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进东宫

翌日清晨,计云舒正站在东宫主殿里给太子妃请安。

太子妃赵音仪为赵太傅独女,贤惠端庄,娴淑典雅,乃是京城上下赞不绝口的第一闺秀。

及笄那年得圣上赐婚于太子宋奕,成婚后与太子举案齐眉,把内院治理的井井有条,皇后对她更是赞赏有加。

计云舒平静地看着眼前明眸皓齿,温柔端庄的女子。

处在这样一个时代,与众女共侍一夫,却不忌不妒,细心安置夫君的其他女人。

计云舒不知道眼前这位太子妃心里是什么感受,她只为她感到不值与悲哀,尽管那人是太子,是未来皇帝。

她兀自想着,耳边传来那位太子妃清脆温婉的声音:“是云荷姑娘么?本宫看了你的画的市井烟火图,当真是笔精墨妙,活灵活现,不知姑娘师从何人?”

“娘娘谬赞了,奴婢是幼时跟父亲学了一二,这拙作当真不值一提。” 计云舒有些受宠若惊。

赵音仪温柔笑道:“你莫谦虚,也别害怕。本宫请你到东宫别无她意,只是欣赏姑娘才华,想向姑娘讨教一二。”

“娘娘言重了,奴婢定当知无不言。”

话音刚落,门外的宦官扯着尖细嗓音传了一声:“太子殿下到。”

计云舒吓了一跳,忙退到一旁,将头低了下去。

赵音仪也整理衣冠,趋步上前迎接:“殿下回来了,今日朝中可还安稳?”

“无甚波浪。”

宋奕一身袭玄色镶边蟒袍,紧窄的腰间围着镶嵌玉石的缎带,漆黑的长发高高地束缚在玉冠之中,衬得他菱角分明的脸庞更加冷峻凛冽。

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流转着捉摸不透的幽光,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进的上位者气息。

计云舒低眉站在一旁,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可不防那锐利的目光还是向她这边投来。

她暗叫不好,硬着头皮上前行礼。

“奴婢云荷,拜见太子殿下。”

上面那人沉默不语,四周雅雀无声。

太子妃赵音仪适时开口解释:“殿下,臣妾在宫中素来无事,见云荷姑娘画艺精湛,特请她进宫来与臣妾切磋一二,殿下恕罪。”

宋奕目光从计云舒身上移开,淡漠开口:“东宫不比宸王府,一言一行都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你若安分守己最好,否则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便是宸王也救不了你。”

计云舒心里暗自诽腹:这位爷莫不是以为她蓄意进宫攀高枝儿?

她面上不显情绪,依旧恭谨回道: “是,奴才谨记太子殿下教诲。”

宋奕不再看她,修长的手指端起面前的茶盏,轻啜一口,道:“起来罢,太子妃自会安置你住处。”

“多谢殿下。”计云舒起身,静立一旁。

不多时,凌煜大步从殿外走进来,行礼后走至宋奕身边,俯身在他耳边低语。

宋奕冷冽的幽瞳中浮现一抹戾色,他冷笑道:“呵!手竟伸到孤的内院了。”

他将手中茶盏重重搁在桌上,掀袍起身,大刀阔斧地走出了主殿。

计云舒松了口气,赵音仪见她不安的模样,柔声安慰道:“你莫怕,想是殿下朝中有烦心事,并非针对你,你安心住下便是。”

计云舒点了点头,浅笑道:“谢娘娘宽慰,云荷明白。”

赵音仪看着她泰然自若的模样,心里不免多了几分欢喜。

拜高踩低是世间常态,尤其她贵为太子妃,身边不乏那等阿谀奉承之人,便是京中那些高门贵女,为了靠上东宫这颗大树也常对她低颜讨好。

乍一见计云舒这样权贵面前不卑不亢的人,心里顿时对她生出几分好感来。

她甚至注意到,眼前的女子下跪行礼时,并不如其他奴才那样卑躬屈膝,而是脊背笔直,神色恭谨泰然,无一丝奴颜谄媚,倒颇有几分文人风骨。

想到这,赵音仪正了正神色,犹豫道:“其实,请姑娘进宫是另有一件事要劳烦姑娘。”

她侧过头,给旁边宫娥使了一个眼色,那宫娥随即进入内殿,出来后手中拿着一幅画,在计云舒面前缓缓展开。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幅层次分明的山水画,山峰高耸入云端,悬崖峭壁间有瀑流涌动,从山腰到山峰,成片的翠松齐整葱郁,整幅画用墨浓重深沉,给人以厚重大气之感。

计云舒看着眼前的传世名作,似被震撼到了,亲眼见证文物的真迹,说不激动那是假的。

赵音仪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

“这是太子殿下收藏的珍宝——万壑松风图,我求了殿下许久,甚至是母后说情,殿下才松口借我观摩。姑娘画技出众,本宫想请姑娘临摹此图作为家父的贺寿之礼,事成之后,本宫必有重谢。”

计云舒魂穿之前就喜欢各种绘画,水彩,涂鸦统统来者不拒,这活儿在赵音仪看来是劳烦,但在计云舒看来可是千载难逢的学习机会。

计云舒暗自压下内心的激动,福了福身:“娘娘言重了,云荷定不负娘娘所托。不知...眼下娘娘宫中可有笔墨?”

赵音仪一愣:“姑娘是准备现下便开始临摹?”

计云舒点了点头,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赵音仪哑然失笑:“也罢,冬雪,快去准备笔墨。”

***

待到落日时分,红霞渐渐爬满了整个天空,落日余晖洋洋洒洒的照射在大殿上。

为了找到更好的光线,计云舒让宫娥把桌案放在了大殿正门不远处,赵音仪由于皇后抱恙并未作陪,而是留下了冬雪听任计云舒差遣。

不过计云舒哪敢真的使唤她,毕竟是太子妃的身边的大宫女。

她也看出来了这个名叫冬雪的妙龄少女似乎并不太看得起她,故也不去招惹她。

两人井水不犯河水,自顾自的做自己的事罢了。

计云舒仔细观察着这幅万壑松风图的笔墨以及构图,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个费心劳神的大工程,也难怪太子妃要让她暂住东宫。

虽说她已经准备向宸王提出赎身出府了,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眼下既已接下了这活,她断不会撂挑子就跑。

更何况事成之后,太子妃给她的酬劳也正好解决她出府后的生计。

想到这,计云舒不敢再耽搁,挽起袖子开始细细描摹。

一丝余晖透过窗棂照在计云舒身上,给她整个人蒙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她的额头上慢慢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因夕阳的照射而微微发红。

但她毫不在意,只专注于眼前的画作,神情虔诚,眼底的光芒熠熠生辉。

宋奕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忽而有些好奇在一个奴才身上看见这种对画作如痴如醉的神情,同上书房那些老学究们看见佳作文章时的魔怔神情一般无二。

计云舒全神贯注,并未发现门外的人。

一旁的冬雪眼尖,见着来人是太子殿下,忙整理了衣冠上前行礼,声音娇柔动听。

“奴婢拜见殿下,殿下回来了可要用膳?”

宋奕目视前方,并未看她:“不必了。”

冬雪双颊微红,抬头看了宋奕一眼:“那奴婢帮殿下把披风解了。”说完便抬起手,准备去解宋奕的披风。

宋奕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斜睨了她一眼:“退下。”

冬雪脸色发白,知道宋奕恼了她,行了礼便迅速退了出去。

计云舒此时才听见门口处的说话声,抬头看见的便是宋奕那张略显不耐的脸,以及冬雪慌张离去的背影。

她骇了一跳,难道冬雪说错话惹恼太子了?该不会祸及到她罢?

计云舒正不安的想着,余光撇到宋奕正往她这边走来,她急忙放下笔,起身行至桌前跪下行礼 。

宋奕的目光从桌面的画作移到计云舒的头顶,淡淡开口:“起来罢,这是太子妃让你画的?”

计云舒有些捉摸不透他话里的意味是兴师问罪还是其他,只得恭敬回答道:“回太子殿下,奴婢受太子妃娘娘之托,为娘娘临摹此画。”

宋奕了然:“既如此,你继续便是,不必理会孤。”说着便一撩锦袍,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

这会儿换计云舒脸色发白了,他这么一尊大佛坐在她旁边,让她怎么忽略他继续?

不过这话计云舒自然没有说出口,她内心挣扎了一会便点头应是,随后继续坐在桌案前描暮。

不知过了多久,计云舒感受到手腕处一阵酸痛,她拿毛笔的方式并不规范,以前都是用硬笔,对毛笔的了解并不多。

正想放下笔歇一歇,身后冷不丁传来宋奕清冷低沉的声音。

“如你这般拿笔姿势,这画,怕是明年都画不完了。”

计云舒一惊,宋奕已经走至她身旁,拿过她手中的笔兀自做起了示范。

指尖相触了一瞬,计云舒吓得像只惊弓之鸟。

她心惊胆战的去看宋奕的脸色,见他好似未察觉般面色如常,便狠狠松了口气,暗自镇静下来。

宋奕察觉到身旁人强自镇定又状若无事的模样,淡淡地弯了弯唇角。

“可学会了?”

计云舒方才根本没有心思听他说了些什么,这会子他问起,不免支支吾吾,含糊其词起来。

宋奕阖眸,微眯了双眼,语气中满是危险警告意味。

“在孤面前撒谎,可是要杀头的。”

计云舒闻言,哪还不明白是在敲打自己,当即就怂了:“奴才愚钝,还劳烦太子殿下再示范一次。”

宋奕冷嗤一声:“走近些,看清楚点。”

计云舒挪了几步,宋奕看着两人之间将近四尺的距离,面露不悦。

“你很怕孤?”

她听出了话里的愠怒,急忙又上前两步缩短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宋奕这才面色稍霁,他俯身执笔,两人之间的距离更近了些。

计云舒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冷冽清苦的沉木气息,她定了定神,认真观察着宋奕的握笔手法,脑海里对比着自己的握笔姿势。

突然,眼前那只握笔的手突然停下了动作。

宋奕侧眸看她:“你来。”

计云舒不敢抬头跟他对视,恭敬地接过毛笔,低头照着他的样子开始落笔,果然感觉手腕轻松了不少,速度也快了许多。

”谢太子殿下指导,云荷受教了。”

宋奕垂眸,不冷不淡地盯着眼前恭敬道谢的人。

一身略旧的淡绿衣裙,发髻上并无其他发饰,只一支褪了色的普通银簪。

肤色虽白,但五官并不出众,可以说是姿色平平,毫无可取之处。

他似嘲笑般扯了扯嘴角:“宸王府何时如此落魄了,连一个奴才的月例都发不起么?”

计云舒闻言愣了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她的穿着打扮过于寒酸了。

她忍不住低头瞧了瞧自己穿的衣裳,除了旧点,其他还是挺好的。

这位爷是觉得她穿的太寒酸丢了他东宫的脸面?

计云舒自然不会说她之所以穿得这般节俭,只是为了把月例攒起来,日后好为自己赎身。

却也不能反驳顶撞当朝太子,便不发一语地立在原地,任他奚落嘲讽。

宋奕欲从她脸上看出些窘迫的神情,却只见她如锯了嘴的闷葫芦一般,无甚脾气地立在一旁听他奚落,顿时觉得无甚趣味。

他淡淡瞥了一眼计云舒,转身离开。

立在殿外等候的凌煜疾步迎上去,向他上报这些天来,分布在京师各处的暗卫所收集的消息。

比如左相暗中拉帮结派,还准备弹劾宸王拥军自傲,扳不倒他这个太子,就准备断他的左膀右臂。

又比如荣王正准备纳兵部侍郎家的嫡女为侧妃,好让自己日后多一份助力。

宋奕听罢,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诡谲,轻笑了声。

“往后这京中可要热闹了。”

凌煜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他自小便跟在殿下身边,比谁都清楚,殿下并不像外界所说的那般高风亮节,云中白鹤。

他说京城要热闹了,那便是真的要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