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这一趟出行,曲云织有两个收获。

第一个自不必说,她与暗卫的关系缓和。

从被他刻意躲着,到能偶尔在树梢屋檐瞥见一截衣角的程度。

怎么跟养猫似的?

那天她引诱暗卫饮血不成,他却没有尽本分第一时间上报魔尊,从这一点就足够看出他对自己的迟疑态度。

而曲云织的歉意消了他心中那丝芥蒂。

暗卫的倒戈不过是时间问题。

在魔宫中有了同伴,往后的行事会方便许多。

至于第二个收获——

曲云织眼中划过一抹幽紫流光。

长廊上,曾为她引路的两名侍女正在交谈。

高挑侍女忧心忡忡,“你说我们把曲夫人带到那种地方,会不会——”

矮个侍女撇嘴,满不在乎地说:“怕什么,又没直接把她带到集市,人死不了,顶多受一场惊吓。”

高挑侍女拽了拽她衣袖,急道:“我是担心事后咱们会不会遭到她的报复!”

矮个侍女一愣,后知后觉曲云织是个怎样的性子,而自己当初又是怎么被她一句话戳中心中最狼狈的地方,当场崩溃。

侍女们面色煞白,当即调转脚步往集市的方向,想着亡羊补牢一把。

可她们才刚有所动作,慌乱的眼中短暂闪过一道紫光。

侍女们脚步慢了下来,脸上神色也恢复平静,就好像无事发生过。

她们眼神恍惚,带着如出一辙的平静微笑。

“是我杞人忧天,曲夫人心地善良,怎么可能会怪罪我们呢?”

见此,曲云织收回侍女身上的神识。

她们这一族天赋异禀,各有所长,像她就天生对七情六欲有着敏锐的洞察,修行方面自然走的这一道。

前段时间魔族上门找茬,她气跑两个,搞哭三个,耍弄一群魔族的战绩,就是为了让他们心绪被自己牵动,趁虚而入侵占他们的识海。

这种手段瞧着厉害,无声无息将人化作自己肆意操控的傀儡,但只能对神魂薄弱的对象使用,且一旦被发觉,傀儡线就能轻而易举地根除。

曲云织不怪那两个侍女将她引入危险的魔族集市。

因为正是她在背后牵线。

借用傀儡们的视角,她基本摸清了整座魔宫的布局,除了几处重地。

探索过程中她察觉几处人员异动的地方,今日前去一观,才知道这是魔族们私底下交易人肉的集市。

就连小小的魔宫侍从都在偷偷违背魔尊颁布的禁令。

曲云织哂然一笑。

看起来魔尊对魔宫的掌控力度,甚至比不上她。

曲云织又做噩梦了。

梦里,昔日美好的故乡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天空中奇异的虹色光晕就像一只漠然俯瞰的眼睛,浓云如同割据空中的病灶般极速扩散,随后成雪崩之势倾塌,大地轰隆隆震颤,绽开的裂隙中地火喷发,翻涌的土石如同巨浪,一遍又一遍碾压着沉沦其中的人。

她的耳边回荡着族人凄惨的悲鸣,撕心裂肺,像是源自灵魂的哀嚎。

曲云织从未听到过能有人发出那种惨痛凄厉,非人的叫声。

而那些不成人形的生物,曾是她的家人。

她只能远远躲在一片山崖上,被人在身后捂住嘴,喉间压抑着哽咽,眼睁睁看着一切的发生。

刺目的光斑打在脸上。

不是梦,她的梦里才没有阳光。

她像是逐渐沉入一片名为梦境的苦海,被梦外的事物骤然间拉了起来。

曲云织惊醒。

刚睁眼,就对上一张凑近的大脸。

眉飞入鬓,眼角桀骜地上挑,高挺鼻梁下一张笑起来总显得讥诮的唇。

万俟逐鹿正满脸好奇盯着她的睡颜。

“!”

曲云织思绪还沉浸在噩梦里,行动不过脑子,下意识将那张俊脸一巴掌拍开。

她脸色阴沉得可怕,目光在室内转了一圈,越过魔尊的身影来到窗子前,唰一声大力拉下帘子,重新将光线严严实实隔绝在外。

做完这些,确保自己依旧处于令人安心的黑暗中,曲云织这才有心思回想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她就想起了那清脆的一巴掌。

曲云织:“……”

她转过身,见魔尊狭长的眼都瞪圆了,呆呆捂着自己被扇的半边脸。

万俟逐鹿对上曲云织的目光,松开手转而在空中摆了摆,不甚在意道:“我记得你们人族女子的闺阁很忌讳外男擅闯,这一巴掌算我自找的。”

曲云织扫了眼敞开的房门,又看了看还理直气壮待在原地的魔尊,冷笑一声,“那魔尊明知故犯又是为何?”

心中却在琢磨,魔尊没事闯她房间做甚?

她倒不担心噩梦的内容被知晓,梦中她都被捂住了嘴,还能说什么梦话不成?

万俟逐鹿全然没有身为不速之客的自觉,抽来一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没好气道:“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吗,我大早上过来找你却不见人,往卧房里一瞧才发现你睡得还挺沉,年纪轻轻的怎么身上死气这么重?”

他盯着曲云织乱糟糟的头发,想起她睡梦中始终紧锁的眉头,视线往下是一件沉闷的黑衣,与衣襟下苍白病态的肌肤。

再回忆她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拉帘子,魔尊语重心长,“成日关在阴暗的地方人都会发霉,适当晒点太阳对身体也好。”

曲云织:“……”

这魔尊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找我什么事?”懒得与他掰扯,曲云织略有不耐地问。

万俟逐鹿长腿交叠,一手托着下巴,他心情似乎很愉悦的模样,唇角微弯,“今日我打算将你正式介绍给魔族。”

曲云织挑眉,“以何种身份?”

万俟逐鹿意味深长道:“孤男寡女之间还能有什么关系?”

“这样真的好吗?”曲云织提醒,“别忘了我可是玄微仙君的道侣。”

万俟逐鹿闷闷笑了声,“再好不过,作为战利品而言,你简直是绝佳的选择。”

曲云织敛了敛眸,“随你。”

万俟逐鹿一拍手,就有侍女捧着托盘鱼贯而入,他些许嫌弃地说:“把你那身黑衣换了,梳洗打扮一番,待会儿随我去赴宴。”

曲云织没动。

万俟逐鹿尾音上扬,“怎么了?”

曲云织抬手一指门口,冷淡道:“出去。”还留在这里难不成想看她更衣?

万俟逐鹿:“哦。”

魔尊灰溜溜被赶出了卧房。

他双手抱臂靠在墙边,若有所思摸了摸下巴。

怎么感觉曲云织对他的态度随意了许多,嬉笑怒骂都少了平日里的端庄疏远,是因为起床气吗?

他不过心血来潮看一看她,没想到撞见她困于梦魇的一幕。

她心魔很重。

而且万俟逐鹿觉得,曲云织这副带点不耐烦和娇纵的性子,说不准才是她掩藏在重重心防下最真实的模样。

可不要被他抓住破绽,要不然——

万俟逐鹿没有接着想下去,他朝房门喊了一声,“还没好吗?”

换个衣服怎么这么久?

曲云织烦躁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你自己挑的,你不清楚吗?”

万俟逐鹿哑口无言,默了片刻,他道:“行,我先走一步,你稍后再来。”

听到魔尊脚步声渐远,卧房内,曲云织苦大仇深盯着侍女手中金饰。

她要换上的衣服与魔尊那件成套,金银红三色交织,华贵非常,搭配的饰品也多。

不知魔尊究竟怎么顶着满身金饰大步流星,他就不嫌重或者勒得慌吗?

曲云织认命低头,等侍女给她戴上金玉珠钗。

不知怎的,兴许是厚重的衣饰压得她胸口沉闷,心脏一声声的鼓动似敲在了耳膜上,愈加急促,也愈加慌乱。

就像有什么危险的事物即将到来。

周遭实在太过安静了,除了侍女替她更衣梳妆时带出的衣料摩擦声,金饰撞响声,还有她竭力维持平稳的呼吸之外,再没了其他动静。

她们好像被隔绝在了一间小小卧房。

“够了。”曲云织抬手挡住侍女,她实在无法忍受这股心慌意乱的感觉。

她的举动仿佛在湖面投下一颗的石子。

平静的表象被猝然击碎。

曲云织余光瞥见一抹闪烁的寒芒,想也未想,她一把拽住魔族侍女的手腕,将她拉过来挡在自己身前。

随着侍女手中金玉发钗落地,撞出清泉击石般的声响。

魔族侍女的胸口被剑尖贯穿,血迹顷刻间扩散。

曲云织的手与那截剑尖同时抽离,侍女身子软软倒地。

她也看到了自一扇屏风后现身的袭击者。

是个魔族,面容裹得很严实,高矮胖瘦是男是女都分不清,看不穿修为也就意味着至少比自己要高上一个大境界。

曲云织缓慢向后退去。

抹额与腰间细链清脆作响,层叠的纱裙又实在妨碍动作,她嫌烦,干脆一把扯了下来。

“谁派你来的?”

曲云织试图拖延时间,这么大动静都没引起等在卧房外的暗卫注意,就代表此地被设了不易察觉的结界。

太久没听到房内响动,暗卫自然会起疑进来查看。

她只要拖到那时候就好。

刺客没回答,他应当察觉了曲云织的小心思,等不及便身形一闪,提剑刺了过来。

曲云织将手中纱裙一抛,转身向门外冲去。

离门口的距离很短,疾跑几步就等到达。

可飘飘扬扬的纱裙连阻挡视线的作用都起不到,在空中无火自燃,紧随而来就是刺客自火中挥出的一剑。

剑锋并未落到曲云织身上,而是与地面摩擦产生一道漆黑的花火。

黑色的火焰上并未有灼热温度,却分裂成几道,像蜿蜒的毒蛇一路越过曲云织,攀上她面前的房门。

曲云织脚步硬生生顿住,被火舌逼退。

瓮中捉鳖。

眼下的情况令她想到了这个词。

曲云织背对着房门,转身面向一步步朝她走来的刺客。

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方才的紧绷都松懈了许多,真到这个时候,她心思反而能平静下来。

不能将希望寄托于他人。

与其等暗卫察觉异常,不如由她破了这个结界。

曲云织伸出了手。

这间锦绣堆砌的卧房内,突兀响起一声悠长剑鸣。

那柄曾为玄微仙君所使用,如今束之高阁的青云剑挣脱剑匣,如极夜里飞逝的流星落入她手中。

曲云织紧握剑柄,无需磨合便能与这把蒙尘的神兵心意相通,仿佛她本就是它的主人。

他的剑,从不曾对她设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