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色黑下来，漆黑无月也无星，只余一片闷热。

温柠沉默了会儿，笑着打破沉默：“这么多年了，不记得也应该的。”

程今禾不说话。

要她相信陈煜舟不记得温柠，不如让她相信秦始皇还活着。

程今禾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只说：“那你们什么时候去领证呢？真不办婚礼吗？话说，陈煜舟竟然这么有钱吗？”

“我丢，真嫉妒了，当时还和我们一起吃小吃摊呢……”

程今禾语气里流露出淡淡的怀念，那段不算清贫的日子，过起来有滋有味，比现在的一潭死水好多了。

互联网风潮爆发后，她爸受贵人指点踩上风口，一夜暴富。

她也曾报复性消费一段时间，想要靠堆砌挤进那个圈子。

过了那段时间又觉得没意思，每天伪装，见风使舵的日子像是刀尖舔血，带着面具生活，让她龟缩在不合适自己的圆中，磨得血流不止。

差点找不回面具下的自己。

想起高中时代，鲜明又生动的每个人。

忍不住地站在现在怀念过去，虽然她也知道，现在就是未来的过去。

温柠顺着她的话想，脑海却里划过这几面来，陈煜舟那几辆她认不出具体型号，但确信都过百万的车。

默默地点了点头：“账户里的零可能比我们后几辈子加起来都多。”

程今禾被这个冷笑话沉默到，过了几秒，气笑了。

“柠柠，你讲冷笑话的级别已经到了next level了。”

温柠：“……”

“冷吗？”顿了秒，又反驳道，“不对，是笑话吗？我只是在阐述事实啊。”

程今禾默了默：“也是过够了这种生活了。”

温柠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我也是。”

“那你什么时候搬过来和我一起住？”程今禾乘胜追击。

温柠沉默。

换上一个明媚点的笑容，明晃晃地恃美行凶。

“哎呀，等我再做做准备，再说了，这个房子离修复所这么近，通勤多方便呀，又可以多睡半小时懒觉了。”

程今禾早就猜到了她的回答，叹了口气：“做准备，你都做了三年了。”

自从她俩在京北大学一起读研重逢后，程今禾就若有若无地跟她提过几次搬去和她合租，这样方便一点也省了一大笔租金。

当时温柠就咬着唇说需要时间准备，她大度地说慢慢来，结果，没想到，这一准备就是三年，都毕业实习了还没准备好。

多半是没戏了。

程今禾想到这，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语气缓和下来，也能理解：“那你周末过来找我住两天呗？再不来，你就要成有夫之妇了。”

程今禾语气低落下来，浮夸地哭了两声。

温柠一下心软，应下来：“这周末吧。”

她盘算着刚好领证是周六，去完民政局，顺路打车就去程今禾家。

两人又就最近的一些烂桃花聊了聊。

最后挂断电话的时候，两个小时已经悄然从指缝溜走。

温柠砸了咂舌，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视线落在手机上时，微微怔住。

少有的，陈煜舟这么话多。

陈宇宙：【后天早上九点，我来接你，行吗？】

陈宇宙：【婚礼可以先不办，戒指我已经备好，到时候你带好户口本就行。】

看她没回，过了几分钟，他又发。

陈宇宙；【时间早了吗？再晚点也行，你定。】

半小时后。

陈宇宙：【你要是不满意戒指的样式也可以直接去选，记我名。】

陈宇宙：【不用太有心理压力。】

……

温柠往下滑，目光在一大片文字中变得有些模糊。

头一次，她从连番轰炸的消息中感受到的不是压迫窒息，而是尊重在意和恰到好处的分寸。

她又忍不住去想，这份温柔是不是专属于他的未婚妻，而不是她。

她只是一个幸运的冒名顶替者，偷窥了不属于她的光。

她甚至在想，温妍熙知道后，会不会像强迫她顶替结婚一样，强迫她离婚。

脑海的思绪纷乱繁杂，多到她都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只是维持着半坐起的动作，呆呆地看着手机，看着屏幕一点点地变暗。

即将熄灭，下一秒——

陡然亮起，一条新消息跳出来，和上一条保持着半个小时的间隔。

温柠往上翻了翻，发现消息之间莫名都隔了完整的半个小时，不多不少。

她凝凝眉，深吸一口气，集中注意力，目光落在最新的消息上。

陈宇宙：【要是你愿意的话，婚礼也可以紧急准备，最快能在下周三。】

！

心脏倏地被攥紧。

婚礼，下周三。

两个陌生的词组合在一起，让温柠产生了一种眩晕感。

什么叫做“要是你愿意的话”？

难不成他一直都愿意？

温柠天马行空的想法被这一句惊得大脑空白。

她攥拳，松开，又攥紧，反复几次让自己从紧张情绪中冷静下来。

尝试着组织语言回复，斟酌打出来的字，打了又删，删了又打。

温柠觉得自己写高考作文时都没有这么纠结，难以下笔。

二十分钟悄然而过。

温柠猛地惊起，摁开手机，将普通但又有礼貌挑不出错的回答打在对话框里。

手指迟迟落不下去。

思绪突然捉住窥见的一丝光，反过来问她——

那她愿意吗？

温柠卷翘的长睫颤了颤，耷拉下来，遮住星眸里明暗的光。

卡在三十的最后一分钟。

温柠闭眼咬牙按下去，看到发送成功的绿色，松了口气。

一颗青柠檬；【谢谢你，九点可以的，戒指我都行。我想婚礼还是先不麻烦了，辛苦你了[握手][玫瑰]】

温柠目光落在自己发出去的那句话上，盯着看，直到有种虚浮感，字形开始扭曲，变得不像字，才移开视线。

是不是有点太疏离了？太扫兴了？

温柠自我反省，看着那一句官方的话，莫名让她想起了她避无可避和资方交流的时候。

……

也还好吧？

温柠慢慢地弯了点腰，紧绷的脊背松弛下来，把下巴搁在绿色的巨型毛绒熊上。

她都用了玫瑰花的表情了，也没有那么冰冷吧。

嗯。

很正常的。

温柠天人作战一番，耐不住下了结论。

果断地摁灭手机，丢在一旁，抱着毛绒熊瘫倒在床上。

紧绷神经松弛下来，高强度思考混杂着睡眠不足的疲倦涌了上来。

温柠在等消息中，意识一点点地被拉扯着，一步步地堕入深层次睡眠。

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秒，她依稀看见手机屏边缘散发出微弱的光亮。

好奇，但，好困。

挣扎了不到一瞬，最后一丝清醒意识沉沦，温柠彻底睡了过去。

没看到那边发来的消息。

半分钟后，又默默地撤回。

过了一会儿，那边发来一句看不出情绪的回应——

陈宇宙：【好】

--

7月13日07：07。

温柠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变换姿势，白皙的长腿搭在淡紫的空调被上，压了压，又正回身子，伸直腿，笔直地躺在床上。

如此反复，眼皮的倦意让她睁不开眼，可脑海里那种振奋的清醒让她迟迟进入不了梦乡。像是有一根线细细地拉扯着她的神经，在她即将要入睡时，猛地一拽，把她拉回现实。

温柠闭着眼重重叹了口气，还是决定放过自己，一脸生无可恋地从床上爬起来。

好好的周末，以一个坏坏的睡眠开始。

温柠随手从床头柜抓了根头绳，边往卫生间走，边随意挽了个松松垮垮的丸子头。

低眼，固定流程地挤出牙膏，刷牙。抬眼对上镜子里的自己，挑了挑眉，有几分无语——

为什么随手抓的丸子头，总是比她花费半个小时精雕细琢的来得更好看？

温柠含水，漱口，清水洗脸，扯过挂在一侧的洗脸巾，展开压了压脸上的水分。

她仔细看了看镜子里的人，嫩白的肌肤透着几分睡眠不足的暗沉，眼周更是有一圈青紫，看起来有几分憔悴。

好歹是第一次结婚。

温柠想了想，说不定也是最后一次结婚。

这样重要的场合，还很可能是人生唯一一次的体验。

还要拍照留存，要不还是化个妆吧？

温柠按住眼下一小块皮肤，往下一拉，看了看。

还是画一个吧。

不是为了谁，就单纯不是很想让自己丑着。

嗯。

不是为了什么。

--

7月13日08：39。

温柠坐在沙发上，手指无意识地在界面上乱划，目光虚虚落在墙壁上的时钟。

头一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漫长。她盯着看了半天，也不过才溜走一圈。

总算明白什么叫度日如年。

温柠放弃，提着包起身。

临出门时，她回头看了眼，对上镜子里带着笑的眼，怔了秒，压了压上扬的嘴角。

决定去楼下等会儿。

--

7月13日05：03。

天色微亮，从厚重的云层里透出几丝光亮，看样子是个好天气。

陈煜舟立于落地窗前，看着光线一寸寸破开，落在地毯上。

他抵头，取出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免提声里，嘟嘟声不断响起。

响了十几秒，自动挂断。

陈煜舟好脾气地又拨了个过去，这次没多久那边就接通。

一道困倦有气无力的声音透过扩音器散出来：“发生什么大事了？”

顾清时从床上艰难地坐起来，用力拍了下自己的脸，竭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陈煜舟几乎没有主动联系过他，给他打电话肯定是有什么急事。

撑着困得要裂开的头，顾清时闭着眼下床，开始穿衣服。

顺带着瞥了眼窗外，还带着丝没完全亮开的暗沉。

对这件事的紧急程度判断又上了个等级。

那边静了两秒。

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传出来：“天亮了。”

“嗯，”顾清时不明所以，听声音那边像是醒了很久，“怎么了？”

不明显的低哑笑声钻进耳膜。

“你输了。”

下一秒，“嘟嘟”声响起，顾清时提裤子的手微微顿住，睁开眼看了下手机。

通话结束。

顾清时脑子一片浆糊，没反应过来陈煜舟是什么意思。

下拉一看，他妈的才五点。

顾清时低骂两声，又迅速脱下裤子，倒回床上。

长臂一伸，扯着被子往上拉，盖过头顶。

浓厚的睡意霎时涌上来，拖着他往混沌里坠。

即将要睡着的时候。

顾清时猛地坐直身，从床上弹起来。

“艹，”顾清时翻译出那句话，“陈煜舟真他妈的要结婚了？”

瞌睡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又低下头去看那通仿佛不存在的电话，05：09。

回忆起陈煜舟那道清醒到不能再清醒的声音。

……他不会是一宿没睡吧？

顾清时陷入沉思。

一个荒谬的想法在心头浮现——

陈煜舟不会真暗恋那个假千金十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