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chapter.73

“我是「造物主」。”

每一句话的话音落下,都有什么东西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那是枷锁断裂的响声。

鹤原日见整个人的身上都浮动起莹蓝色的朦胧光芒。在他的眼睛、脖颈、心脏处,使用生命力加诸其上的三道枷锁依次断裂脱落。

他站在城市的高处,静静俯视着横滨。在这个角度上,整个横滨的建筑一览无余。

十一年前,十二岁的罗塞曼尼·辛多雷也曾这样站立于“孤岛”之上。他怀抱着创建一个绝对秩序的新世界的理想,向着城市抬起了手臂。

鹤原日见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他的鲜血从眼眶里流出来,从肺腑里咳出来。

异能力冲破枷锁对身体造成严重的反噬。原本已经能够算得上是完美状态的躯壳从内部被横冲直撞的庞大能量冲击破坏,但是站在空中的人除了呕出一大口血之外,连痛苦的表情都没有。

以鹤原日见为圆心,从被破坏得十分严重的横滨市区向外延伸出去,布满整个横滨市的藤蔓一片接一片地被消解。不只是这些藤蔓,还包括这些破败不堪的建筑物、路上撞毁爆炸的汽车,连同那些四处攻击的复制品,都在那莹蓝色的朦胧光幕中消解了。

在城市被分解的那一刻,正巧骸塞的位置爆发出了耀眼的光芒,雾气在迅速退去。

天边破晓。

打败了涩泽龙彦,雾气也消失不见。解决了这样一个大问题,中岛敦终于能停下来歇口气。

然而周围寂静得可怕,他下意识抬起头来,正好对上泉镜花表情一片空白的脸。

“镜花酱,怎么了?”他问出口后,也马上察觉到了问题。

泉镜花的手指向他的身后:“……消失了。”

他回过头去,骸塞的残骸果然已经消失不见了。在他看过去的那一瞬间,整个横滨的最后一个建筑也已经从地平线上消失。

“——这是怎么回事?”中岛敦简直震惊到失去语言能力。

另一侧半跪在地上的芥川龙之介从原地站起来,注意到了天上隐约能看到莹蓝光芒的人影。

“是那个人啊。”他语气淡淡地感叹。

在港黑的地下传说中,鹤原日见所拥有的能力是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人类畏惧的能力之一。即使是他本人不止一次轻描淡写地形容过那只是个无用的废物能力,但所有见过这个能力施展的人都对此心怀畏惧。

尤其是在多年前,曾经亲眼目睹年少的鹤原日见力量暴走的那些人。

他们这样形容:“那是不该出现于人世的异能力,越过了一切人性的底线。那是最残忍的力量,而持有这个力量的人,则是地狱里最凶暴的恶鬼。”

“人虎。你大概还没有正面了解过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鹤原先生的能力吧。”芥川龙之介收回了看向天空的目光,“这就是曾经属于港口黑手党的‘恶鬼’。是Mafia最令人惧怕的三个异能力之一,「铁塔之下」。”

空旷的地面上,消失的建筑重新拔地而起,从下至上恢复原样。

因为建筑消失,而在只剩下平地的横滨各处愣住的异能力者们几乎都注意到了天空中那个莹蓝的人影。在对方的异能力下,充斥着整个横滨的黑色藤蔓和四处攻击的面具男都像是从没存在过一般消失了踪影。

森鸥外在复制体消失的那一刻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同样抬起头看着站在高空的鹤原日见,那朦胧得甚至有些柔和的光芒看在眼里比正午的太阳还要刺眼。

这场雾退去之后留下的只会是一个烂摊子,甚至那些不属于雾气的附赠品会给横滨带来更大的破坏。

而现在,本应该是满目疮痍的城市被彻底抹消重建,重新变成了与这次雾气弥漫之前别无二致的样子。连马路上的汽车也出现在了原本的地方,位置丝毫没变。

属于港口黑手党的五栋高楼,最高的楼顶在最后重组完毕。

距离太阳升起正好过去一刻钟。

“真——”是失误。竟然顺手帮异能特务科把残局收拾了。

鹤原日见刚刚开口说出一个字,就紧跟着大口吐出一口鲜血。剩下的话也无法再说出口。

稍微有点困了呢。

他用力地眨着眼睛,想要让自己清醒起来。

在将城市重构完成后,他的精神和身体状况已经不能支持他继续维持着庞大的计算量。为了维持脚下的阶梯而没有停下过的计算,也在这一刻终止。

莹蓝色的光从他的身上退去。

站在高处的人向后仰倒,从几百米的高空向下坠落。没有丝毫减速的迹象。

“——爱丽丝酱!”森鸥外条件反射地脱口而出。

异能力状态的爱丽丝蹬着高楼的外墙向天空一跃而起,接近从天空掉下来的鹤原日见,一把抓住了他。尽量减缓下落的速度后,她在最后一刻险之又险地带着人平安落地。

鹤原日见耳边呼呼作响的风声忽然停了下来,模模糊糊中似乎有个人从救了他的人手里接过了他。

“日见君,你怎么样——日见,不要睡!”是个很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呼唤他的名字,温热的手指触摸在了他的颈侧。

“至少不要在这个时候睡过去,再坚持一刻钟。一刻钟就好。”那个人似乎有点语无伦次,“只要一刻钟,清醒过来。一刻钟,能等到的……”

好像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慌张的样子,这个男人是在慌张吗?鹤原日见忍着困意掀开眼皮向声音传来的上方看去。

能看到这个男人慌乱的表情的话……其实很赚啊,他自己。

森鸥外跪坐着,控制着颤抖的手轻轻抬起鹤原日见的上半身,指挥爱丽丝搬来东西将他的腿部也垫高。他第一时间通知了部下前来,然后守在对方的身边确认着对方的状况,并且妄图让对方保持清醒。

被他注视着的人睫毛轻轻颤动,眼皮轻轻掀开。躺在地面上的青年微眯着眼睛,眼神涣散,似乎想要聚焦视线看清他的脸。

“好困啊……”青年用气音轻轻道。

森鸥外下意识放低了声音:“再坚持一会,一刻钟就够了。日见,不要闭上眼睛……”

青年没了声音,依然努力用涣散的眼神想要看清他。

“日见。你还记得之前和我说过什么吗?”森鸥外对他说着话,想要唤起他交谈的兴趣,暂时维持他的清醒。

“说过什么……”鹤原日见忍着困意,看着眼前朦朦胧胧的森鸥外的脸,“不要……再见面了?”

森鸥外喉头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但他依然维持着镇定的表象:“你答应过我,即便是痛苦也要活下去。”

他的声音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细小颤抖。

他的青年已经向后退却,离他远远的。甚至可能已经打算这辈子不再伸出手了。

甚至,他已经打算食言了。

但是,如果鹤原日见再次死去的话,他的话要怎么传达给他呢?

森鸥外不想像六年前没有发现对方意识的那段日子一样,在对方的墓碑前放下一束花,而后默默无言。他尚未说出口的话,不应该是对着冰冷的墓碑说。

他自私而又卑劣。在他的心里装下了对方的时候,他想要的是鲜活的、永远不会离开的鹤原日见。

“日见,最后一次。我想让你活着。当年在我向你伸出手的那一刻,或许就是地狱的开端。”森鸥外的声音低沉着,压抑着,“如果结局只能如此,也只是我活该罢了。”

“但是,于鹤之原野,得见曙光。这才是鹤原日见啊。”

鹤原日见发出了一声像是在笑的气音:“您说您不会再救我了。”

“……我很抱歉。”森鸥外沉默了一会,才郑重道。

青年像是突然学会了翻旧账,用微弱到几乎没有的气音一桩桩一件件数着森鸥外说过的话、做过的事。每一件都是令当时的他崩溃痛苦的事,到现在也只是短短的几句话、几个字。

森鸥外一边听着他翻旧账,一边反复对他说着抱歉,反复做下保证。他时刻关注着青年的状态,尽可能延缓着对方陷入昏迷的时间。

——我很抱歉。日见。

——不会再说出这样的话了。日见。

——你当然是最优秀的那个,也是我最重视的那个。

——日见,再坚持一下。很快就可以睡了,只要再坚持几分钟,就几分钟。

他曾经做出的决定不会有错误,但是现在的他深切地感到了后悔。如果他不曾,那么是否能够免于现在这样,直面着濒死的鹤原日见。免于经受着与六年前同样却更甚的锥心之感。

——我很抱歉。不要睡过去。日见。

“没人拯救你,那就让我拉住你的手。”森鸥外低声道,“我不会让你再掉下去了。”

“——所以,留在这个对你来说无趣至极的世界上吧。”

因为我需要你留下来,因为我不愿意自己一个人留在原地,不愿意被你草率地放弃。

你可不能率先甩开我啊,日见。这是不被允许的。

青年嘴角细微地牵动了一下,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这可真难看啊,森医生。”与谢野晶子的身形站在森鸥外身后的不远处,不知道她已经在那里看了多久,“难得见你这副模样呢。”

森鸥外回过头去,看见了和与谢野晶子一起站在后方的太宰治,以及跟着过来的芥川龙之介、中岛敦与泉镜花三人。

而被他通知前来的部下也到了,两方形成了微妙的对峙。

“呜哇,我们不会到晚了吧?如果日见君这个时候已经死了那可真是罪过罪过。”太宰治的目光越过森鸥外看向他手中扶着的鹤原日见,“还好还好,还有一口气就还能救。”

“太宰君?”

“交给与谢野医生吧。毕竟有个不知名的人和她有过交易,拜托了这件事。”太宰治神色轻松道,“而且,不管怎么说,日见君这次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

森鸥外:“那么就拜托了。”

他的青年必须要活着。

因为他无法面对心魔,也不能面对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