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破邪道
与万钧雷霆相比,枕苏显得格外渺小,几乎瞬间就被淹没在咆哮的霹雳中。就算凌清秋嘴上说得一套一套,其余几人的心也都是控制不住地猛然一揪。
那看起来胜券在握的红袍人还没开始得意,便听得一声长啸龙吟。
月白剑轻微振动,摄人的雷霆电光绕在那柄莹白到过分的剑上,乖巧的像是被驯服了的家禽。雷光闪动间,长剑出鞘,几乎是在眨眼间冲到红袍人面前。
此时正值日出,晨光微曦,轻轻笼罩在枕苏的身上,显得格外绚烂。
蓝衣玉剑,气贯长虹。
比起声势浩大的剑势和雷霆,更让红袍人惊惧的,是其中隐含的修罗剑意。
修罗剑意主杀伐,但不可随心滥杀。只要杀意有一丝不符世间道义,有一丝滥杀之心,修罗道会立刻崩溃,修其道者亦困于自身,最好的下场便是筋脉皆绝,修为尽毁,成为一个废人。
她这个年纪怎么能有修罗剑意。
她怎么敢有修罗剑意。
但枕苏没有给他留下思考的时间。她手掌前推,在凌清秋语气毫无起伏的背景音下,月白剑穿透了红袍人的胸口,把他牢牢钉在祭台上。
“至于剑道一术,我从未胜她。”
祭台下面,死里逃生的叶家姐弟正在拥抱,叶耀的腿分明在抖,但还是很有男子气概的安慰姐姐。
然后得到余镜台牌头顶大包一个。
“小鬼,你私自行动也不说一声,差点吓死我。”天知道当时余镜台被叶子拽住衣角的时候,是多么想化身无情尖叫鸡。
叶子眼圈还是红红的。当时她一个人被绑在箱子里,眼睛和嘴巴都被布遮住。在无变的黑暗中,她好像真成了和名字一样,漂浮无根又无处可去的叶子。
但是叶耀来了。
叶耀怕“仙人”们言而无信,自己一个人就莽上去了。红箱子存放的地方是祭台旁边的仓库里,门口的守卫根本不在意叶耀这种平时爱玩的小孩。他拆开了原本拿封条封住的箱口,扒下姐姐身上的红布,又手脚麻利地解开碍事的布条。
姐弟二人交流一番后刚要离开,门口就传来守卫走动的声音。
叶耀只来得及扯下自己的衣服给姐姐披上,又把丢在地上的红布拿起来围住自己,十分自觉地躺进箱子里。
仓库里面暗,姐弟俩的身形又像,守卫没看出什么不对,直接把叶子拎了出去。叶子出去以后就是卯着劲跑,生怕枕苏他们晚了一点。
余镜台听了以后直接拧耳朵警告:“臭小鬼,找我们帮忙还不信我们,给我吓一跳。”
叶耀很有眼力见的嘿嘿傻笑,装作听不懂的样子。
红袍人三魂七魄被这一剑轰的只剩几分,祭台上的景象也随之明朗。枕苏脸色微微发白,但仍走到他身旁,抬臂蓄力。
对着他的脸就来了一拳。
“以孩童血肉生机,换你修习疗伤,你死的不冤。”
枕苏平常一直是文静沉稳的姐姐形象,突然走性情中人人设的一拳让余镜台愣了一下,但一旁劫余后生的叶家姐弟已经哭哭啼啼地跳上祭台,俩人十分上道,你一脚我一抓地狂打红袍人。叶耀脑袋上还顶了一个自己偷偷进行“换人行动”被姐姐打的包。
“大坏蛋!打你!”
“打你!你杀了笑笑姐姐,还想杀姐姐,你比蛰我的蜜蜂还要坏!”
“咳咳……”这种状况下,红袍人还在对着两个孩子诡辩,“小孩,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每次献祭,都要上交童男童女的一个,你在湖里的小伙伴,他们的父母可都是完完全全同意了的。”
“你姐姐也是你爹绑过来的。”他又开始笑,没有斗篷遮盖的身体各处都缠满了绷带,配上肿起的脸颊和满脸是血,显得格外凄惨又诡异,“毕竟,我们要为村子着想。”
“你话可真多。”凌清秋拿出落在地上的红布,上面还有俩小孩的脚印。在红袍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下,把红布揉成团装塞到了他嘴里。
顺便卸了他的下巴。
枕苏闭眼不语,余镜台加入队伍,轮着锡杖红袍人来了一下,又捡了一根树枝从头戳到脚,看看能不能顺来些什么。
余镜台叉腰JPG:刷怪之后捡装备不是应该的吗。
黎萤后怕地锤了枕苏一下,又抱着她不撒手。枕苏轻轻摸摸黎萤埋在怀里的脑袋瓜,刚想玉碟传音,看师门和玄武堂的人是否到达,余光却闪过一道红光。
地上的红袍人明明已经是濒死状态,手上却仍燃起了红光。他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被打成如此惨状。他甚至能感受到,眼前这个蓝衣女娃的精纯剑气在霸占了他的身体,在全身经脉中肆意横行。要不了多久,他必死无疑。
反正都要死了,还有什么顾虑呢?
红袍人血丝遍布的眼睛中,燃起了几近疯狂的偏执。枕苏心神一震,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蔓延上她的脊背。她刚要唤回月白剑,就见已经恢复了的凌清秋踩上了红袍人冒红光的那只手。
只听咔吧一声,在红袍人瞠目欲裂的表情下,他的指骨全部破碎,手上的红光也消失不见。
“小动作还挺多。”余镜台又偷偷踹了地上死鱼一样的红袍人一脚,却见他不顾自身伤势,动作夸张地狞笑起来。
余镜台的后脑勺有些发凉,他凑到凌清秋身边,小声和他咬耳朵:“这人该不会是个哆啦艾母受虐狂吧,都快被虐成板板了,还在那咯咯折腾呢。”
虽然凌清秋三句话里有两句听不懂,但不妨碍他理解到位,精准总结。
“他可真难杀。”
话音刚落,本已风平浪静的整个村庄气氛突然一滞,接着像是高速旋转的陀螺,气氛变得格外诡异。村庄最外面的地上凭空出现一道红线,红线又钻出地表向上蔓延成光幕,片刻之间就在高空中相互交融成罩,严丝合缝,就像一口大锅扣在了整个村庄上面。
而一直没走远的村民们突然开始惨叫。众人看的分明,一直平静的大地阵阵颤抖着,道路两边郁郁葱葱的草木开始变黄、变褐。村民明明站在地上,鞋底却像被岩浆触碰一般融化。而祭台上奄奄一息的红袍人,身上的气息竟奇迹般地开始攀升,身上缠绕着的绷带也突然爆开几处。只见他一个弹身,恢复另一只完好无损的手虚空一点,牢牢钉在他胸口的月白剑便倒飞出去,又被主人一手握住。
“不对劲,大家灵力外放护住自己,这人还有后手。”枕苏看着面前绷带爆开,露出焦黑皮肤的红袍人,却感到一丝诡异的熟悉。她见红袍人在原地不动,想要先把叶家姐弟带到离这里远一点的地方去,却突然看到,地上的路在闪光。
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涌上心头。她御剑升空,在红罩子包裹的最高处向下俯瞰,心中更是大悸。
“传音玉碟用不了了!”黎萤皱着眉,十分不爽地收起传音玉碟。
“爹,爹!”离祭台最近的一位佝偻老人突然倒地,一壮汉看着自家老爹突然倒在地上。他忍着脚下的疼痛赶过去,想要扶老人家起来,却在下一刻面容扭曲地倒在地上,脸色逐渐发白变皱,身形也愈加消瘦,竟在短短几分钟内,身形从横肉一身变成了瘦骨嶙峋。
越来越多的村民开始了异状。枕苏悬在空中,眼里映着的是遍布红光的村落。那一条条看起来很累赘的小道,连接着阵法走向,最后止于祭台。
这是一个拿整个村庄的活物为祭品的邪阵!
“这不是阴阳两仪阵,这是……阴阳逆转阵。”
枕苏对着下面进入战备状态的几人传音道:“阴阳逆转,不存于世。这阵法依旧分成阴阳两阵,只不过,是阴阵势高,导致生气紊乱。但最重要的,是这邪阵的作用。”
“阴阵上面放上一个活物,首先要抽取的就是灵力补给阳区。阴阳两仪阵只抽取灵力,这阴阳逆转却更为恶毒。”
“阴阳逆转,需用活祭,在祭品保持清醒的条件下,先是抽取灵力,若无灵力,下一步就是血脉,再是血肉白骨,最后是气息生机。”
“枕姐……”余镜台声音颤抖,“也就是说,这个阵法运行到最后,阴阵上面的东西就会成为玄学与物理双重意义上的粉身碎骨,销声匿迹了?”
枕苏点头默认,又道:“阵法是从祭台边缘开始的。祭台为阳阵,村庄其余是阴阵。普通人不能承受活祭带来的恶业,无法在阳阵上久留,所以他们不能上祭台。小余,你们把灵力展开成罩,能多救一个是一个,这样在灵力被抽干之前,罩内人的性命可以暂时无虞。”
“我来制服他。”
“收到!”余镜台把叶家两个小孩往黎萤那一推,袖子一挽长腿一迈就跳下祭台,金色灵力在体外扩展开来。黎萤护着两个孩子,咬牙撑起灵力护罩,让两个孩子带路救村内幼童。
凌清秋跳下祭台前,深深看了枕苏一眼,眼中映出的红痣显得格外明亮。
但他下一刻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在没有灵气存在的空间里,不计灵力损耗,御剑而行至外围展开灵力护罩,蕴含这勃勃生机的灵力蔓延,庇佑受到阵法作用较轻的众人。
但他的目光一直安静追随着枕苏的动作,从未撤离。
祭台上面,气势汹汹的红袍人双手高举,挑衅般看着悬在空中的枕苏。
“师兄还真是说对了。”枕苏话语轻柔,却带着一股锋利的杀气,竟让红袍人这个不知沾了多少血的人心中胆寒。
“你可真难杀。”
红袍人心中惊惧,面上却不显。若放此女继续成长,以后势必会成大敌。他被凌清秋踩碎的手指已经恢复,嗓音嘶哑。
“小女娃,这阴阳逆转阵,是我得到了一本古籍,已经钻研了数百年。此阵一开,万物皆灭后用于我。我这还有神通,若我们各退一步,我停了这阵,你和你的同伴忘记这里……我会给你长生。”
“长生?”枕苏冷笑一声,她终于知道面前红袍人为何如此眼熟,“你可知,数百年前,燕京事变,罪魁祸首操纵不可触及阳光的异常生物,其实就是些行尸走肉的怪物。”
“那些怪物和你长得很像啊。”
听到这里,红袍人好像想起了什么,他的眼睛黑白分明,却无端地透出一些模糊的疯狂。
“看来,你是不得不死了。”他无名指贴于中指外缘,本来稳定的气息突然狂飙,境界从一开始的金丹初期硬生生地拔高到金丹中期。与此同时,祭台下的几人也感觉到地面对自己的吸力越来越强,吞噬灵力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为什么、为什么啊!”一位被余镜台的灵力护罩掩住的中年男人跪地痛哭,他的小儿子刚才在众人的视线里化作飞灰,风一吹一点渣都不剩。
“是你们!你们这些外乡人,把厄运带到了我们村子,上天发怒了!”一个老太太拿起拐杖,狠狠敲在凌清秋背上。凌清秋没有争辩,只是把灵力护罩再加固一些。
他们只知道,这些村民是被蒙蔽圈养的受害者。三人拿灵力护着愚昧又可怜的村民们。明明他们也自身难保,却仍然加大灵力输出,把灵力护罩扩的大些,再大些。
祭台上,枕苏看着胜券在握的红袍人,只是勾唇笑了笑。
红袍人认为枕苏在虚张声势,便道:“小女娃,就算你今天杀了我,此阵已成,元婴以下无法进出,你们也注定化为飞灰。”说完,他好像还觉得自己很善良似的,又假惺惺的补了一句,“你们的一身灵力回归天地,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我一开始只想把你交给执法堂,但是现在……”枕苏右手横剑,左手指尖划过剑锋,滴落的鲜血融入剑身内,在莹白中如蛇一般游动。与此同时,枕苏身上境界开始极速提升,鲜红的杀气冲天而上,却又收敛的很好,没有让祭台以外的人感受到。
红袍人看出枕苏正在酝酿招式,他背过手去,凭空取出一把弯刀,想要趁机偷袭枕苏。
却不知何时被缠绕身上的锁链困住,半步也动弹不得。
“这是……束缚阵法,你何时设了此阵!”无论红袍人如何挣扎,也无法挣脱掉那些锁链。他在漫长的时间里只研究三种阵法,为了追求村子的封闭性,他也不与修真界接触,短时间内对修真界最新版的束缚阵法根本没有头绪。
月白剑被强烈的杀气浸润,剑身却显得越来越透明。枕苏右手执剑,手腕轻抬。
出剑。
刹那间,一股恐怖的威压笼罩了红袍人。下一刻,那个想罩子一样笼罩着村庄的不详阵法,像是个脆弱不堪的蛋壳化身,又像是被撞破的玻璃,从空中化作片片碎裂下坠,照进了耀眼夺目的阳光。
红袍人慢半拍地向下看,微风穿过他胸前破开的大洞,又打着旋绕过他身上崩裂的绷带。
“你怎么……”他直直倒在地上,还强撑着瞪着面前脸色发白却依旧亮眼的女修,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直到他对上了枕苏的眼睛。
那平淡如水的冷静中,是藏不住的意气风发。
甚至趋于狂妄。
“我好像没说过。”在红袍人生命的最后一刻,枕苏施舍般从上至下扫了他一眼。
“我的境界——”
“早已半步元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