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排球落到地上的声音后，裁判吹响口哨。

北川第一拿下一分！

在边上围观的北川第一的学生纷纷发出欢呼，说着“终于拿分了啊”这种话，为刚刚打出好球的选手送上夸赞。

但这一切都已经和影山飞雄无关了。

赛场外，影山飞雄坐在不远处的候补席位，双臂无力地搁在腿上，把头埋在臂弯里，抓起一旁的校服外套把自己整个遮了起来。

像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

如果这时候有人看向那边，就会发现他微微颤抖的身体。

这场和雨丸中学的练习赛，在对手本身并不是强校的情况下，因为他和队友的配合失误，连着被对方拿下了三分。

他越来越心急，传球的速度和高度也越来越苛刻，然而这并没有让北川第一拿回分数，反而教练……让他下场了。

可是不能打排球的话，他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啊？

以他的排球水平，难道真的不配呆在球场上吗？

怎么、怎么会这样……

哨声再次吹响，距离影山飞雄下场后并没有过去太长时间，这场比赛就结束了。

教练自始至终都没把他叫回场。

北川第一以大优势打赢了雨丸中学——在没有影山飞雄作为二传的情况下。

赢了比赛的北一队员互相击掌庆祝，完完全全不记得被换下场的影山飞雄。

这场比赛的胜负也确实和他无关。

集合完毕，正式结束比赛后，影山飞雄还是保持着默不作声的状态，一个人坐回了球场边的位置上，没有选择和大家一起离开体育馆。

馆内变得冷清了许多，阴影笼罩着坐在那里的少年。

当下安静的空气放大了比赛时急切焦躁的感受。控制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去回忆，那种巨大的失落和自我怀疑的感受愈加清晰。

原来就算没有他，这场比赛也能赢。

心里一遍遍想着这样的事实，更可怕的念头随之在无尽的沉寂中冒了出来——

会不会因为没有他，所以这场比赛才能赢?

影山飞雄的双手紧紧握拳，牙齿咬在唇上留下深深的印子。

他自我怀疑到了极点，重新又把头埋回了校服底下，一个人孤独地坐在了那里。

连打扫球场的低年级备选都走得差不多了，观众席更是空旷的可怕，没有人会关注一个被替换下场的选手的后续。

没有人……但偶尔会出现一些意外。

白色的Nin球鞋，克莱因蓝的运动袜，然后是修长白皙的小腿。

一个抱着球的女孩子迟疑了片刻，然后慢慢从球场的另一边走向了影山飞雄，那个假装鸵鸟的少年。

她的头发是野浆果的红色，被高高束起扎成了马尾。几缕碎发飘散在额前，挡不住她额头的汗水。

卷长的睫毛下，这个女孩子有着双像海水一样的眼睛。

她观察影山飞雄很久了。

那个在球场上那么耀眼的存在。

就算她对打排球一窍不通，但是看别人打排球，是她很小的时候就学会的技能。

影山飞雄，是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选手，甚至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要厉害。

这样厉害的人给他们托球，他们居然——全都不要吗？

如果是她的话，她才不会放着这么厉害的二传不用。

这么想着，她一步步走到了影山飞雄的身边，蹲下身去看他。

她的海水里倒映出这个把自己蜷缩起来的少年。

“你还好吗？”她柔声问。

没有人回答她。

“没有不舒服吧？”她又问。

还是没有人回答她。

影山飞雄沉浸在内心的自我怀疑之中，根本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蹲在他面前的女孩子终于失去了耐心，卸下了原本温柔的伪装。

“喂！我说！！”雪村夜芙气鼓鼓地提高了声音，用手指头用力戳了戳校服外套下面的人。

校服外套下的那团人终于动了动，影山飞雄茫然地抬起了头。

眼睛是红的，头发也乱糟糟。

他抬头一瞬间，就落进了雪村夜芙海水一样的眼睛里，整个人有些发愣。

是个抱着排球的……女孩子？

除了他姐姐，他这辈子好像还没和女孩子单独说过话诶？

她想要做什么，是来说他刚才的球打得真烂的吗？

一想到这个，影山飞雄忽然之间就害怕了起来，他完完全全不希望从这个女孩子嘴里听到那样的话。

会很难接受，比别人说出来更让他难以接受。

雪村夜芙见面前的男生一副呆呆的样子，和他在场上的状态很不同。

刚才在场上的时候，这个男生明明很敏捷，对排球做出的反应也非常的迅速。

要不是一直亲眼看着他坐在这边，雪村夜芙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那个，你是我见过最厉害的二传了……”

雪村夜芙斟酌着措辞，想着怎么样才能让他答应自己的请求。

“反正你现在也没事做，要不然陪我做击球训练吧？”

雪村夜芙说完，有些忐忑地观察着影山飞雄的表情。

她只是一个在开学前刚刚喜欢上排球的新手，什么都不会，北川第一的女排部也拒绝了她的入部申请。

女排部的学姐歉然地把入部申请还给她，说：“抱歉啊，因为马上新学期就有比赛，教练没办法顾及新人的基础训练，你还是参加别的兴趣社团吧？”

但就算这样，雪村夜芙也不想放弃，每天都会来体育馆一个人练习，顺便看看能不能从打比赛的各个排球成员身上学到些什么。

影山飞雄就是她关注的对象之一。

其实雪村夜芙并不打算成为二传，她想当的是主攻手。

一下子跳起来，把传到自己身边的球用力扣向对面，然后球落地，裁判吹响得分的哨子……

她想成为这样的主攻手。

但是影山飞雄打球时的样子实在太惹人注意了。

一不小心，原本在观察攻手的雪村夜芙，目光就会被影山吸引过去。

而这场友谊赛，明明影山飞雄发挥得很好，如果他的队友能够跟上的话，那个时间点、那个角度、那个位置，得分是可以做到的。

但是没有一个人跟上了影山飞雄。

甚至因此失分以后，他还被教练换下了场。

看着影山飞雄失魂落魄地离开球场，雪村夜芙忽然就有了想要靠近他的想法。

观察了小半个学期，她对他其实很好奇。

要从什么时候开始练习排球，才能和他一样厉害啊？

或者说，如果被这么厉害的人教导的话，迟早她也可以变成这么优秀的选手吧？

抱着这样的目的，雪村夜芙真的走到了影山飞雄的面前，并且说出了那样的话。

“最厉害的二传……”

“陪我做击球训练……”

影山飞雄满脑子都是雪村夜芙刚刚说的两句话，想着想着，连呼吸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他忽然腾地一下就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吓了雪村夜芙一跳。

站起来后的影山飞雄也没有说话，抬脚就往外走去。

走出了十米远，影山飞雄才注意到那女孩子并没有跟上来。

“……”

不是说要和他一起训练吗？

影山飞雄奇怪地回头去看，雪村夜芙还留在原地。

“不走吗？”影山飞雄疑惑地问。

雪村夜芙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影山飞雄已经默默答应了下来吗？

他忽然就这么走了，她原本以为自己是被无视了啊。

雪村夜芙原本黯淡下去的眼睛一瞬间又亮了起来。

她小跑着跟了上去，对着影山飞雄伸出了手。

“雪村夜芙，一年级。”

迟疑了一会儿，影山飞雄到底还是小心翼翼递上了自己的手，也说出了他的名字。

“影山飞雄……呃…二年级……”

雪村夜芙一把抓住了影山飞雄的手，轻轻握了两下，然后松开。

影山飞雄感觉手心好像被排球砸中一样，有些微微发麻。

握了手，也交换了名字，雪村夜芙抱着排球跟在影山飞雄身后。

体育馆里，北川第一和雨丸的比赛虽然结束了，但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训练却即将开始。

走出体育馆，来到馆外的一小片空地，影山飞雄停住了脚步，指着地上一条白色的线问她：“把这个当成网可以吗？”

雪村夜芙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会向你传球，然后你……把球打过去。”

俯下身抽紧了自己的鞋带，雪村夜芙自信满满地回答：“明白，我一定会用力扣下去的。”

影山飞雄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咚——”

第一个球，在雪村夜芙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落在了不远处的地上。

影山飞雄奇怪地看了一眼雪村夜芙，没说什么，小跑着去捡回了球。

雪村夜芙愣了愣，悄悄安慰自己：“没关系的，这只是第一个球，习惯一下就好了。”

然后是第二个球。

从跳了一下的雪村夜芙头顶飞了过去。

第三个，从雪村夜芙背后穿了过去。

第四个，雪村夜芙一头撞了上去。

六月蝉鸣刚起的季节，阳光下的少年不停地把球扔出去又捡回来。

又扔出去，又自己默默地跑去捡回来。

雪村夜芙鼻尖微微冒汗，整个人都气喘吁吁，但一切都显得很徒劳。

说是击球训练，结果连球都没有摸到——用头接的那个除外。

数不清第几次了，这次影山飞雄在球还没完全落地之前就追了过去。

内心受到的震撼比他过去十几年打球受到的震撼加起来都要多。

怎么会有人……打排球打成这副样子啊？

但是她即便打得这么差劲，还是一遍遍喊着“再来”，一次次做好了击球的准备。

影山飞雄忽然想到，如果连这样的排球笨蛋都还在坚持练球的话，那他到底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继续打球，有什么理由觉得自己打得差呢？

在一个又一个雪村夜芙接不到的球背后，是影山飞雄逐渐阳光的内心。

这一次，排球在雪村夜芙的指尖上方擦了过去。

影山飞雄开始思考，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能够让雪村夜芙碰到球的办法。

根本不算助跑的助跑，乱七八糟的起跳姿势，和勉强挥出去的手。

这一次，影山飞雄决定提醒她：“要来了。”

雪村夜芙下意识后退半步准备助跑起跳。

影山飞雄看准了时机，找到了她的手会挥下去的位置，把球精准送到了那个地方。

“砰！”

这次，排球在雪村夜芙的一击之下，越过了那条白线，落到了地上，最后滚到了校内人行道边的草地上。

雪村夜芙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颗球落下的位置，满眼都是光，激动地跳了起来——比任何一次击球姿势跳得都要高。

“我，我打到了！”

雪村夜芙开心地在原地蹦了两圈，然后眼神亮亮地看向影山飞雄。

影山飞雄忽然接收到了雪村夜芙的意思，就是说……面对这样的情况，他好像应该说些什么。

“你打得……”

影山飞雄有些不习惯，尴尬地扯了扯身上运动短袖的衣摆。

雪村夜芙弯着嘴角露出小虎牙，等着影山飞雄夸她这一球。

“你打得……真的挺烂的。”

影山飞雄好不容易用肯定的语气给出了回应，却看着面前的少女一下子就呆滞了。

你打得真的挺烂的……

你打得真的挺烂的？

你打得真的挺烂的？！

——这是什么话啊？

雪村夜芙惊呆了。

就算是事实，但真的要用这样的语气，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么平静地说出来吗？

于是在认识影山飞雄的第一天，雪村夜芙就明白了一件事——永远不要对影山飞雄会说出来的话有任何期待。

影山飞雄不会想到，原来他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已经为自己挖好了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