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剑光如虹,昏暗逼仄的矿道内都似有电光一闪,待止住时,剑尖精准点住了李岷的咽喉。
李岷立刻抽身后退,直到后背靠住矿道另一端的绝路,才终于成功抽出剑横在面前,听到喻扶辞幸灾乐祸的嗤笑声,心中暗骂一句,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一番慷慨陈词到底是如何适得其反的,道:“敢问在下究竟哪一句叫你不满了,莫非你真的还对你这师弟……旧情难舍?这可不像传闻中的倾河仙君啊。”
故离还没如何,旁边喻扶辞提步而上,一掌直劈他门面。
“不高兴便拿你砍起来玩玩罢了,你管得着吗?”他冷笑道,“或者来见识一下我这个内府半碎的人又是怎么砍你的,如何?”
李岷退无可退,只能硬抗这一剑一掌,登时口鼻喷血,砸塌了后面一段山石。
故离寒声开口:“我从开始便奇怪,我一个正道仙士,还同你向来没什么瓜葛,喻扶辞却与你同为魔修,左右都是与敌人相谋,你们同门二人间的纷争龃龉居然还能大过同我之间的正邪不两立,叫你从头到尾丝毫不考虑喻扶辞,而宁愿选择拉拢我?
“我不知你二人具体有何过节,但我猜,应当同你当掌事的那段经历脱不开关系,多谢你自报家门。”
李岷嘴里还残留着血腥味,乍一听这一长串,第一反应居然是惊讶这人方才原来不是在发呆,而是真的听了他在说些什么!
他一抹嘴角的血,道:“那你对人心可实在欠缺了解。岂不闻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条蛇咬我一口,我还不记教训,数年后再送上门去给他咬?”
“是,”故离道,“那就更不应该。在你口中,喻扶辞是个极端阴险善变之人,只因利而动,你与他因利合谋,尚有可趁之机;而我身为仙士本不图利,所以无论我本人为人品行如何,但凡魔修,便是我的敌人。”
李岷面容阴沉,知道已无需多言,只专心应对二人招数。
喻扶辞听前半段时神色还轻松随意,待到最后一句落地,便同故离的尾音一起直坠而下。他不舒坦,便也要叫李岷不舒坦,一掌将他劈得仓促翻滚,嘲道:
“我原以为李长老蛰伏多年能屈能伸,应当不只长了岁数,篡了我的位置也应当能干一番大事,不曾想你的身手和脑袋是一般无二的毫无存进,一不图谋前路,二不留下后路,第一件事居然是杀俘,了不起,当真别出心裁。”
故离听得出来,他这是变相肯定前番说辞,点明李岷连没有反抗之力的俘虏也不放过,对玄门的痛恨早已深入骨髓,绝不是个能与正道修士精诚合作的人。
这也解释了他为何喻扶辞先前的假死和出现看起来都如此匆促——因为在他的预想中,根本就没有李岷杀俘这一环。不料此人却丧心病狂到这等地步,如同疯魔。若非如此,故离不会被逼提前暴露,他们也就不用在这里辛苦演一场合纵连横。
两人一边说也不耽搁手上的工夫,俨然已打算先将李岷收拾了再论将来。
眼看被逼到绝路,李岷阴毒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一遭,幽幽对喻扶辞道:“能屈能伸?这个能屈能伸说得好呀。为了算计我,你甘愿扮作杂役弟子任打任骂,如此忍辱负重,是否是当年像一条狗一样给我们驱使练出来的,啊?”
喻扶辞的掌风几乎与墙壁相击擦出火花,按着李岷的脑袋撞上矿道尽头,大块碎石哗哗而下。
他眉目间戾气横生:“好说,哪有李长老给我当条看门犬来得打磨性情呢?看给你磨得,活像条临死也不敢吠叫得太大声的家犬。”
李岷却活似是个修蜚蠊道的,挨了如此多下声气却不减,哈哈大笑声遍传整条矿道:“你对你这师姐那是念念不忘,可她恐怕致死都不会知道,你这脉箓到底是怎么来的,你又到底是怎么死的。你说,到底是谁比较像条狗啊?”
他不顾喻扶辞疾风骤雨般的劈砍砸撞,尖声道:“你!是你!你当狗有瘾,罔顾这条长在你身上的神脉,罔顾我们的筹谋栽培!我们瞎了眼选中你,算我们倒霉!”
他被打得头破血流,可这左右夹击却不知何时少了半边——故离站住了。
好像有万顷波涛轰鸣着往里灌,淹得她耳朵里全是滚滚浪涌声,如同真的溺了水,连呼吸都不大顺畅。
那涛声轰鸣中有什么东西,非常模糊,她甚至说不出来是什么,隔着三百年的时间,隔着一剑又一剑的对弈,准确而有力地击中了她。
前方李岷被喻扶辞一掌削到脸颊边,勉力侧身闪躲,刚好转到她这一边。
故离知道这时应该上去给他一剑,这件事就可以告一段落,然后她再想办法处理喻扶辞。一步接着上一步,条分缕析,一如她两辈子的行事方式。
但这条规整的佳木上却生出了一条杂枝,怎样都不肯服帖,旁逸斜出,一刻不停地上下摇窜,不依不饶地冲她摇旗呐喊。
真相就像茫茫沙海里的绿洲,花了十足的力气追到跟前,大概只会发现那是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徒劳无功而已;只有极小的情况下,能真的为旅人带来一瓢水。
当年的知情人大多都死了,仅有的那么几个也在玄苍山闭关,绝无可能对任何人直言相告。等此人再一死,这万分之一可能的真相就再也没有重见天日的机会。
故离其实很少真的“想”什么事,她的行为目的大多都出自推断与思索,但这个念头就这么出现在,成为她秩序井然的思路中的一道杂音,显得没头没尾,无缘无故。
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将其镇压下去,却又无论如何也抚不平、捋不顺,就像它不是突如其来,而是经历了长久的沉眠终于苏醒,于是可劲招摇,再不肯平息。
喻扶辞正待乘势而上,一侧手臂忽然被人拉住。
他正恨不能置李岷于死地,怒意毫不收敛地连坐到这人身上,偏头道:“干什么!”
发现拉他的是谁后,迁怒立刻转成诧异,他向下瞥一眼故离抓他手臂的手,又挪回那张依旧看不出确切情绪的脸上,拧眉又憋出一句:“……干什么?”
故离却没回他,看向李岷道:“你什么意思?”
听到这一句,李岷勾起一抹笑,喻扶辞则难以置信,盯着她的目光看来像是在怀疑方才落下来的山石是不是砸了她的脑袋。
他连惊带怒,发力要挣开她的手,冷笑道,“连他的话你都信?怎么,你每隔一段时间不被人骗就不舒坦,没了玄苍那帮老不死,就挑上这老儿了?倒也没必要如此急病乱投医。松手!”
“好,”故离平和地转向他,很讲道理,“那你来告诉我,玄苍山骗我什么了?”
喻扶辞一阖眼,似是觉得她无药可救,不再理会,另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往下拨,要摆脱她继续向李岷那方发难。
但两人自从反目就几乎没有过任何肢体接触,要有也是在实在找不到武器只能空手过招的情况下。他不出手还好,突然这么一攥,掌心无遮无挡地贴上故离腕部肌肤,带着因怒气而微微升高的体温,直接唤醒了他们你死我活对打互殴的身体记忆。
故离当然不肯放,条件反射跟他推起招来,相持间手向下滑,握住了他的虎口。
喻扶辞手背上被飞溅的碎石划出几道纵横交错的血痕,在苍白的手上格外醒目,他自己根本没留意,故离手指压上去,指腹明显感觉到几条细微的裂口,心里猛地一突,反应过来之前便撤了手。
喻扶辞颇觉奇怪,只当她是幡然醒悟,正要再往李岷那边去,却见其腾身往矿道尽头,口中对故离道:“还能骗你什么?当然是他们究竟如何巧妙地瞒天过海,一步步把姓喻的逼死的啊。”
两人同时追上去,故离横剑拦在李岷身前,道:“愿闻其详。”
喻扶辞火冒三丈:“够了!你难道不知道我们魔修嘴里一向没有实话吗?你要真这么想听瞎话,等出去煮上一壶茶,我能给你编出十余套来说上三天三夜,想要多离奇曲折的都有。杀了他,谁知道这老儿心里还在转什么主意!”
李岷满肚腹的坏水都摆在了脸上,大笑摇头:“你还不知道吗?你们的翎弈小仙君可是个掉进泥潭里还非要自诩光风霁月问心无愧的人啊。勾结魔修杀害同门?他才做不出来呢!他当年哪里是去杀人的,他是救人的!不过你们所有人都认定人是他杀的,至今想想我都觉得可乐啊,真是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
他眼中精光乍现,没管脖颈前的濯浪剑,突然全力往后一撞,肩胛骨发出咔擦一声裂响。
矿道尽头的石壁经历了三人几轮的剑砍掌劈,已是体无完肤,被他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地一撞,又塌下来一大块,后面竟另有乾坤,藏着另外一条竖直的矿井!
李岷瞬间闪身向后,畅快道:“至于剩下的,等到了黄泉路上,再让他给你慢慢讲吧!”
故离紧随而上,一道剑气直逼他心口要害。但李岷显然对这矿洞下的构造了如指掌,腾身沿着矿井往上的同时,脚不知在哪一蹬,下方岩壁瞬间垮塌,小屋般大的山石直直朝她头顶砸下来!
濯浪剑来不及变招向上,千钧一发时,另一道剑光呼啸而来,霎时将其斩为数块,四分五裂落在周遭。
但山崩地裂的坍塌声仍在继续,乱石洪流般倾泻而下,眨眼便将矿井入口切断,天顶石壁崩裂开,缝隙蛛网般蔓延,掉下大小石块,下一刻便要整片塌陷,拍馅饼一样将两头堵塞的矿道连同里面的人一起拍成齑粉。
疾速缩小的缝隙中传来李岷得意的喊声:
“放心,我一定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等你们都死了,就把你们尸身剁碎参在一起喂狗,让你们还能有机会在畜生肚子里团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