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郁衍直到翌日晌午才醒过来。

多亏了那碗醒酒汤,他的头并不疼,唯有后腰莫名酸痛不已。

他爬都爬不起来,仰头看着头顶的纱帐,眼神从混沌慢慢变得清明。

……然后变得惊恐。

他昨晚都干了什么??!!!

他是不是撒娇让牧云归背他回来,还在沐浴时问他是不是对自己不感兴趣,最后还骑在那人身上……

郁衍双手捂脸,痛苦地在床上扭动,不敢再想下去。

……不想活了。

郁衍原本以为自己绝不会有喝酒喝到意识全无的一天,就算真的醉了,凭自己的修养与品行,也绝不可能做出多么丢脸的事。

打脸来得太突然。

有脚步声靠近,郁衍连忙翻了个身,拉过被子把自己裹得结结实实。

恰好目睹一切的牧云归:“……”

其实习武者行走时本不会留下脚步声,只是牧云归有意让他察觉,便于郁衍及时分辨靠近他的人是谁。

郁衍能认出他的脚步声。

所以现在这装睡,自然也是装给他看的。

牧云归无奈地摇摇头,故意加重脚步,来到床边:“主人,该用膳了。”

郁衍不应。

今天谁也别想让本殿下离开这张床。

燕王来也不行。

牧云归没再唤他,只是停在床前,将不知什么东西放在郁衍的床头。随后,他揭开盖子,食物馥郁的香气传出来。

腹中瞬间传来异响:“咕噜……”

郁衍:“…………”

犯规啊这个人!

郁衍掀开被子,翻身坐起来,与牧云归四目相对。

“嘶——”后腰传来尖锐的酸痛,险些让他又倒下去。

牧云归似乎早有预料,伸手扶稳他,神色如常:“主人是要先梳洗,还是先用膳?”

郁衍咬牙:“梳洗。”

昨晚的事让郁衍没脸见人,不敢让牧云帮他,把人打发去外间等待。他兀自梳洗换衣,才慢吞吞走出来。

牧云归已将饭菜摆上桌。

一眼望去,菜色鲜红,都是郁衍爱吃的。

江都地处江南地区,饮食清淡,可郁衍却偏爱麻辣鲜香,无辣不欢。

这都是因为他的生母。

郁衍的母妃是巴蜀人士。在郁衍年幼时,他的母妃便时常因为吃不惯宫里的菜色,自己偷偷在寝宫搭灶生火。

自母妃去世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给他做这些。

直到牧云归出现。

牧云归没有去过巴蜀,只是郁衍喜欢,便学着去做。这么多年过去,竟已与巴蜀本土大厨手艺相差无几。

郁衍在桌边坐下,牧云归先给他推来一碗米粥:“主人昨晚到现在没怎么吃过东西,先喝完粥养胃。”

“……唔。”

郁衍闷闷应了一声,埋头一勺一勺喝粥。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郁衍悄悄抬眼打量身旁的人。

先前他还不敢确定,但从昨晚这人的反应来看,他已经知晓牧云归对他的确没有别的的杂念。只是他一次次以信香诱导,才让这人……

这样算下来,其实是他的不对。

郁衍试探地开口:“昨晚……”

牧云归道:“昨晚主人喝多了,不必在意。”

郁衍抿了抿唇,心里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果然如此。

他都不想提起了。

这人待他这么好,处处照顾他,可他却仗着主仆身份,几次欺负他,占他便宜。

不应该。

“云归,我向你道歉。”郁衍放下粥碗,正色道,“昨晚……还有这段时日,我的身体出现异常,多谢你帮助我,冒犯之处,请你原谅。”

牧云归眼眸微动,没有回答。

郁衍继续道:“回来的路上,我已经与教我使用抑息香那位大夫传过信,今日我会与他见面,并将此事告诉他。”

“……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我向你保证。”

牧云归敛下眼,轻轻应了一声。

果然那是最后一次了。

牧云归心底苦涩,面上却丝毫不显,温声道:“主人不必放在心上,用膳吧。”

.

酒足饭饱,郁衍带着牧云归出了宫。

回到江都后,牧云归便要做回他的影卫,不该在人前显露。

他本想如同过去那样藏到暗处,却被郁衍拒绝。

二人都换了民间衣物,乘马车出宫。

郁衍不紧不慢道:“永远做影卫有什么意思,你就没想过做些别的?”

牧云归正在替他揉腰,听言抬头:“主人何意?”

“明年的武举,云归不想去试试?”

“可属下的奴籍……”

“小事,嘶……轻点。”郁衍道,“只要你点头,我会替你打点好一切,你只需好生准备考试就好。”

牧云归没有回答。

半晌,他轻轻道:“主人如果希望属下去,属下便去。”

郁衍扭头看他,对上了后者依旧波澜不惊的眼眸。

他叹息道:“你真是太聪明了。”

“长麓国君晋望曾与我言明,开春后便会向西夏宣战。以我的猜测,不出一年,西夏必灭。”郁衍道,“西夏灭后,便到我们了。”

“与长麓的战事是假,但借故逼宫是真。到时我必定会自请上战场,若你也在营中……”

牧云归道:“属下明白了。”

“属下答应。”

郁衍点点头:“你当初是想报救命之恩才留在我身边,这么多年过去,那点恩情早报答完了。帮我完成最后这件事,到时无论你想要金银财宝,还是加官进爵,我必定达成。”

更何况,让牧云归光明正大走到人前,总比让他一辈子做自己的影卫好。

郁衍又想了想,笑道:“还有,到时你看上哪家姑娘,我都替你做主。哦,坤君也可以的。”

牧云归:“……”

“主人,我……”

“我们到了。”

马车恰在此时停了下来。

牧云归悻悻闭了嘴,搀扶着郁衍下车。

面前是一家……勾栏。

牧云归眸色暗了暗。

燕国皇室大多贪恋酒色,郁衍也没有免俗,偏爱流连这等烟花巷柳之地。

往日郁衍来到此处,牧云归都是藏于勾栏外,默默守着他,从不跟进去打扰。

好在郁衍鲜少在这里过夜,只是与花魁闲聊听曲,不到天黑便会离开。

牧云归放慢脚步,有些迟疑,郁衍回头看他:“怎么了,进来啊。”

“可……”

“快进来!”

郁衍不由分说把人拽进去,郁衍果真是这里的常客,二人刚进门,便有小厮迎上来,将二人引至二楼隔间。

江都的勾栏依水而建,河道两岸琵琶声对弹交映,青天白日也透出股纸醉金迷来。

牧云归从没来过这种地方,神色有些紧绷。

“别紧张嘛。”郁衍悠悠抿了口茶,支着下巴笑道,“他们白天不做那种生意,夜里才是寻欢场。”

不多时,一名青年推门而入。

青年裹着件淡雅的纱衣,风风火火走进来,也不打招呼,径直在桌边坐下。牧云归右手本能搭上藏在腰间的匕首,却被郁衍抬手按住。

青年脸上未施粉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眼皮一抬,带出一丝浑然天成的魅色。

此人便是这家勾栏的花魁,青玦。

郁衍到这里来,自然也不是为了寻欢作乐的。

他一个坤君,找另一位坤君能寻什么乐子?

青玦看上去困倦得很,给自己倒了杯茶灌下去,才问:“抑息香失效了?”

郁衍点头:“嗯。”

“……我先前便告诉过你,此物不可多用,你天天像吃饭喝水这么使,总会有这一天。”

郁衍:“还有什么法子么?加大药量?”

青玦沉默下来。

他忽然对牧云归道:“你先出去。”

牧云归眉宇微蹙,没动。

青玦道:“我替坤君检查身子,你这干君自然不能在场。”

郁衍吩咐:“云归,你去门外等我。”

“主人……”

“放心。”郁衍道,“青玦是大夫,我与他相交多年,信得过。”

“……是。”

牧云归转身离开,房门被合上,青玦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极品干君啊,以前怎么没见过?”

郁衍斜眼睨他:“我的人,你想都别想。”

“知道了。”青玦“啧”了一声,“手伸出来。”

青玦替他把过脉,又撩开郁衍长发,检查颈后的小痣。

半晌,他摇摇头:“抑息香对你已经无效了。”

“所有抑制信香的药物都对身体有损,使用得越久,需要的剂量便越大。但药物抑制迟早有失效的一天,你这次意外进入雨露期,不过是加剧了那一天到来。”

郁衍眼眸微动:“没有什么办法吗?”

“办法自然是有。”青玦回身在原位坐下,不假思索,“找个干君标记你,一劳永逸。”

郁衍:“……”

青玦道:“我看你身边那干君就不错。”

郁衍:“…………”

青玦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别以为是个干君就能标记,能找到信香契合的干君不容易,你看看我,这么些年也没遇到过几个看得入眼的。”

“过了这村没这店,二殿下莫要错失良机啊。”

“你说得轻巧。”郁衍道,“干君一生只能标记一名坤君,那是一辈子的事,我怎么能为了这个,影响人家一生?”

“再说了……”郁衍缩了缩脖子,闷闷道,“他对我不感兴趣。”

青玦:“?”

青玦难以置信:“他那是对你不感兴趣的态度?”

眼神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总之,这个不行。”郁衍道,“还有别的法子吗?”

青玦想了想:“那就像你现在这样,寻个人在信香失控时帮你解决需求。”

郁衍沉默下来。

“你看,你别无选择。”青玦摊手,“与其现在这样没名没分,还不如直接标记来得痛快。”

“再者说,他不感兴趣有什么关系,你对他有兴趣就行。”青玦朝他一眨眼,“二殿下天生丽质,还勾不来一名干君么?”

眼前这青年常年混迹勾栏,说话自然口无遮拦。

郁衍被他说得面红耳赤:“……你闭嘴吧。”

青玦轻笑:“总之,法子我都告诉你了,想如何选择,就看你自己。”

他想了想,又道:“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说完,他起身拉开了房门。

牧云归正笔直站在门外,青玦掩口一笑,侧身与他擦肩而过。

牧云归走进门。

“主人,如何了?”

郁衍低头饮茶,含糊道:“唔,还……还好。”

牧云归疑惑地皱眉。

不过牧云归向来知晓分寸,见他不愿说,便也不再多问。

主仆二人一坐一立,屋内气氛有片刻僵滞。

青玦不一会儿就回来了。

他将一个白瓷药瓶塞进牧云归手里,对郁衍道:“做完那事后记得服用一粒,只有你吃有用,他不行。”

牧云归:“?”

郁衍还在想该如何向牧云归解释这事,掩饰地抿了口茶,随口一问:“嗯,这是什么药?”

青玦:“避子药。”

郁衍:“噗——”

牧云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