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小冤家9 完

深夜辗转难眠,顾昭然披衣坐起,打开电脑,重温那些不知看过多少遍的视频。

他不在家的时候,个人设备应该都被清理过一遍了,而他妈显然也知道清理硬盘没什么用处,狡兔三窟,重要的文件哪能不多做几个备份?

当时的他人小力气弱,精神又紧张,加上室内光线不好,能把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影拍清楚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即使镜头晃动,画面模糊,他也能真切地从傅光洲那张汗湿的年轻脸庞上看到激昂的爱意。

他的眼睛比窗外的月光还要明亮,脉脉含情,缠绵缱绻。

他还没到能够理解这种眼神的年龄,就已经被这样直白浓烈的感情所震撼。

可惜这个傻家伙一片痴心付错了人。

顾昭然从小就知道他的父母跟别人的父母不一样,相处融洽,却没有情侣间的亲昵与随意,像一对样板夫妻,平时各忙各的,偶尔聚一下也是把他架上C位,用陪伴儿子来掩饰夫妻相处中的心不在焉与疏远淡漠。

他还记得他小学同桌有一次哭哭啼啼地抱怨爸爸最喜欢的人是妈妈而不是宝宝,他当时什么反应来着?嗤之以鼻同时艳羡不已?

他总以为父母是忙于各自的事业才不够恩爱,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了父亲的秘密。

那是个盛夏的午后,沈邱生把他从外婆家里接回去共进午餐,例行公事般问了问近况,打发他去午睡,顾昭然睡了没多久突然醒来,然后鬼使神差一般下楼去找沈邱生。

他看到了让他毕生难忘的一幕。

他那个斯文儒雅、风度翩翩的父亲衣衫不整,像狗一样跪趴在地上,被一个年轻男人按着腰背反复撞击。

从他这个角度能清晰地看到两个人连接的部位,他的儿童绘本描述过男人和女人的身体器官怎样结合,却没有一个绘本告诉他男人和男人也可以。

年幼的顾昭然第一反应是他父亲被人强迫了,毕竟他的表情看起来那么痛苦,小孩正要闯进去,沈邱生一声催促止住了他推门的手。

他是自愿的,还主动要求更粗暴的对待。

顾昭然蹑手蹑脚地跑回楼上,用丝被捂住自己的头,心跳声又重又猛,汽锤一样撞击着他的胸膛。

恍惚中他只记住了那个人眼中灼人的爱意,和他同学爸爸看他同学妈妈的眼神一模一样。

他那时候还太小,只觉得场面不堪入目,寡廉鲜耻,让人恶心。

而且他父亲还有家室,有家室的人怎么能做那种事呢?

后来他留了心,又发现父亲经常带男人回来,几乎每一周都能觑见不同的脸和相同的丑态。

他几乎没什么犹豫就告诉了母亲,小孩子心里对错分明,不像成年人弄出那么多灰色地带。

他母亲跌坐在沙发上,脸色难看得他以为要给她叫个救护车。

而她没有晕过去,飞快地调整好了情绪,冷静地问他:“能不能帮妈妈一个忙。”

他家里有钱,老人又娇宠,要什么给什么,小小年纪一堆数码设备,平时拿着东拍西拍,大家都习以为常。

顾昭然在沈邱生的一众出轨对象中,精准地选择了傅光洲。

不仅因为他跟沈邱生持续的时间长,还因为他发自内心地爱着沈邱生。

他乐见真心被践踏的戏码,那一定大快人心。

他想看到那双眼睛被痛苦和绝望淹没,再也无法散发出光芒。

搜集证据的过程出奇地顺利,两个被爱与性冲昏了头脑的成年人谁也没戒备过一个沉默无害的孩子,任由他在黑暗中将那一幕幕激情四射的镜头记录在存储卡上。

他父母干净利索地离了婚,沈邱生一开始咬紧牙关不肯认帐,把锅都甩到那个倒霉蛋头上,傅光洲心碎神伤全在意料之中,他从一开始就爱错了人。

离婚之后他改了母姓,跟着顾女士远走高飞,不再管身后的满城风雨。

他还是阴郁内向,沉默寡言,从小到大都是个不好相处的孩子,习惯独来独往。

电子产品换过一茬又一茬,那些视频也从旧电脑拷到新电脑,像蛰伏的病毒一样,始终在他的文件夹里占有一席之地。

生活风平浪静,直到他青春期产生第一次冲动,不是对花枝招展的女同学,而是对那个本该遗忘在岁月尘埃中的过路者。

他梦见了那双明亮温柔的眼睛,并为之躁动不已。

生理和心理总有一个出了问题,而他当时又太过年轻,倔强而傲慢,不肯向现实低头,也不屑向外界求助。

他把那些视频调出来,自虐式地反复观看,从濒临崩溃到无动于衷,本以为这剂猛药能让自己痊愈,没想到梦中的纠缠却越来越深,越来越煎熬。

他梦见那双眼睛痴痴地看着他,爱意缠绵,眼睛的主人伏在他身下,温柔而驯顺,任他为所欲为。

醒来总是陷入深深的厌恶与自我怀疑,既充满期待,又避之不及,像个屡次戒烟的老烟枪,明知道不好,却总是戒不掉。

他越来越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暴躁易怒,又阴郁消沉,一颗心游荡在极热与极寒之间,被烈火灼烧,再被冰水浸泡。

他被反复撕扯了许多年,没有彻底疯掉,连他自己都觉得是个奇迹。

林辙碰了那么多软钉子,还要坚持不懈地给他做心理疏导,甚至不惜冒着被起诉的风险来刺探心底那些阴暗难言的秘密。

他无法定性那些错综复杂的情绪,爱与恨这两个极点甚至能交会在一起,撕裂了中间那一片无人探索的蛮荒之地。

顾昭然终于知道夹在爱恨之间的,是他渐生渐长的欲望。

他想要那双眼睛看着自己,想把那个人的身体和灵魂都占为己有。

他的母亲觉得不可思议,当年获悉丈夫出轨都能淡然处之的强势女人,头一次在儿子面前失态,她朝他叫嚷,摔东西,声泪俱下地指责他的荒唐想法,顾昭然却始终低着头,像凝固的盐柱,沉默而固执。

他母亲拗不过他,在林辙的劝说下放他回来试一试。

“总之不会比现在更糟。”心理医生这样说道。

是啊,如果这次尝试仍然无法让他得到爱与被爱的能力,顾昭然这个众人眼中的天之骄子,最终只能像行尸走肉一般熬过一生。

也许用不了一生,他就把自己毁掉了。

顾昭然关掉视频,打开另一个文件夹。

他几乎要成功了,可惜功亏一篑,一场处心积虑的相逢,只换回了这些偷拍的片段。

面画上已经换了主演,傅光洲不再年轻,而他温柔热情的目光终于定格在了自己身上。

他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可是心里仍然一片空虚。

不,他并没有得到,他只是短暂地被爱了一场。

修长的手指抚过画面上那张意乱情迷的脸,顾昭然按了暂停,截取了一张他们忘我交缠的画面。

顾女士端着两杯咖啡,推门而入:“谈谈?”

顾昭然抬头看她,问:“你怎么过来了?”

他早就从家里搬了出来,而她一直有自己的事业与生活,特别是再婚以后,母子两个已经很少出现在同一屋檐下了。

至少有一个人没被那场失败的婚姻毁掉,这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我知道你没睡。”顾女士在他对面坐下,把咖啡推给他,“还在失眠?”

顾昭然看看挂钟,凌晨三点,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

“熬夜伤身。”他把两杯咖啡都挪到自己这边,起身给她倒了一杯白水,顾女士将玻璃杯捧在手里,面露忧色:“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问也是白问,如果感觉好,谁会在半夜三更不睡觉?

这个儿子向来执拗,人回来了,魂还不知道留在哪儿呢。

“值得吗?”她又问。

顾昭然摇摇头:“不值得。”

“你想明白就好。”顾女士还以为他醒悟了,谁料他下一句能把人气死:“是我不值得。”

尽管后来难舍难分,也得承认他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他没挡住屏幕,顾女士不可避免地看到那个画面,霎时火冒三丈,声音抬高了八度:“你拍这东西什么意思?”

真是养了一个好儿子,偷拍拍上瘾,镜头还他妈对着同一个人!

她深吸了几口气,压下想砸电脑的冲动,怒道:“你拍这玩意不是对付他,是为了对付我!”

顾昭然颔首承认,眼中闪过促狭的笑意:“我知道你手里有他的把柄,我不介意玉石俱焚。”

弹药都准备好了,还是拿自己的前途与名声填装的。

他意思很明白,如果顾女士拿二十年前的小视频来威胁傅光洲,她就有可能看到自己儿子的小电影满天飞。

男主角还是同一个,真是让人热血沸腾的豪门秘辛。

人人都要脸,唯独对于顾昭然这种夜行动物来说,体面不值一毛钱。

顾女士咬牙切齿,使出杀手锏:“你不怕他拿你当替身?”

“不至于。”顾昭然摇头轻笑,“他还没蠢到一错到底,二十年了,该给个机会。”

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能让他们携手走出黑暗,在阳光下坦然地爱与被爱。

天下的母亲总偏袒自家孩子,固执地认为他是被傅光洲给蛊惑了,其实顾昭然心里明白,自己本来就是个无可救药的小坏坯子。

“妈,你要相信我。”他朝顾女士一举杯,眼底不见阴霾,盛满了温柔的笑意,“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别担心我会吃亏。”

他阴险,霸道,蛮不讲理,只会强势地占有,不懂得温柔地守护。

不过没关系,他还有很多时间去慢慢地学。

傅光洲也有很多时间来耐心地教。

春衫还没穿几天,夏天就急匆匆地赶来了,周五的晚上,Tonight依旧客满,调酒师忙里偷闲,一边擦拭桌面的水渍一边凑过来关心傅总的感情生活。

“你连酒都不点,还往这里凑什么?”他没好气地说,“人家失恋都是借酒浇愁,你喝什么苏打水?要不要给你泡个枸杞啊?”

傅光洲皮糙肉厚,脸皮都没红一下,甩过一叠小费让他闭嘴,表示爸爸就喜欢坐这里,就不点酒气死你。

“哎,你到底来这干嘛?”调酒师收起小费,语气温和了许多,“上次那个小帅哥要加你微信你怎么不理人家?禁欲了?佛系了?”

“没兴趣了。”傅光洲摇摇头,一朝被狼咬,十年怕鲜肉,酒也戒了,入口苦,入心更苦,周末过来小坐,不过是一个人实在无聊,不想被寂寞吞噬罢了。

顾昭然走了几个月,午夜梦回总是会想起他,那些疯狂的索需与给予,不仅掏空了他的身体,更掏空了他的心。

小男人失恋借酒浇愁,老男人失恋不能随心所欲,毕竟他要维持体面,他也只剩体面了。

“算了,不喝酒也好。”调酒师腾出手来又给他打了一杯果汁,美容又养生,最适合中年基佬,“现在查得严,昨天有个小子出门一挪车就被警察拦住了,呵呵。”

“我没开车。”傅光洲抿了一口,酸得直皱眉,“就住在附近,走着来的。”

调酒师瞪起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不是吧?”

傅光洲轻描淡写地说:“心情不好,在这边买了套房。”

其实不愿意回城郊别墅,那里有太多挥之不去的记忆。

“操。”调酒师发出一个字的感慨,仇富情绪飙升。

别人心情不好买个包,老男人心情不好买套房,他要不是性向笔直,早拜倒在傅总的西装裤下了。

“走了。”傅光洲被他的养生果汁劝退了,潇洒地一挥手,像个游戏人间的风流老狗那样风风标标地晃出去,抬腕一看表还不到九点,剩下长夜漫漫可不好打发。

要么再去附近的楼盘转转?售楼部晚上还有人值班。

他心不在焉地险些撞到人,正要道歉,抬头看清了对方的脸,一句对不起就噎在喉咙里了。

顾昭然身姿挺拔,玉树临风,顶着天怨人怒的一张帅脸。

傅光洲胸口一痛,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顾昭然除了当过他的小狼狗,手里还拿着他公司的股份。

“顾总。”他冷淡地点点头算是招呼,“下班了,有事公司见。”

顾昭然却不放过他,手臂还得寸进尺地揽到他肩上来,温热的气息拂过腮畔:“我不是顾总了。”

傅光洲愕然抬头,脸颊上划过一抹热痕,不经意跌入一双幽深的眼眸。

“FD把我炒了,我需要新工作。"

“你还要司机吗?”顾昭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专属的。”

——小冤家·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