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刺

傅弦音都不用看就能感受到宋瑶歌充满敌意的目光。

但此情此景她也说不出什么话,只好打开演讲稿开始熟悉稿子。

诗歌叫《青春颂歌》,不长,傅弦音扫了一眼就有了大概。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凳子上晃荡腿,忽然肩膀被人戳了戳。

是顾临钊。

他俯下身道:“主任找我有事,等会彩排的话你先替我顶一下。”

“哦,好。”

傅弦音点点头,握着薄薄的一张纸,有些后悔没把手机带过来。

无他,就是现在干楞楞的坐着,还真有点无聊。

“好,来我们正式走一遍流程。”

音乐老师陈燕在边上敲了敲教杆,让大家准备好。

彩排没按顺序,第一个轮到的是宋瑶歌的独舞。宋瑶歌有些失落地看了一眼台下,顾临钊还没回来。

心思本来就没放在这件事上,等她准备好时,音乐已经响了起来。

她对上陈燕不虞的脸,急忙摆好动作,然而慌乱之下脚底打滑,她一个没站稳,踉跄了好几步。

伴奏被陈燕掐断,宋瑶歌脸都白了。

陈燕对她的舞蹈要求很高,此刻已经临近文艺汇演,还出现站不稳跟不上伴奏这样的失误,老师肯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果然,陈燕有些严厉的声音响了起来:“宋瑶歌,你的节目很久以前就已经通过了,我让你回去好好再精进一下,你精进到哪里去了?”

宋瑶歌低头不语,此刻只庆幸顾临钊不在这里,没有看到她如此狼狈的一面。

陈燕丝毫没有顾及她的情绪,继续道:“马上就要集训了,你现在这种水平,你有为自己未来考虑过吗?”

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批评,宋瑶歌脸上挂不住,她喉头有点哽意,刚要开口,一道明亮的声音忽然传来:

“老师,宋瑶歌上午体育课脚腕扭伤了,还没好全。”

是傅弦音。

陈燕转头,看向声音的主人。傅弦音的目光没有移开片刻,她接着道:“是真的,老师。我今天上午和她撞到一起了,她伤的没我重,轻微扭伤,过两天就好了。”

她的裤子今天中午简单地洗了一下,膝盖位置的泥土和血渍洗掉了,但是破的口子还没来的急缝。

陈燕看了一眼,对宋瑶歌说道:“回去喷点云南白药,这几天好好养养。”

看着架势是不计较刚才宋瑶歌的失误了。

宋瑶歌点点头,慢步从舞台上走下。

她脚腕其实就是磕了一下,根本没那么严重。刚才失误也不是因为脚腕的伤,而是自己走神了。

她看了傅弦音一眼,女孩把伤腿搭在一旁的座椅扶手上,在那里继续看演讲稿。

宋瑶歌抿抿唇,没说话,在傅弦音左边隔两个空的位子坐下了。

所有的节目都排练的差不多了,除了临时加上的傅弦音和顾临钊的双人朗诵。

刚才出的那个风头让陈燕对傅弦音印象深刻,此刻一圈节目轮完,她转头看向傅弦音,问道:

“你是什么节目?”

傅弦音站起来,晃了晃手中的演讲稿:“我是主任课间从十五班临时找的,和班长的双人朗诵。”

陈燕点点头,在节目单上加了一笔。

陈燕扬声道:“其他同学回去训练,下周三晚自习最后一次彩排,下周五晚上就要演出,你们好好准备。”

她对着傅弦音说道:“你留一下,我排一下你的节目。”

傅弦音乖乖巧巧地说好,然后绕过座椅上了舞台。

主任不知道要跟顾临钊说什么,他到现在还没来,傅弦音拿着笔在演讲稿上写写画画,把顾临钊的那一份也给记了下来。

“差不多就这些,动作什么的你们两个加一加。演出的时候记得穿身礼服,你和你搭档颜色记得统一一下。妆也记得画,搞正式点。”

陈燕又嘱咐了一句,她看着眼前的女孩,觉得自己最后一句话倒是有些多余。

长这么漂亮,化不化妆都不影响。

一直到陈燕走了,顾临钊才从后门回来。

傅弦音坐在舞台边缘,小腿垂在下面晃来晃去,听到声音伸了个懒腰,从舞台上跳了下去。

膝盖传来锐痛的时候傅弦音才意识到自己腿上还有伤。

她啧了一声,忽然有些烦躁。

“老师刚才跟我说了点节目的事,我记演讲稿上了,你等会回教室抄一遍吧。”傅弦音把演讲稿递给顾临钊,接着道:“奥,她还让穿身礼服,颜色统一点,你礼服是什么颜色的?我周末去买个同色系的。”

顾临钊:“都行,看你。”

“这怎么看我?”傅弦音嗤笑一声:“我说想要绿色难不成你还能把你礼服变成绿的?”

傅弦音说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有些刺,她深吸一口气,说道:“抱歉,我不是那意思。”

顾临钊没说什么,傅弦音刚准备再找个话题问问顾临钊为什么去了那么久没回来,男生忽然递给她一部手机。

是她自己的手机。

“抱歉拿了你东西。”顾临钊说道:“我去找主任的时候碰到了高姐,然后回了教室一趟。”

他顿了顿:“你的手机,一直在响,我就拿出来了。”

“我调了静音的。”傅弦音皱起眉头,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是振动。”顾临钊言简意赅:“放在桌洞里,底下没垫东西,震动声音挺大。”

傅弦音“啊”了一声,接过手机,上面一串未接来电。

一半来自陈慧梅,另一半来自一个不认识的号。

傅弦音几乎一下子就颓了下去。

她薄瘦的肩膀忽的塌了,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到泛白。

顾临钊看出她的不对劲,适时开口:“我先回去了。”

傅弦音打开手机,先点进去了那个陌生号码。

是傅东远哪个小三小四小五,电话都打到她这里来了。

正想着,电话里忽然传出一个干净清爽的少年声:“喂?”

傅弦音愣了一下,慢半拍道:“……喂?”

那边的男生好像认识她:“是弦音姐姐吗?”

傅弦音皱起眉头:“你是……”

“我是傅叶阳,这是我妈妈的手机,抱歉啊弦音姐姐,你把这个号码拉黑掉吧,下次别再接了。”

傅弦音喉咙有些干涩,她喝了口水,轻轻道:“好。”

傅叶阳是傅东远的私生子。

陈慧梅是傅弦音4年级时上位的,在那之前,傅叶阳和傅弦音因为相同的出身,和类似的母亲,有过一段惺惺相惜的童年友情。

在陈慧梅上位后,傅叶阳的妈妈和陈慧梅又开始了新一轮斗争,两个孩子也联系也慢慢的少了起来。

傅弦音并不讨厌傅叶阳,甚至长久以来,傅叶阳是为数不多和她有些交心的人,算半个朋友。

傅叶阳听傅弦音半天没说话,主动挑起话题:“弦音姐,你是不是转到北川来上学了?回头有空我们可以一起吃个饭。”

傅弦音笑了笑:“好啊。”

她知道傅叶阳也在北川市,就在北川大学附中,一所和北川一中差不多的重点高中。

傅叶阳行动力很强:“这周末行吗?我周末休息,正好可以出学校。对了弦音姐,你微信发我一下吧,我们加个微信。”

“搜这个手机号就行。”傅弦音说道,她看了眼时间,轻轻道:“先不说了,我先回去上课了。”

本来以为要和傅东远的情妇纠缠一番,没想到是傅叶阳,傅弦音心情短暂地好了些。她等了等,等到自己的情绪往上提升了许多后,才再给陈慧梅播过去了电话。

电话已接通,傅弦音就抢先道:“我在上课,上课时间不要给我打电话。很影响我的学习效率。”

陈慧梅那边好像被这句话噎了一下。过了几秒她才哑着嗓子道:“李婵又来找傅东远了。”

李婵是傅叶阳的妈,另一个陈慧梅。

傅弦音低声道:“我知道,她给我打电话了。”

陈慧梅完全不在乎李婵是不是来傅弦音这里找事,她声音拔高八度:“你天天学习学习,成绩能考傅叶阳那么高吗?傅叶阳是年纪第一,以后是要进傅东远公司的,你为什么不转学去傅叶阳的学校,把他挤下来,狠狠的挤下来!”

她尖锐的声音忽然又带了哭腔:“音音啊,你能不能给妈妈争点气啊,妈妈只有你了。”

傅弦音平静道:“我能不能进傅东远公司,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她明知道陈慧梅接下来又会把原因全都归到她头上,但她就是忍不住继续说,像陈慧梅一样恶毒,像陈慧梅一样歇斯底里地说:

“我是个女孩,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傅东远不会把傅家产业给一个女孩,你不是也早就知道了吗?那你还指望我什么,你指望我干什么?”

她说到最后已经近乎于怒吼,好像要把十几年陈慧梅对她的态度全都诉诸出口。

你都不关心我,你指望我什么呢?

陈慧梅接下来每一句话都在傅弦音意料之中,傅弦音把手机拿远,直到陈慧梅这一阵宣泄结束,才轻轻道:“我早都已经知道我是个女孩了,你看了我十几年,你怎么还是不知道呢?”

说完,她听着陈慧梅的喃喃,听着陈慧梅把电话掐断。

最后一节课还有十几分钟就要下课了,傅弦音也不想回教室,她磨磨唧唧地下楼梯,整个人有些魂不守舍。

她觉得自己这样子不行。

陈慧梅疯了十几年,眼下看起来甚至精神状态都不正常了,她不能指望陈慧梅好起来。

而每一次和陈慧梅交锋的结果都是这样,陈慧梅好不起来了,但是她不行。她必须要好起来。

这么想着,傅弦音慢慢回到教室,教室里的人已经在陆陆续续往外走了,傅弦音就在门口等着,等人都走完了才回到座位。

她趴在桌子上,出神地看着黑板。

小时候,她看着陈慧梅难过,自己其实想过为什么自己不是男孩。

这样妈妈就不会难过,爸爸也不会变心。

后来,随着年龄增长,她慢慢发现。

当女孩不是错,她没有错,错的是不知节制的陈慧梅,还有管不住自己的傅东远。

可那个“为什么不是男孩”的念头还是是不是的会在傅弦音脑子里溜出来,然后大摇大摆地兜一圈。

她昏昏沉沉睡过去,忽然胳膊肘被人推了推。

是顾临钊。

他拿着一份干拌面问傅弦音:“吃饭了吗?”

傅弦音摇摇头:“没有。”

顾临钊对这个答案毫不意外,他把干拌面递给傅弦音:“吃点,还有十分钟开始上晚自习,你速度快点能吃完。”

他又把一杯杨枝甘露也放在了傅弦音桌子上。

傅弦音插上吸管,面前的干拌面很香,手边的杨枝甘露是常温的,没加冰。

傅弦音喝了一口杨枝甘露,忽然笑了起来,声音还有些哑:“加了脆啵啵啊。”

她看着顾临钊抽出□□拌面压住的演讲稿,然后从文件夹里取出自己的,开始誊抄她下午记的笔记。

傅弦音笑弯了眼:“真是孺子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