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潇茗说得很明白，他们之间云泥之别，何况曲衍森也从未肖想过大小姐。

他维持着自己的界线，暗哑道：“我知道了，客厅打扫干净了，我可以走了吗？”

沈潇茗转了转散落胸前的几缕发丝，玩心大起：“我看你专业课发言挺踊跃，英语课怎么当哑巴了？”

曲衍森如实回答：“我发音不好听。”就沈潇茗那一口流利的英文，他是一辈子都比不上 的。

沈潇茗当做笑料：“是吗？那你说一句。”

曲衍森梗着脖子，嘴唇哆嗦几下都没冒出一句像样的英语。

沈潇茗见他窘态毕露，倒也没有太为难他，而是问：“我爷爷叫你问我，你怎么不问？”

曲衍森见状，鼓足勇气询问：“口语这块儿，你有什么建议吗？”

“自己练。”

“……”

他就不该抱有期待。

曲衍森叹了口气，他大一一整年都在对着磁带练口型，只是面对京都大学出类拔萃的学生们，他的努力如蚂蚁爬树洞，不过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他相信自己会慢慢赶上来的。

沈潇茗似乎猜到他的想法，犀利地指出：“龟兔赛跑，前提是参加比赛的是一只懒兔子。”

曲衍森引以为傲的努力被划开一道口子。

或许他以为勤能补拙，可是他周围的人哪个不是比他优秀还不输他努力。

沈潇茗的脸一如既往的骄矜，曲衍森又想起她能和所有同学侃侃而谈，唯独对自己呼来唤去，仿佛已经认定自己不配和她对话。

可如果是这样，那句“没必要妄自菲薄”是怎么回事。

曲衍森近来有些心烦意乱。

他开始疯狂地背新概念英语，直到他向张星翰请教学习，对方对他钻牛角尖的行为很是不解：“你是不是有些急功近利了？你的学业成绩已经很优秀了，只有英语差一点，但英语这门课不是立竿见影的。你慢慢来，会看到成效的。”

曲衍森胸口闷，像是自卑与自尊交织，把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他像想证明什么，可面对沈潇茗时，总是无话可说。

可是，他在较劲什么？沈潇茗和他根本就不是一个阶层的。承认自己的先天不足，承认沈家对他的垂怜，承认沈潇茗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瞧过他。

为什么就这么难呢？

第二个国庆，曲衍森还是不打算回家，他离“四万八”只差一点了，说什么也要尽快还清沈潇茗那条裙子。

他与雇主谈好了价格和上课时间，沈潇茗一个电话打来：“我假期要去纽约，缺个拎包的，限你今晚收拾好行李，明天九点在丹青书院等我。”

上次只是收拾行李，现在就要随从了。曲衍森额角青筋直跳：“沈大小姐，请你弄清楚，我虽然答应了沈爷爷照顾你，但是请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过分？”沈潇茗不以为意地笑了下，“曲衍森，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和我说这种话？”

曲衍森知道掰扯不赢她，毕竟他受沈家资助是事实，原本就不占理。硬的不行来软的，曲衍森尝试解释：“我国庆要兼职。”

沈潇茗完全不能共情：“又是你那个破家教？我给你三万，机酒全包，行了吧？”

曲衍森气得头疼：“你以为钱就能解决一切吗？同样作为法学生，人身自由神圣不可侵犯，这一点你难道不懂吧？”

沈潇茗理直气壮地说：“你把我的话摘录下来，我还没叫你要知识产权费呢。”

“……”

他早该明白，沈潇茗这张嘴怎么可能让人失望。

曲衍森脑袋里一团浆糊，紧接着沈潇茗冷声威胁：“曲衍森，你欠我们家的可多了，你要不识抬举，别怪我不客气。”

挂了电话，曲衍森编辑好一大段道歉词，谁知雇主表示理解，顺便问他身边的同学有没有代劳这次课的，曲衍森立马问谭彦有没有时间，后者欣然应允。

这还算个好兆头，至少临时毁约人家没有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换做是沈潇茗，他倒是真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杨子博看他收拾行李，问：“你国庆要回家？”

和沈潇茗一起出国，还是以拎包小弟的身份，曲衍森怎么也说不出口，便含糊地承认了。杨子博没有起疑：“也是，你都一年多没回家了。”

室友无心的一句话，却让曲衍森心里泛起涟漪。

为了维持家里的开支，还有自身的教育支出，他不得不将大部分时间花费在挣钱和学习上，对父母的关心也十分有限。

曲衍森暗下决心，等他在京都出人头地，一定要将父母接过来。

他衣服没有很多，随便塞了几件就收拾好了，抽屉里还有去年冬天剩下的暖宝宝。曲衍森想到沈潇茗生理期将至，便把那几包暖宝宝放进隔层。

第二天九点，果然不出曲衍森所料，沈潇茗再次指使他收拾行李。航班是晚上八点，曲衍森已经轻车熟路，不仅把她的行李打包好，还做了一顿午饭，顺带把家里打扫了一遍。

于筠赶到的时候，满脸惊讶，刚要把行李抬上车时，曲衍森直接说：“我来。”

于筠笑着说：“曲同学不像刚来那会儿那么瘦了。”

闻言，沈潇茗摘下墨镜，打量着曲衍森的身形，确实长了点肉，但整个人还是高高瘦瘦的，抬行李的时候手臂凸显出薄肌的形状。

于筠开着车，曲衍森坐在副驾驶，不敢打扰后座休息的沈潇茗。

于筠问他：“曲同学，你考了驾照吗？”

“没有。”

曲衍森一直忙于赚生活费，而且京都交通发达，他认为此时的自己开不起车，也就觉得考驾照没有很大性价比。

于筠点头，建议：“可以去考一个。小小姐平时不喜欢开车，你会开车也能方便一些。”

曲衍森被忽悠得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点了点头：“好。”

沈潇茗订的是头等舱，飞行时间约十五个小时，空姐悉心询问需要什么餐食，沈潇茗却倒头就睡，独留曲衍森尴尬地面对这次服务。

他为沈潇茗整理内务几个小时，晚饭还没来得及吃，英文书写的菜单让他半天蹦不出一个字，空姐却领会了他的意思，用中文主动询问几道中国菜是否可以，曲衍森感激不尽地点头。

“如果需要淋浴，那边有备好的洗漱用品，不过建议餐后一小时再进行淋浴。”空姐又温声提醒。

一路上，曲衍森又是打扫卫生又是抬行李的，灰头土脑地上了飞机。听到乘务人员的话，他果断点点头。

等沈潇茗睡醒，看到的便是已经清洗完毕的曲衍森，正认认真真地阅读英文报纸，她打了个哈欠，主动呼叫空姐，用一段流利的英文点好了餐食。

以前都是听沈潇茗和旁人打电话才会领略一下对方口语功底，如今隔这么近听沈潇茗不慌不忙地与他人对话，曲衍森感觉眼前报纸上的字母跃然纸上。

沈潇茗确实是他见过最优秀的人。

“看我干什么？你没点饭？”沈大小姐注意到这人的目光，鄙夷地问了句。

提起这个，曲衍森不得不隐藏自己拉垮的口语，道：“吃过了。”

他沉默地收回视线，观看窗外的夜景。飞机冲破云层，在延绵不尽的暗蓝色的云海里向着月亮的方向行进。由于是第一次坐飞机，他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新奇、欣喜以及淡淡的惘然。

沈潇茗看他眼睛都直了，嗤笑一声：“某人不是不愿意来吗？”

曲衍森便挪回目光，继续阅读期刊报纸。

沈潇茗：“……”

送他一个词，strong。

肯尼迪机场，十一点。

下了飞机，沈潇茗走在前面一边联系司机一边大步往前走。曲衍森一手一箱行李，紧跟在沈潇茗后面。

从天空中看纽约，曲衍森就已经窥见这个国际大都市的繁华，如今置身其中，曲衍森再次接收到除京都之外更大的世界。

沈潇茗打完电话，转头看见曲衍森认真听周围人谈话的样子，吩咐道：“你去给我买杯热美式不加糖。”

刚刚飞机上的情形已经叫他不知所措，但是沈潇茗怎么可能管他死活。曲衍森有些犹豫，他的听力有限，口语蹩脚，跟人交流更是原形毕露。

可沈潇茗忍怒的目光已经袭来，他只能硬着头皮拉着行李箱去找便利店。

沈潇茗：“你是准备和行李箱双宿双飞吗？”

曲衍森脚步一顿，赶紧把行李箱安置在沈潇茗身边，跑去买咖啡了。

他足足花了十分钟买咖啡回来，幸好沈大小姐在打电话，见他回来，道：“他回来了，给。”

说完沈潇茗屈尊降贵地把电话递到曲衍森耳边，这一举动让她的手指无意碰到曲衍森的耳朵。

曲衍森耳朵一痒，心也跟着痒了起来。

他很快接过沈潇茗的手机，是沈易遥的声音：“小曲，你和潇茗在纽约要注意安全，她小叔叔在那边，有什么需要你尽管找他。”

曲衍森看了一眼沈潇茗，回复：“好的，沈爷爷不用担心。”

沈易遥：“好，让潇茗带着你好好玩。”

曲衍森表情一愣。

还没反应过来，沈潇茗就夺过电话，对沈爷爷道：“知道了，又不是第一次来，先挂了。”

说完将手里的咖啡丢给曲衍森：“还愣在这干嘛，没点拎包小弟的自觉吗？”

“哦哦。”曲衍森被她点醒，立马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他们落脚的地方是市中心的一间公寓，繁华街道的灯火、高耸大厦的霓虹透过落地窗落到曲衍森眼中。

曲衍森还没来得及欣赏片刻，下一秒就要为沈潇茗铺床整理家务。

等整洁程度达到沈潇茗的住宿要求，已经是零点了。沈大小姐还算“体恤下人”，没有驱使曲衍森做饭，而是点了附近酒店的外卖。

窗外的灯光渐熄，两人坐在落地窗前，互不打扰地吃东西。

曲衍森不由地想，如果这段时间惹了沈潇茗生气，他可能连回都回不去。

这个想法一出，曲衍森下意识地看向沈潇茗。

后者被他莫名其妙的视线激出一个白眼。

曲衍森赶紧低下头，他到底在想什么，怎么老把自己看作时时刻刻担心被主人抛弃的狗。

这大概就是来到陌生城市时没来由的恐慌吧。

曲衍森自己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