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 17 章

转瞬之间,故离心念电转,藏云谷的每一条路径又在心中过了个遍,还包括此刻左护法的位置与她呈对角,而同在一侧的李长老与喻扶辞显然臭味不相投……

但就在下一刻,喻扶辞又露出一个勉强算是正常了些许的笑容,坐直身体同她稍拉开距离,隐约是个暂且休战的暗示,懒懒道:“放轻松,别那么紧张嘛。这姓李的老儿不是个好东西,与他相比我也算拿得出手不是?”

故离暗中蓄力只待直取他脉门的手暂住,且等他继续往下说。

魔头瞧着她笑笑,忽然道:“不过你方才演得挺入戏,我还怪想再看上两段的。”

“……”故离看他的脖颈也知趣,很是有心想再劈上两掌的。

二人言语眼神交锋了数个回合,在旁人眼中却不过须臾,周围站着的一圈人还在各怀鬼胎地等这个走大运被尊主看中拔擢的女修回话。

故离静静盯着喻扶辞长而密的眼睫,就见他格外得意地一眨眼。

如果默契这种东西有灵识,那它一定十分的不识相,许多浓情蜜意的爱侣翘首以盼还没来,却偏生投到了故离和喻扶辞这对不共戴天势不两立不死不休的宿敌身上,还默契得非比寻常非同一般。

只在一眼之间,故离就明白了这人的意思。

喻扶辞一早就发觉她混迹魔修之间,非但不拆穿,还把她叫过来三言两语弄成了众矢之的,故离不认为他纯粹是为了好玩——尽管这人有时候确实就是这么无聊,但至少不会在窝里内乱火烧眉毛的时候犯病,否则他祸害不到如今。

同样的,他也没有拆穿故离的必要,除非这是一种示警,他通过打断来提醒她,这个回答出错了。

故离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满脸晦气面色铁青的李长老。

也除非此刻的情况恰如不久前火场中的重演,他们两人之外出现了第三位敌人,活像位和事佬一般横插进来,顷刻间便让他们化干戈为玉帛,各自居心不良口蜜腹剑地达成了一致。

故离不急不徐地开口,续上了之前的回答:“尊主有命,我本不应辞,但李长老于我有恩,我只希望驻守藏云谷,为尊主看守这些……仙门走狗。”

李长老哼出一声。喻扶辞眼里笑意更浓,终于放开她的手腕,有些玩味地摆手道:“也罢,既然你这弟子自己不愿意,我也不好强人所难。”

说罢一挥手将那本名册甩到故离怀里,道:“清点人数吧。”

故离翻开册子走到人群前方,正要开口,不远处忽然传出一阵骚乱。

“住手!”

“反了你了,不看看这是在哪里,还敢动手?!”

“等等,他怎么有化神期!谁排查……来人啊!”

越过人群,只能看到尽头棚房之间,一片人影像炸了锅般杂乱无章地晃动起来,惨叫与喊声混杂不绝,一波塞一波尖利,几声轰隆巨响后,一整片棚顶竟被掀飞起来,高高越出攒动的人头,又在震响中坠地,砸起大片碎石瓦砾横飞。

喻扶辞蹙眉,朝身侧看了一眼,左护法立刻飞身而出,朝那片棚房而去。

故离唱名的动作也被这横出的插曲打断,一抹怪异的感觉丝丝缕缕漫上她心头,就像高空中正有猛禽悄然俯冲向下,阴影覆盖地上倒霉的猎物之前,狂风划过羽翼空隙的簌簌轻响也会为其带来不详的预感。

几乎就在同一刻,站在喻扶辞身后的魔修中有两个猛地纵身而起,一左一右向他飞扑过去,手里紧握的匕首在对光时还隐约泛着一层青色!

中间仅有两步之遥,这点时间连起身都不够用的,喻扶辞看也不看,一伸手擒住一边人的手腕,反手一拽,狠狠甩到另一人身上,两个刺客淬毒的匕首没挨着他丁点皮毛,悉数被彼此享用了。

但就在他分心动手的这一刹那,李长老脸上那一派虚伪的恭敬剥皮般骤然剥离,借两个魔修的动静遮掩,深秋枯叶般倏然飘过来。喻扶辞手上还在抛那两具新鲜尸体,已来不及腾出手,一把长剑震碎椅背,剑锋从他后心捅入,毫不拖泥带水地穿透前胸而出,将胸膛里那颗心脏捅了个一刀两洞。

时间好像静止了一刻,鲜血才猛地飙溅而出,下血雨一样,在故离视野中溅出一捧鲜红。

其余人包括俘虏几乎被这变故惊呆了,纷纷相互推搡着向外退去,一片人仰马翻。

李长老攥紧剑柄,用力慢慢地在喻扶辞心腔里搅动,面上神情已经堪称狰狞,边绞边狞笑道:“你早该想到有这一天,姓喻的,可你就是不肯认清现实。你把神脉留下来就够了,谁还需要你这个创道者?若你乖乖听话也罢,可你都做了什么!”

说到最后一句,他声音近似怒吼,握剑的手猛地前刺,喻扶辞胸前立刻又开闸般涌出大股鲜红。

喻扶辞抬手攥住剑尖阻住其前进之势,道道鲜血顿时结成缕沿着苍白的手腕往下流,但开口时竟还带着抹嘲讽的笑意。

“我怎么了,李岷?你不是最爱当阴沟里的老鼠吗?从地牢再到这藏云谷,哪一样差事不是最适合你的?还是说,”他声音森冷,“你更想到下面去,和你那几个老朋友团聚?”

李岷两眼猩红,愤怒地大吼一声。喻扶辞却哈哈大笑起来,猛地一掌拍向身后。

“不对,我差点忘了,他们的魂魄也让我赠给那几个九幽脉弟子随意把玩去了,你若想再见,恐怕只能到魂幡里跟他们团聚一堂喽!”

这一掌下去,周围几个魔修齐齐一跃而起围上来,七手八脚地与喻扶辞缠斗在一处,显然全是李岷提前安排好的人。

李岷本人也不愿放手,只侧身闪避,被掌风波及,肚腹顷刻间一弯,立刻便要在手上讨回来,握剑的手再度发力,狠狠震裂喻扶辞的心脉脏器。

“是我给了你机会拜入魔门!要不是我,你还在玄苍外门像滩烂泥一样给人又跺又踩!没有我把你的尸身从玄苍山里弄出来,你又哪来今日骑到我脖子上耀武扬威的机会?是我救了你!我扶持你往上爬!凌霁死后除了祁天越那厮,尊主的位置本该是我的!”

故离知道不能再拖了,此时此刻,无论是作为李岷的心腹之一,还是仙门正道的倾河仙君,她都应该加入其中一起帮忙按住喻扶辞亦或捅他两剑,而不是干站在原地。

必须动手了,尽管混乱中不一定有人能注意得到这边,也不应该冒这万分之一的风险。

她将这片刻的停顿归于对帮助魔修的排斥之心,无论对方是哪一派别的魔修。接着拔剑出鞘,泛着寒意的三尺青锋朝外,向喻扶辞的方向走去。

李岷早有准备,包括刚开始那两个送死的肉盾在内,围在周遭的魔修俱不是省油的灯,死而不僵的藤蔓般纠缠不休,掀飞一串还有一群,简直沾上就无法从身上剥下来。

除了心口贯穿的剑,喻扶辞身上须臾间便又添了大大小小不少伤,本就被烧得破旧的玄衣逐渐濡湿,血顺着衣角滴滴答答坠地,走到哪便滴到那,在碎石上染出大片艳红,如同夺命的图腾。

李岷蓄力拔出那把血淋淋的长剑,脸上滔天的恨意里参杂进一丝畅快:“自作孽不可活!谁叫你非要生擒那什么倾河。还中断金丹自爆?哈哈,真是好能耐啊,内府碎了快有一半吧?连本命剑都使不动了,痛快,真痛快!”

故离脚下一顿,好似迎面撞上了一块石板,一时间有些迈不动步。

喻扶辞失去支撑,终于踉跄了一步,单膝落地,一手支在身侧,紧抿的唇角没挡住喉头涌上来的鲜血,鲜红一滴接一滴在那张苍白而昳丽的面容上蜿蜒。

他忽然一抬头,视线蓦然与故离对上,见她站在原地,剑尖斜斜指地,一张脸好似被风吹平了,看不出什么表情,既像本来就没什么情绪,也可能是太多彼此矛盾的情感相互冲击博弈,最后只留下一片静寂的空白。

周遭脚步与喊杀声交错,晃动出一片兵荒马乱,故离却能确定这人就是在看她,不知道在这濒死之际得了什么趣味,居然还微一歪头朝她笑了起来,脸上溅了几滴不知是谁的血,皮肤却又惨白如纸,整个人的血色都像聚到嘴角和脸颊那点血迹上去了。

像话本里从阴曹中爬回来的艳鬼,她忽然想。

下一刻,李岷连牙关里都淌着恶毒的声音重新响起来:“其实那姓故的是死还是俘虏又能有多大影响?你究竟抱的什么心思,以为旁人都猜不到?放心,等杀了你,我一定马上就送你那师姐也下去,你们二人黄泉路上也不算孤单!”

周围魔修一拥而上,喻扶辞猛然抬头,残存的血气似乎翻涌上了眼睛,烧得眼眶连带眼白一齐泛红。他一掌掀翻十余个扑上来的魔修,身影一闪便到了李岷身前。

李岷也没料到他居然还有反抗之力,一时不防给他抬手扼住了脖颈,长剑咣当一声坠地,登时脸红脖子粗,颈骨命悬一线地发出咯吱闷响,眼看就要折断时,他慌不择路的双手终于从身上摸出一把匕首,狠狠送入喻扶辞心口。

刹那间故离仿佛听到了血肉被撕裂的声响,喻扶辞挺拔的身影静止,似乎站成了一座斑驳而精致的玉雕,一只血迹斑斑的手仍不肯罢休地扣在李岷颈上,李岷胀得通红的脖颈却在逐渐恢复,大张着嘴抽气,显然可以呼吸了。

他气急败坏地将脖子上的手掰开,推了面前的人一把,玄衣衣摆轻轻飘起,“噗通”一声,是身体坠地的闷响。

一切巨变只在转瞬之间,动静刚起,在棚房区的左护法便觉察不对,却被几个魔修联手绊住了,等终于摆脱他们赶到,正看到李岷将匕首从喻扶辞心口拔.出来。

他一咬牙,知道这边已是回天乏术,当机立断转身便走。李岷头也不回地喝道:“杀了他!连同那个丫头片子也一起找出来,直接杀,不用留活口!”

一群魔修蜂拥而上,余下大多也都常年待在藏云谷,并非睽云十四宫的人,谁当尊主都一样,没有喻扶辞死了还非要为他卖命的理由,于是也就袖手旁观,默不作声地挪进角落。

左护法到底有化神之能,出口峡谷被堵在另一端,他且战且退,最终硬生生翻上了陡峭险峻的山脊,带着大批追兵消失在山巅的皑皑白雪地里。

几步之外,故离凝成了另一座冰雕,愣怔地看着地上喻扶辞死不瞑目的尸体。

喻扶辞……死了?

……他就这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