敲了敲手指,不疾不徐,切换界面。

“哇啊啊啊啊,这什么破游戏,难度真的可以给人玩吗?!”88寸宙斯牌8k液晶屏前,南在宥摘下3d眼镜,握拳一阵狂打。

“喂,裴野……”

想叫兄弟救场,结果扭头,好兄弟在投飞镖,出手又狠又准,每一支都正中红心,力道野蛮得仿佛要把整面墙凿开一百道裂痕。

哦吼,好无辜的靶子,好柔弱的墙壁。

裴野这小子就是这样的啦,一天24小时差不多25小时在生气发火,好像身体里住着一团不熄灭的火,随便吹点风立刻呼哧呼哧熊熊大烧起来。难伺候得很。

正常人真的很难懂他干嘛生气、怎么又生气了,因为这个,什么野崽子、臭脸大王之类的外号数不胜数。

当然,南在宥绝对不会承认,他们俩小时候被并称为没头脑和不高兴组合来着。

兄弟靠不住,还是温柔可亲的怒那们最好了。

南在宥抛下游戏,跑窗台外找新交往的姐姐联络感情。

那种甜腻做作、小屁孩撒娇打滚似的语气传到裴野耳朵里,不亚于油,浇得火气愈发旺盛。

咻!猛地甩出银镖,裴野心烦意乱,太阳穴突突地跳。

崔真真……那家伙。

是不是想跟他说什么?

模仿她的口型,两片嘴唇抿合,张开,微微伸出嫩红的舌尖……

裴野,裴野。

那个发音只能是裴野。他的名字。

然后呢?

裴野人渣垃圾败类废物,去死。

裴野,我恨你。

裴野,我错了。

裴野,放过我?

她究竟想说什么?

搞不懂她,更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在意,裴野只觉得恼火。一个女生而已,挑衅他就必须付出代价,过了今晚是死是活都无所谓,游戏结束,他们之间彻底没有瓜葛。

咻,咻咻,更多飞镖接连划破空气。

“又下雨咯。”南在宥伸手接住一滴水珠,顺着纹路滑向掌心。

压根不在意电话另一边在说什么,他愉快地眯起眼睛,形同贪凉的小狗趴在栏杆边,伸出脑袋淋一会儿雨,再收回来。

抖抖毛,溅开一地水花。

与此同时,一楼教室,老旧的电风扇与燥热的气流一同凝滞。

月亮消失了,因而视觉也跟着失灵,什么都看不到。崔真真能感觉到无数只手在身上乱摸,那些朦胧、肮脏、龌龊淫邪的脸不断交错放大,喉咙里浓重的血腥气。

她厌烦地啧了一声。

可以收网了。

完美演绎逆来顺受者,始终不反抗的演员忽然亮出匕首,闪着银光,快进快出。

不知谁嗷叫一声,他们猝不及防,听到她说:“叫裴野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西八,臭娘们,竟然藏了一手!男生们咬牙切齿,偏畏惧她的刀。

光线太暗了,不敢保证能抢走,万一被误伤怎么办?割了鼻子耳朵怎么办?

所以不敢向前,扯嗓子大喊:“你以为你是谁?裴学长说了让我们好好教训你,怎么可能再去打扰他?”

“我只知道他家境很好,人品很烂,不管今晚出什么事,担责的人是你们。你问他,十二年前,新世界商场,还记得那场火灾吗?”

“一句话而已,他会来的。”

她说得笃定轻蔑。

房间内一片漆黑,所有事物皆蛰伏阴暗之中。许是雨的缘故,几人莫名哆嗦,心想确实是这个理。

裴野怎样都行,他的身上绝不会出现一丝污点,真出事被牺牲掉的只有他们,用来换取生意资源,到时候享福的又不是他们。

况且对方喜怒无常,一会儿让他们绑人吓唬几下就行,一会儿又说拖到没人的地方随便弄,保险起见……

“你们看着他,我走一趟!”

反正就在楼上,一个男生夺门而去。

其余几人半信半疑,不肯助长臭婊子的气焰,尤其那个被扎了大腿的男生恶腾腾威胁道:“别太得意,贱女人,要是裴野不来,你死定了。”

崔真真拨弄着衣服笑:“要赌吗?死的人是你。”

她好像突然放松下来了,露出真面目。

尾音如蝎子尾巴般勾扬,轻佻从容的姿态与先前截然不同,难道都是装的吗?疯子!!

不好的念头渐浓,出乎绝大多数人的意料,不到五分钟间隙,裴野真的来了。

而且是跑着来的。

咣当一声砸开门,他与光一并降临。

崔真真一动不动坐在原地,双手抱着膝盖,缓缓掀起眼帘。

用潮湿的睫毛、轻颤的哭腔,只说了一句话:“裴野,我只是想问你……”

“就算是以前救过你的人,因为生病才发胖,你……也会这样对她吗?”

电光石火之间,天边闪电劈下,照得世间亮如白昼。

裴野的头脑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