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番外一 冷战

阳春三月,燕北的气候仍有些寒凉,在江南已然凋零的梅花在这里却仍开的绚烂肆意。

梅园小亭内,桌上的青铜龙首香炉轻烟袅袅,溢散出淡淡浅香,和园中的梅花香混融,沁入鼻间之时已然形成了一股清雅疏淡的奇香。

亭前蹲马步的四五岁孩童深吸一口这香气,小胸脯一挺,仿佛又精神了两分。

梅惊弦坐在庭中喝茶,眼见着时辰差不多了,温声唤道:“时辰到了,无忌,进来吧。”

白衣青衫外罩棉绒袄子的小小孩童松了一口气,直起身来小跑进了亭子,仰着小脸看着梅惊弦,张着掉了门牙有些漏风的小嘴巴道:“狮乎,无忌还阔以尊一伙儿。”

梅惊弦轻咳一声,这小东西前几日摔了一跤摔掉了门牙,如今不止说话含糊嘴巴漏风,嘴巴张得大些,那牙上的豁口便整个露了出来,看着着实可乐。

想起昨日自己忍不住笑出声后后面硬是哄了委屈掉泪的小东西半个多时辰,梅惊弦压下忍俊不禁上扬的嘴角,用手帕拭去对方额上的细汗,轻声道:“凡事过犹不及,无忌还在长身体,蹲这么些时间就够了,我们先练一会儿字吧。”

孩童点点头,乖乖的坐到铺了厚实毛毯的石凳上,提起搁置在一旁的毛笔写大字。

梅惊弦看着他乖巧的模样,心里登时有些泛软。

他本以为自己第一个徒弟会是林诗音与花满轩的儿子花无忧,这是林诗音在怀孕之初就与他定好了的,就等着花无忧长到六岁就行拜师礼,却没想到半道上冒出了一个谢无忌。

金毛狮王谢逊早在几年前就已就任明教教主之位,因教中事务繁多无暇□□,忧心自己教养不好儿子,便将儿子谢无忌交于明教之中武功最高的阴阳魔刀苏赫拉布,有心让儿子成为苏赫拉布的弟子。

谁知苏赫拉布不耐烦养娃,又见谢无忌似乎喜好音律,便提议让这小娃拜到梅惊弦门下——好歹让这少教主学会了长歌门的治疗心法,日后他们明教也有个保障啊。

谢逊思及几年前梅惊弦的搭救之恩,又兼之仰慕恩人风采不凡,有心让儿子也成为青玉公子那般文武双全风姿卓绝的人物,便二话不说带着儿子千里迢迢赶到了万梅山庄,恳求梅惊弦收徒。

当时正是隆冬时节,大雪纷飞,燕北之地更是寒冷无比,滴水成冰,谢逊一头金发都被雪花染成了白色,杂乱的粗眉上也结了一层冰花。

谢无忌小小的身子被裹在毛毡中,露出的小脸被冻得发红,却仍然不哭不闹,只用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看着梅惊弦。

梅惊弦心下不忍,便答应收下了谢无忌。

等正式行了拜师礼敬了拜师茶,谢逊便放心离开了万梅山庄,留下了刚满五岁的儿子。

猝然一接手这么一个幼小的孩童,梅惊弦初时颇有些无所适从,但谢无忌乖巧听话,不爱哭闹,极为令人省心,梅惊弦便也习惯了日常有这么一个小娃整日跟前跟后的叫师父。

谢无忌对琴极感兴趣,但琴与筝不同,弹琴之时不可戴义甲,仅以手指拨弦,谢无忌年岁太小,手指细嫩,不好直接上手学琴,梅惊弦只好先教他熟通五音,再辅以日常的锻炼强身健体,为习剑做准备,兼教习读书写字。

如今谢无忌到万梅山庄也已经有三个月了,倒是给梅惊弦的生活增添了许多乐趣,令他不由开始期待起两年后将会到来的花无忧了。

耳边忽然听到一声极轻微的声响,梅惊弦眸光一闪,神情不变,心中却轻哼了一声。

明明可以悄无声息不让他察觉的靠近,却偏偏要发出这么些动静来,打量着谁不知道他是故意的啊。

梅惊弦漫不经心的整理自己衣袖上的青羽,有意不去理会。

远处的动静又大了些,这回连谢无忌都听到了。

谢无忌抬头看了一眼,又转向身旁的师父,乖巧道:“狮乎,庄主来了。”

梅惊弦对他笑了一下,“专心写字。”

“哦。”谢无忌点头,继续认真写大字了。

梅惊弦慢悠悠抿了口茶,拿起放到另一边的笔,略沾颜料,在空白的画纸上描画起来。

这边师徒两人一个写字一个作画皆是专心致志不为外物所动,片刻后,终于有人按捺不住,缓步走了过来。

谢无忌站起来,乖巧的行礼,“庄主。”

西门吹雪略一点头,转头看向梅惊弦。

梅惊弦仿佛没有看到他的到来,纤长的手指执着画笔,在洁白的画纸上信手划出几道灰黑痕迹。

西门吹雪见对方没有理睬自己,停顿一下,撩袍在一边坐下来。

梅惊弦对他的注视恍若不觉,换了支画笔,沾了些朱墨在那粗糙的灰黑划痕上仔细勾画,不多时,一棵花开正盛的红梅树便跃然纸上。

他的丹青技法十分巧妙,每每看似毫无意义仿佛错手的几笔勾画,最后都能成就一番令人惊艳的效果,写大字的谢无忌不知何时停下了笔,望着师父手底下那幅画,嘴巴长得大大的,露出嘴里缺了一颗门牙的豁口,神情满是惊叹。

待画完了梅树,梅惊弦又在梅树下画了两个人,白衣鹤羽的青年双手托着小小的孩童腰部将其举起,好让对方伸手去够头顶的梅花。

他将画笔放到一边,谢无忌便兴冲冲道:“是我和狮乎在摘发发!”

梅惊弦摸摸他的圆脑袋,扬声道:“小五。”

灰影一闪,一道人影已然立在庭外,恭敬垂首,“公子。”

梅惊弦小心拿起桌上的画,“拿去裱起来挂到我的房间,墨痕未干,携带时小心些。”

西门吹雪忽然道:“画上还少了一个人。”

梅惊弦未应,谢无忌已然恍然道:“是啊狮乎,我们摘发的时候,庄主也在的呀。”

梅惊弦看也未看西门吹雪一眼,淡淡道:“该在的都在了。”

眼下之意,西门吹雪是不该在画上的人。

说完,梅惊弦转向小五,“把画拿走吧。”

小五头也不敢抬,接过画纸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梅惊弦又转向谢无忌,“无忌,字写不完留着下午再写吧,厨房炖了你最爱吃的番薯糖水,我们去喝一碗。”

谢无忌立刻点头,“好!”

师徒二人一起收拾了纸笔,相携离开了园子。

走过两条回廊,谢无忌忽然小声道:“狮乎,你和庄主是不是吵架了?”

梅惊弦神情不变,“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已经好多天没有和庄主说话了,我娘和我爹生气的时候,就是像这样不理睬我爹爹的。”谢无忌眉头紧皱,像个小大人一般忧愁,“之前我还看到你们在房间里打在一起呢,狮乎都疼哭了。”

他就是为了阻止庄主打师父,这才不小心绊倒,摔掉了门牙。

梅惊弦脚下一滞,险些踩到另一只脚,双颊直发热。

他紧紧抿唇,心里又将西门吹雪骂了个千万遍。

谢无忌还在继续,“我以后一定会好好习武,庄主要是再打狮乎,我就打他。”

梅惊弦很为徒儿的孝心欣慰,轻咳一声,却道:“倒也不必。”

想了想,为防徒儿因这误会对西门吹雪怀恨在心,他忍着羞恼,接着道:“他也没有打师父,师父……师父是不小心吃了辣椒,这才哭的。”

谢无忌恍然大悟,师父不能吃辣椒他是知道的。

很久之前有一次师父就是不小心吃了辣椒,结果整张脸都红了,连眉毛上的花花都红红的,眼睛里还一直流眼泪,还是庄主把师父带回房间治疗了很久才出来呢。

想到这里谢无忌就很有些自责,他很喜欢吃辣,当时桌上那道辣辣的汤就是给他准备的,谁知道师父却不小心喝了,还吃下了红红的辣椒,结果整个人也和辣椒一样红了。

眼见终于把这一茬糊弄过去了,见小徒弟不再追问,梅惊弦心中不由松了一大口气。

——

这日下午,阔别多日的陆小凤再次来到了万梅山庄。

管家引领他进门的时候,犹豫了下,轻声道:“公子这段时日似乎和庄主闹了些不快,已是许久未曾理会庄主了。”

梅惊弦的脾气一向温和,与人相处时甚少会闹出什么龃龉,更何况这人还是与他心意相通情投意合的西门吹雪,陆小凤这下一听,不由有些诧异。

他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出声道:“可是上月从扬州回来就开始的?”

上个月花满楼的父亲花如令大寿,梅惊弦与西门吹雪也应邀出席,陆小凤还与他们见了一面。

当时梅惊弦在寿宴上出了些小意外,西门吹雪那时便有些不虞,梅惊弦也有些不悦,但他们二人的性子都不是会和对方起争执的,所以他和花满楼都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

难不成是那时候出的问题?

管家摇摇头,没有多说,只道:“若无碍的话,还请陆大侠从旁说和一番。如今公子已经搬出了庄主的听风阁,两人连饭也吃不到一张桌子上,两位主子闹得这般不愉快,我们这些做下人的看着心里也不好受啊。”

陆小凤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都闹到分房而睡的地步了,看来这问题确实挺严重的。

说话间,两人步入正厅,如今正值午饭时分,西门吹雪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大桌菜。

西湖醋鱼、红烧茄子、蛋黄豆腐、三套鸭、苦瓜羹,全是梅惊弦爱吃的菜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