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女儿1
《女儿》
“这是她失踪的第七天。”
缜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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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名。”
“路小云。”
“年龄。”
“二十二岁……”
对面敲打键盘的动作一停。
男人叹了口气,抬头盯着我:“路小云是吧,二十二岁,你是开玩笑吗?”
他拿起桌上我的身份证,看了一眼,“你确定自己二十二岁?”
我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意识到这不是我刚结婚的时候,
而是婚后第七年。
“对不起,对不起,”
我连忙道歉,“我,我记错了,二,二十九岁。”
男人瞥了我一眼,无奈叹了口气,大概也为我的精神状态担忧:“家庭住址。”
“……”
我心急如焚,头疼至极,捏着包的手背青筋明显。
但这些繁琐的问题,我却必须一一回答:“警官,能不能,能不能先帮我找找我的女儿啊!”
“我们会的,但是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这样我们开展工作起来,才更方便,你先冷静一下,你……需不需要休息一下?”
“我不需要休息!”
我突然站起来,朝着他大喊了起来:“没有时间了,警官,没有时间了!来不及了,求你,求求你帮我找找我的女儿!”
他愣在当场,而后反应过来,安抚我的情绪:“路,路女士,你别激动,你先把事情说清楚,不然现在这个情况,我们就算是想要帮你,也不知道从哪里入手。”
“我,我明白了,你能不能问快点,我没有时间了,我的女儿她已经失踪七天了,七天!”
“别着急,慢慢说,您的女儿今年多大?叫什么?”
“七岁!她叫余潇潇……”
“余潇潇……按照你的说法,孩子不见这么多天了,为什么现在才来报案?”
“我……我……”
男人给我倒了一杯水,让我冷静一下,把一切慢慢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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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个七岁的女儿,叫余潇潇。
她很可爱,听话,懂事,头发偏黄,扎起两个小辫子的时候,就像是童话里的小公主。
她懂事,我和余努吵架的时候,她总是抱着玩偶安静地站在一旁。
等我累了,才会过来拍着我的肩膀说,
妈妈不气,妈妈不气。
她很漂亮,
最漂亮的是那双眼睛,水灵灵的,
像是会说话。
潇潇失踪的第一天,我没有发现,因为我没有和她住在一起。
除了白天上班,晚上我还要做一些外接的翻译的工作,朋友介绍的,所以一周里能去看她的时间少之又少。
我想,等攒够一定的积蓄,就可以把她接过来。
我和丈夫从高中的时候就认识,大学也报的同样的志愿。
读完四年本科,本校的老师想让我继续读他的研究生,明年出国去欧洲做学术交流代表,我的外语水平好,他的很多资料都是我翻译的。
但我的丈夫,不,准确地说,是我的前夫,劝我安心毕业,专注家庭。
我知道这样的故事并不新鲜,甚至可能和其他很多人的都很相似。
但现实就是如此,
有无数个人和我一样,
在事业和家庭之中被迫做出选择。
“有我在外面工作,赚钱养家,你还这么累做什么?”
“我妈早就想抱个孙子了,我说要等你大学毕业,她每年都催,老人身体的确不好,你能……理解一下他们吗?”
“你看,我以前从来没要求过你什么,就这一件事,你难道也不愿意为了我,为了我们这个家,多想一点吗?”
余努对我的确好,什么事情都以我为先,
我一生气,他的礼物和电话随后就到,一直哄到好为止。
高中的时候追求我的人不少,大学了也一样,哪怕我说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依然有人坚持不懈地送花,送饭,帮忙打水……
余努虽然长得并不帅,但收拾的干净,也顺眼。
他性格不错,从来不出去跟一些狐朋狗友喝酒打牌,学习成绩在高中也是排行靠前的。
他说,要给我们的孩子一个安稳的家,所以他一直都在努力。
我被他逗乐了:“咱们才多大,你就想到孩子了?”
那时的少年温柔地看着我,说:“喜欢一个人,就要在自己的未来里,给那个人一个留最好的位置。”
后来也是同一个人,站在法庭上,冷漠地看着我,说:“两个人既然没有感情,就应该分开,强行绑在一起,只会互相伤害。”
我也站在那冰冷的法庭上,他的对立面上。
不是为了挽留他,而是为了争取我的孩子。
他说的对,既然没有感情,那就分开。
我也厌恶了这么多年的争吵,退让。
我站在那里,是为了争取潇潇的抚养权。
可是我没有工作,没有稳定的收入,也没有房子。
潇潇不是幼儿,在法院看来,已经过了需要母亲的年纪,她被判给了余努,但在我和律师的要求下,余努允许我每周可以去看孩子。
他和孩子一起住在安泉小区。
安泉小区的房子,首付一百万,
其中八十万是我父母出的,几乎是他们的大部分积蓄。
还有二十万,余努当时说,用他的名义买房,可以享受贷款政策,日后还款起来,利息也少一点,我的户口在外地,没办法享受特殊政策。
唯一的问题在于,名字只能写他一个人。
因为这是特殊政策,若是两人共同买房,利息就不会这么低。
后来每次我一提房本加名字的事情,他就犯难,说自己因为这件事,和母亲吵了好几次。
“你也知道,房贷,车贷,还有全家的花销……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如果不是我爸妈他们经常接济我们,还不知道怎么过呢,我妈觉得,还款是我和他们还的,你要加名字这事她……”
“当然,我知道,首付的事情,你爸妈也出了不少力,她这么说就不对!所以我才和她吵!这个月咱们不去他们那儿吃饭了!”
“只是对不起你了,不过好在我们是一家人,房子写谁的名字又有什么区别呢?”
他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继续开口坚持,“要不然你去和她道个歉,一家人还是不要闹得太僵了,明天买点补品我们一起去看老人吧?”
“不用了……”
余努露出疲倦的神情:“明天我要出差几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这几天不回家了,你好好休息吧。”
我说:“要不然,我也出去找份工作?这样你的压力也小一点。”
“潇潇还那么小,你身体也不好,出去工作了家里怎么办?谁做饭,谁照顾孩子?别想那么多了,有我在,没事的,当初我答应过你,我赚钱养家,你就负责留在家里,照顾好家里的一切就行了,不用出去劳累。”
就这么一拖二拖,
房子是他的名字,房贷是他的工资还的,这些都有证明。
站在法庭上的时候,还不知道他从哪里冒出来一份婚前财产公证书,证明这房子……
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当时付首付买房,走的是他的银行账户,才能对得上银行的检查。
我从父母的账号取出来的现金,当场存到他的账户里,再由他打过去,这是余努提议的,我虽然疑惑,但却没有多想,没想到……
他早就想到了这一步吗?
我没有证据这样认为,可事实的确如此。
现金交易,没有任何转账凭证。
潇潇跟着他,能住的好点,也没关系。
离婚的第一个月,我经常去看潇潇,余努经常呆在公司,很少时间回来,我也有家里的钥匙,可第二个月开始,一切就变了。
家里换了锁,也换了另一位主人,我每次去,都能看见一张不算欢迎我的脸。
但我并不在乎。
我去又不是看她和余努的。
潇潇不见的这两天里,我没去安泉小区,
本来是要去的,但余努打电话,说带着女儿去游乐园,很晚才会回来,让我过几天再来。
第三天,我带着潇潇最喜欢的兔子玩偶去看她。
这样的玩偶我的房间还有很多,她每过一个生日,我就会给她买一个新的,离婚之后,这些玩偶都被我带走了。
那天去的时候,余努在家,他看见我,脸色黑的像是要下雨的天,问我离婚了还来这里做什么。
他背后的开放式厨房里,有个年轻的女人在忙碌。
我知道她,乔妮,才二十二岁,也是大学刚毕业的年纪,大二的时候去余努的公司实习,就和他认识了。
现在,她成了这个家的新主人。
但她在厨房,不是做饭,而是切水果,混着酸奶,当甜点。
她不做饭,给潇潇吃的都是外卖,她每天和余努出去吃。
我说,我是来看女儿的。
余努的眼里流露出不耐烦,脸上写着“又来了”。
“我们从来就没有生过孩子,你是流过产,但你要什么时候才能从那个时候走出来?!”
他给我看他身后的家,温馨,漂亮。
这也是我和他曾经一起生活过的房子,离婚后我搬了出去,和母亲住在一起,我的父亲多年前也去世了,见我回来,母亲也知道我的遭遇,什么都没多问,只是耐心照顾着我。
但没过几天,母亲突发脑梗去世,那个冰冷的房子里只剩下我,还有女儿留给我的玩偶。
“你看,你看,”
我举着兔子,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不可思议地问他:“我们没有女儿,那我怎么会有那么多玩偶?”
他眼里是我看不懂的情绪,似乎对我很失望,“你又忘了吃药是不是?你的药呢?!”
我没说话,余努抢过我的包,从里面拿出一个小药瓶,他叫乔妮给我倒水,看着我在门口把药吃了。
我的前夫说,“我们没有孩子,我要和你说多少遍,你才能记住?!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我为什么会和你吵架,又为什么会和你分开?路小云,人都是有耐心的,这么多年,你已经消磨完我能给你的所有耐心了!”
乔妮拦着他,“你别这么凶,路姐也是病人,要不然打电话给孙医生,让他看看路姐的情况?”
我瞧着她的态度一时恍惚,乔妮不是最不待见我的人吗?
每次我来,她都甩着脸,
为什么眼前的一切,都和我的记忆不一样?
我顾不上这些混乱的记忆,只是想见一见女儿:“你是不是把潇潇藏起来了,让我见她。”
说完,我便想往里面闯进去。
余努拦住了我,把我推出门外,“放过自己吧,你和我都得往前看,孩子没了就是没了,你每天抱着兔子玩偶说这些话,难道是想要我和你一样,都永远活在过去的痛苦里吗?!”
“路小云,你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女孩了,你现在就像是一个疯子!一个活在自己的幻想里,还想让其他人和你一起陪葬的疯子!”
说完,他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余努说,潇潇不存在。
我的孩子甚至从一开始就没有出生过。
怎么可能?
每次去见潇潇,她都会安慰我,问我累不累,还把她藏着的糖给我。
“等妈妈攒够了钱,就把你接过来。”
“那以后就晚上就可以继续听妈妈讲故事了吗!”
“当然,之前没讲完的兔子大魔王,还有各种各样你没听过的故事,都讲给你听!不过,要求是你得把每天的作业写完。”
记忆里笑起来有酒窝的,眼睛会说话的孩子。
记忆里我们相处的每一天都无比清晰。
我不相信,他一定是不想我见到自己的孩子。
他想让潇潇彻底忘记我这个母亲,
把我的所有痕迹都从这个家抹去,好让另一个人,成为她的妈妈。
潇潇每天都要去附近的小学上学,七岁刚上一年级,我只需要等在楼下,天亮了,我就能见到潇潇。
晚上的小区格外安静,巡逻的保安见到是我,没有多管。
他知道我之前是这里的业主,不知道我已经离婚了,以为我在这儿站着是行为艺术,手电筒晃了晃,确定我的身份后,摇头走了。
其他时候,小区里来来往往的人,都会异样的眼光看我一眼,但又像是躲瘟神一样走开。
下来扔垃圾还喜欢戴口罩的女生,伪装成正常居民,但手里提着外卖走路匆匆的外卖员,还有胡子拉碴,总是神情慌张,左顾右盼的中年男人,以及行色匆匆的装修工……
我没特意看他们,但我知道他们在看我。
除了等我的女儿,我还要看看,小区里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员,前阵子我在新闻上还有手机上都刷到了很多拐卖人口的新闻。
如果潇潇真是被拐走了,那些人说不定还会对其他人下手,再次出现在这里。
安泉小区是高档小区,进小区刷脸,保安偶尔巡逻,所以很多人都会放松警惕,让自己的孩子在小区里玩。
殊不知,外卖员可以跟着前面进门的居民进来,那么人贩子也可以。
而且,如果人贩子租了这里的房子呢?
如果外卖员,装修工,就是人贩子呢?
我在单元楼下守了两天两夜,到了第五天,我确定我的女儿失踪了。
期间孙医生给我打了很多个电话,还有公司的电话。
我想请假,但公司不允许,
他们让我入职的时候,明确确定过我没有结婚的打算,也没有孩子需要抚养——
“既然孩子分给了你的前夫,让他们去找就行了,孩子找不到就去报警啊,你自己找只会耽误时间!”
“我也很想理解你,可这个项目非常重要,你如果干不了,我就换人,我也有家要养,难道就要因为你的家事,让一个部门的人都喝西北风吗?现在本来就人手不够,你还请假,你知道多少人等着你这个岗位?”
我把手机彻底关机,它终于不会继续吵闹。
孙医生一定和他们是一伙的,想阻止我见我的女儿。
而公司的人……
原本我在他们眼里,就只是工作的工具罢了。
我的女儿失踪了。
她没有回家,没有出门上学。
她没有出现在单元楼门口。
余努不让我报警,他的父母打电话来说,我报假警不是一次两次了,如果再继续报警,我会被送到疯人院。
孩子,失踪,全都是我的幻想。
我不能被他们关起来。
但是我还有一个办法。
我去了物业那里,说家里孩子丢了,要求查看小区的监控。
物业的监控往往会保留七天,
前夫说我们根本就没有女儿,可是六天前,我还带着潇潇出去玩过。
如果监控能拍到潇潇,
就证明余努在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