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五章

大儒班固曾在《白虎通义》中说:王者受命, 易姓而起,必升封泰山。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而言,封禅便是一项极为盛大的政治活动。除了向上天汇报天下太平, 感谢上天的庇佑,更宣扬天子的显赫政绩, 表示君王受命于天。

刘协本来很犹豫。

他是想除去糜荏, 可他也知道自己的功德并不足以封禅,因此举棋难定。

袁绍似乎料到他的想法, 在信中劝说他道:“陛下, 臣之所以劝您封禅, 主要是是为了向上天禀报, 历经大乱后天下依然重归于刘氏、重归于您。若是能得上天承认,那么您的地位就会很稳固, 糜荏再也不能威胁您。”

“更何况, 臣有一计,可以在封禅时除去糜荏。”袁绍诱惑道, “您难道不想在除去糜荏的同时,被上天承认, 被百官所承认吗?”

刘协彻底被信中所描绘的内容与前景诱惑了。

他自小颠沛,历经蹇硕、董卓霍乱, 又在糜荏的压迫之下成长。今糜荏名满天下而他这个天子却如摆设, 他便越发渴望被天下人承认。

袁绍说有办法解决此事,他自然答应。

他在信中回复道:“百官一定会阻拦此事, 如何让他们同意呢?”

袁绍回道:“陛下, 您封禅的目的主要是向上天禀报汉室的正统,不是糜荏这等宵小能够觊觎的。只要糜荏有不臣之心,他一定会认为您的功德不足以封禅, 反而同意此事,看您的笑话。”

刘协见状,暗暗握拳。

之后便在朝中提议此事,果然如袁绍所料,糜荏同意。

封禅之事就此定下,定于翌年春二月二十五,大吉之日。

岱山在地理位置上属于兖州,不过岱山山脉以北与冀州接壤,刘协便将之全权交由太常与冀州牧袁绍处理。

袁绍收到诏书,笑着对逄纪道:“刘协这个无知小儿,果然答应了。”

逢纪拱手笑道:“恭喜主公,即将得尝所愿。”

两人对视大笑,仿佛依然预见了之后的成功,一人为丞相一人为尚书令,眼中皆是志得意满。

震天雷的研究接近尾声。在建议刘协封禅时,他麾下所制的震天雷威力已不下于糜荏的。

这一场布局已近三年。

决定从与刘协联手时,他便存着将糜荏与刘协一网打尽的念头。

是以才要女儿嫁给刘协为后,快些诞下长子——就算是女孩也无所谓,事实上只要怀孕,袁皇后生的就会是儿子——将来刘协身死,由他效仿何进与糜荏,把持朝政。

泰山,正是他为这两人挑选的坟冢。

时间翩跹而过,很快便至翌年二月十五。这个时候,袁皇后怀孕满九个月,即将诞下麒麟儿。

刘协一想到此行可以解决心腹大患,便觉意气风发。他率领群臣,在二月初五抵达奉高。

冀州牧袁绍与兖州牧曹操已等候在奉高,亲自率兵迎接天子与朝臣。

瞧见糜荏,袁绍似笑非笑。

经过长时间的自我催眠,他已然认定当年之所以会败于糜荏,不过是被震天雷击碎麾下军心。否则三公世家出身、军队人数又远胜于曹操的他,怎么可能会输得那么惨烈?

现在他也拥有了震天雷,与糜荏处于同一个位置。

不,当年是糜荏仗着震天雷稳坐钓鱼台。如今换成自己先知先觉,比糜荏站得更高。

这一局,他胜券在握。

他一定要让糜荏和曹操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糜荏若有所觉。

他抬眸,瞥过一看就瞧见眼底恶意,必然是在打歪主意的袁绍,漫不经心对着他一颔首。

袁绍回以一个更虚伪的笑。

一场丰盛的接风宴会之后,刘协率领群臣斋戒,沐浴焚香。

当年光武帝封禅时,曾派遣千余士兵整修山道,又令三千驺骑于登封台边垒巨方石。如今这条山道上已经长满了青苔,由袁绍与曹操麾下士兵清理过几遍,倒也恢复当年风采。

待到二十三日,刘协登顶岱山,在山顶休憩三日。二十五日,更换冕服后至梁父山,亲行封禅礼。【百度百科】

起先是燔柴祭天,官吏们已在登封台旁摆好木柴堆,由刘协点燃火堆祭祀天神。

百官依次站在队伍之中。

最前面的是天子刘协,后面是丞相糜荏、三公,以及兖州牧曹操……而本应站在曹操身旁的袁绍,却在此时悄无声息退后十余步,隐藏到再后头的人群中。

因为大部分人的心思都放在登封台上,极少有人发现袁绍的小动作。

糜荏倒是觉察到了,仅是轻描淡写瞥了他一眼,随即收回目光,只当是在看跳梁小丑。

袁绍无端紧张起来。

他的手心冒着汗,在心中默默倒数:三……二……一!

一想到接下来就能看到前排的所有仇人,在震天雷的轰炸之下成为血肉模糊的尸体,往后将来再也不能跳出来与他作对。而他能坐拥汉室江山,带着刚出生的外甥号令天下……

袁绍整个人都在兴奋的颤抖着,眸中神色也变得激动而疯狂起来。

炸吧,炸吧,快点爆炸吧!

他心中呐喊着,嘶吼着,却见前方燔柴祭天顺利进行,一切安静从容,什么都没有发生。

袁绍:……???

怎么回事,预想中血肉横飞的场景呢?糜荏哀嚎求救的场面呢?他的震天雷呢,怎么还不爆炸?

难道这批震天雷出问题了?袁绍思索着,下一瞬又飞快否决了这一想法。工匠们试验过多次,甚至还在外壳上包了油布,以免被雨水淋湿。

难道是被看穿了?袁绍深吸一口气,脸色骤白。不可能!自己的布局如此周密,谁会想到他将震天雷埋在登封台之下,打算将前面十余人一起炸死?!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等待震天雷爆炸。

可直至燔柴祭天燃至尾声,震天雷都没有丝毫动静。

袁绍面上从容镇定已完全消失,只余满心烦躁焦急!恨不得马上就冲上去,查看震天雷是不是出了问题?

刘协却对此一无所觉。

他们商定除去糜荏的步骤,是在这之后的几步,便从容举行封禅仪式。

但就在祭天礼毕,前排众人退后、刘协登封禅台、袁绍下意识上前几步后,意外发生了。

——只闻轰的一声巨响,响彻整个山巅!山边光武帝当年堆砌的巨石堆被炸成碎块,飞沙走石拍打在天子刘协与袁绍脸上、身上,将两人打的惨叫连连。

百官被吓了好大一跳,也顾不得这是在封禅,回过神来就大喊道:“有刺客——护驾!”

“来人,保护陛下!”

“陛下受伤了,快来人啊!”

“太医令何在,快上来为陛下包扎伤口!”

场上一片凌乱,周遭护卫迅速围拢而来,将刘协与他身后的百官保护的滴水不漏。

所有人严阵以待,周遭却寂静如坟,没有丝毫动静。

前去巨石堆检查的卫将军回来禀报道:“陛下,没有刺客,没有机关,这巨石……巨石忽然就自己裂开了!”

没有刺客,没有机关。巨石自动碎裂打在天子身上?!

百官齐齐倒吸一口冷气,与周围之人相视一眼,纷纷在对方瞳眸看见自己惊恐的表情。

这,这岂非是代表,上天不满陛下封禅,降下神罚?!

一时之间,百官惧怕自己得罪上天,愈发不敢说话。

等到太医令替刘协脸上好几道伤口止了血,刘协总算从懵懂状态回过神来,眼神淬了毒般瞪向另一边的袁绍。

却见袁绍比他惨多了。

——当时袁绍与他的麾下,正好就站在巨石堆与刘协的中间,自然被砸的比较狠。袁绍后背甚至还被一大块碎石狠狠砸中,砸的他吐出一口血,扑倒在地。

刘协:……???

此事究竟如何发生,他百思不得其解!

只能深吸一口气转向曹操,语气狠戾、森然:“曹州牧,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曹操心下一凛。

封禅之日发生这样的大事,天子完全可以降罪诛杀他们。

他方才去巨石堆检测过一番,爆炸之后空气中还隐隐有刺鼻的味道,便知道击碎大石的并不是天降神罚,而是震天雷。

可是震天雷唯有糜荏才有,他为何要这么做?

他下意识看向糜荏,见他面上神色淡然,却摇了摇头,便恭敬道:“陛下,臣不知。”

他在刘协大怒前撇清自己:“臣未曾参与整理登封台,一切都是袁州牧布置。”

“你——”刘协思及他与袁绍密谋之事,登时无话可说。

一旁袁绍悠悠转醒。

他茫然看着围在他身边的麾下,“哇”一声吐出口中残留的鲜血,虚弱道:“孤,孤是怎么了……”

逄纪脸色发青,颤抖着声音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他知道今日之事不可能善了,袁绍的野心与罪恶已暴露无遗。

袁绍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看向糜荏。

他终于想到了关键点,脸色大变:“糜荏,是你的这些护卫?!”

“是你做的对不对?!”

天子登顶岱山之后,沿途守卫皆是朝中禁卫军。袁绍留在此地的将士全部撤离,免得被糜荏看出异心,前功尽弃。

但他早就在封禅台埋了足够的震天雷,只要刘协燔柴祭天,火线便会点燃下方的震天雷,足以将最前面的刘协、糜荏、曹操等人,全部炸到血肉模糊。

可是现在,封禅台没有爆炸,炸掉的是山边垒砌的巨石。

是糜荏将封禅台下的震天雷,挪至巨石处!

糜荏瞧着他扭曲的面色,好整以暇笑了:“是我,没有炸死我们,你是不是很不甘心?”

百官原先还以为是天降神罚,却不想这是糜荏所为,难以置信地询问糜荏:

“糜丞相,您为何要这般做?”

“您在封禅之日行这般罪事,是要毁了朝廷吗?”

“丞相您怎会如此糊涂啊!”

“……”

不少人听的这几句话,以为知晓了全部真相,你一言我一语地谴责起糜荏来。

荀彧哪里想到这些人如此没有脑子,只会人云亦云。明明是子苏救了他们,却只因一句话而误解子苏?!

他面色一寒,怒极大喊道:“住口!”

“别气,”糜荏见人都气得满脸通红了,拍拍他的手哄道,“卫将军,先疏散护卫,剩下的你来说。”

卫将军领命:“是。”他令护卫们各自回到原地,只余十余人小队守在糜荏身边。

“陛下,诸位同僚,臣在两日前于登封台下挖出一批震天雷,”卫将军道,“正是逆贼袁绍埋下去的。”

他命麾下将那批震天雷带出来,摆在刘协面前:“这些数量,足够您在燔柴祭天时,炸死当时前排所有人。”

“你说谎,这根本不是孤埋下去的!”袁绍挣扎着起身,大喊,“谁不知道震天雷只有糜荏才有,这分明就是他埋的,意图嫁祸于我!”

“陛下,你一定要相信我,不要被糜荏蒙蔽!”

刘协死死瞪着这批震天雷,沉默无言。

现在,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与袁绍密谋是要用震天雷杀死糜荏,所以场中一定会埋着震天雷。可若卫将军说的没有错……

袁绍是真的,要将他也一起炸死吗?

事情超乎他们计划的发展,刘协原本脑子一团乱麻,但糜荏那番话仿佛为他从乱麻中找到一个开头,让他渐渐捋顺了思路。

袁绍一直在助他不假,他原本以为袁绍只是为了与糜荏争权夺利。可现在一想,倘若糜荏没有发觉此时,计划当真按照袁绍所安排的那样发展,那最得利的是谁?

不是他,而是袁绍!

他兵强马壮且拥有震天雷,他的皇后怀的孩子亦有袁家血脉!若他出丁点意外,袁绍回京后只需立尚在襁褓中的幼儿为帝,便可以名正言顺地把持朝政!

刘协思及此,脑袋一阵发晕,甚至差点战立不住。

一旁的袁绍还在大叫,糜荏挥手,卫将军便拔出刀剑,率领禁卫军们包围袁绍。

“谁能揭发袁绍罪行,孤便赦免他,”糜荏的目光扫过袁绍,以及他身旁欲言又止的从事逢纪,“想好了说。”

“你以为我的麾下,如同曹操的陈宫、张邈那样不忠诚吗?!”袁绍狰狞大笑,“还轮不到你收买我的属下!”

逢纪眸光闪烁,小心咽了口口水:“我、我招……我招!”

曹操冷漠地看着这一切。

袁绍:“……”

他脸上的表情全部消失,整个人都被这一句话震的木滋滋的。只余猩红的双眼,僵硬地看着逢纪跑开他身边,跪倒在糜荏面前将一切从实招来。

从他们发现震天雷开始,到他献计袁绍,分裂糜荏与刘协,再到袁绍与刘协联手,准备诛杀所有人于登封台。

百官听得所有真相,又是羞愧又是震惊。

他们没想到一场封禅,居然牵扯出如此大案!自觉无言再见糜荏,纷纷掩面向糜荏道了歉。

制止百官,糜荏哂笑:“陛下,还请您解释一下,逄纪所言的‘您与他密谋诛杀臣’,是真是假。”

百官听得这话,跟着怒目而视。

好啊,一国之君心胸如此狭窄,居然还叫他们误会了糜丞相,哪里够功德封禅!

刘协下意识退了一步。

瞧见眼前人从容淡然的模样,刘协忽然意识到,一直以来自己与袁绍的算计,其实都暴露在糜荏的掌握之下。

而现在,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逼至如此境地。

刘协的指尖颤抖起来。他张了张口:“朕……”

他的话语没有落尽。

因为原本天空艳阳高照,忽而一阵狂风刮过,天幕忽然暗了下来。

百官一阵骚动:“欸,这天为何忽然暗了?”

“是云吗,怎的把日光都遮了?”

“这,伸手不见五指啊……”

有人很快惊叫道:“快看天上,是天狗食日,天狗食日了!!!”

天狗食日?!

百官顺着声音抬首望天,只见高悬于天际的灼灼骄阳,竟然缓缓出现了一个缺口,宛如被什么东西啃了一口一般。那缺口越来越大,天色也越发阴暗,好似正在被缓缓吞噬。

高挂的烈日挣扎着却怎么都挣不开被黑影,几息之后便被完全吞噬,天色也迅速暗沉下来。

须臾之后,甚至比没有星月的朔夜还要昏暗!

百官被日食的异象完全震慑。待烈日完全被吞没后,他们都没能反应过来。

不知是谁惨叫一声:“天狗食日,大凶之兆,必是天罚啊!!”

百官惶恐不已,议论纷纷。胆小者,甚至已瘫倒在地,甚至抱头痛哭。

刘协与袁绍也都看到了。

他们呆呆注视着天幕,整个人如坠冰窟,一股冰冷的感觉从他们后背窜起来,转瞬激的他们脸色惨白,呼吸都极为困难!

——难道糜荏真的是承天受命,而他要杀糜荏,上天便要这样对他吗?

难道糜荏真的就是天命之子?!

那他们呢,他们就注定是糜荏成功路上的踏脚石,只能埋骨在他脚下吗?!

队伍之后的天象官顿感大祸临头。

封禅的关键时刻,怎会发生日食?

要知道自古以来,日食都是不祥之兆。这代表着君王无道,上天不满,由此降罪于天下!

朝廷对此极为重视,成立观测日食的天象台,不允许天象官漏报一次。本朝就发生过天象官醉酒漏报日食,被当时的君王斩首之事。

可现在,就在封禅之地,天象不报而食……

历来日食的预测并不能完全准确,这次许是他疏忽,抑或天象特征隐秘,总之他的确没有观测到。否则他一定上报天子,如何会让太常选定今日封禅?

他知道这件事情太大了,必然无法善了,恐怕甚至要被刘协砍头。想到方才听到罪人揭露的刘协与袁绍的所作所为,他干脆一狠心,大喊道:

“这一定是上天认为陛下功德不足,不满陛下封禅,不满陛下迫害糜丞相,从而降下的神谕!”

嘈杂声中,他的声音并没有传出乎很远。

但他身边的人全部听到了,并且应和:“没错,一定是这样!”

“这是上天不满陛下迫害糜丞相,又将糜丞相的功德据为己有,降下的神罚!”

“陛下根本没有能封禅的功德,这是天谴啊!”

“……”

黑暗之中,谁也看不清楚周遭人的表情是如何,只能听得到这些声音汇聚在一起,最终成为一句:

“请陛下即刻取消封禅,捉拿罪臣袁绍,并下罪己诏,祭祀上天请求得到天神宽恕!”

刘协颤抖不已。

他的两条腿都失了支撑自己的力气,豁然跌坐在一旁,听着百官在身后替他做的决定。

这声音明明从后头响起,却如潮水般将他紧紧包围,使得他整个人都像溺水一般不能呼吸,快要窒息而亡!

倘若他不下罪己诏,不能得到上天与糜荏的宽恕……

刘协一个激灵,浑身冷汗淋漓,大口大口地呼吸,终于回过神来。

他哈哈惨笑着,凄凉而痛苦的声音传得老远。

他脱下头顶戴着的冕冠,脱去天子才能穿着的冕服,整齐叠放在一旁。整个人伏跪在祭坛上,口中念着自己的罪证,请求上天宽恕他。

“朕不该妄图与袁绍联手加害糜丞相,不该将糜丞相的功劳据为己有,不该听信奸贼妄言加害忠臣……”他的声音无限悲凉,“还请天神宽恕朕的罪过,请糜相原谅朕一时糊涂!”

他说第一遍时,百官没有听清楚,侧耳倾听他说了什么;

他说第二遍时,前排官吏听到了,得知他愿意认错后心中一松;

他说第三遍时,所以人都听清楚了。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应当,所有人都觉得刘协是自作自受。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唯有山巅大风肆意喧嚣,将刘协的声音吹的老远,吹散在天边。

糜荏看着登封台正中心的刘协。

这会天色昏暗,他看不清楚刘协的表情与动作,却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虔诚与忏悔。

方才日食发生时,他便站在荀彧身边,拉着他的手令他不必担心。

倒是没有想到,居然会这么巧,日食就发生在这个时候。

总归是天助于他,可以好好利用。

算算时间,日食大约即将过去,他便凭着记忆走到祭坛之上,对着刘协的身影道:“陛下,我原谅你。”

就在他说完这话之后,烈日的遮挡被慢慢移开,天色渐亮。

——仿佛就是上天听到糜荏的原谅,给与他与刘协的回应。

刘协怔怔仰头,从下往上仰视糜荏。

吞噬烈日的阴影缓缓散开,万丈光芒投身于眼前之人,又仿佛他本身就与这些光芒融为一体。

就好像当日董卓身死,他第一次见到糜荏一样。

太阳已渐渐恢复全貌,万里晴空好似方才一切都是幻觉。和煦的阳光洒在刘协的身上,他的双目被日光刺的生疼,再回神已是泪流满面。

“朕输了,输了!”他跌坐在地上,头发凌乱,失去了他所有的信念。他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糜代刘兴,哈哈哈哈哈哈——”

他渐渐止住渗人的笑声,捂着脸痛哭:“这个皇位——你拿走罢!”

百官一怔,顿觉欣慰不已。

唯有袁绍回过神来,怒极大喊:“不行!”

“上天怎会降下神罚!这不可能!这一定是你的诡计!”

“当年你就用诡异的手段把十常侍都打成邪崇,我看你才是邪崇,霍乱朝纲!”他指着糜荏,无能狂怒大喊道,“今日我袁绍就要为陛下除去你这孽障!”

“孽障受死——!”袁绍爆发出最后的力气,豁然拔出身旁侍从的宝剑,冲向糜荏。

百官惊呼:“快,快拦下他!”

他与糜荏的距离再远,也不过十余步,一旁的护卫们自然没来得及拦住他。

但便在此时,一个庞大的身影从身后的树丛中一跃而出,将袁绍扑倒在地!

只闻“砰”一声,袁绍后背与后脑勺着地,整个人都被摔地懵了片刻。肩膀上的剧烈疼痛将他唤回神志,袁绍这才发现有一股可怕的重量压在他的身上,腥臭的涎水滴落在脸上,

凝神一看,袁绍惊恐大叫:“啊啊啊——”

压在他身上的,居然是一只猛虎!

百官也看清楚了,下意识哗啦啦退后一大圈,惊叫道:“是大虎,快来人,保护丞相!”

这下轮到卫将军:……

怎么回事,他这几天明明多次排查过此地,确认没有大猫的踪迹。如今又有五千兵马守卫在此,怎么又窜出一只老虎来?

袁绍也就罢了,糜相若是受伤,他们该如何交代?!

纷纷提着武器,上前保护糜荏。

荀彧面色苍白。

他被护卫保护着退后几步,却极力往前走,试图随护卫到糜荏身边保护他。

糜荏摆手:“不必担心。”

他的话语落下,猛虎没有像众人想象的那样咬断袁绍的喉咙。

见袁绍晕过去了,他低吼了一声,挪开袁绍,慢慢踱到糜荏的身旁。

就像是一只家养的大猫,顺从地低下脑袋,亲昵蹭了蹭糜荏的双腿。

众人见状,瞠目结舌。

有人当即说道:“这猛虎一定是受上天感召,前来保护糜相!”

事实上不仅是这只猛虎,在糜荏身后的丛林里,百兽纷至沓来。它们蹲守在山林之中,各自待在一起:一处是山猴,一处是花鹿,一处是飞鸟……除了围猎,百官再也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动物。

它们悄无声息地围着人群,却并不靠近他们,只隔着一段距离纷纷对糜荏做出臣服的姿态。

这正是糜荏借由系统,打开的精神力光环。

众人痴痴瞧着这一神迹。

前有糜荏揭露袁绍罪行,期间有日食降罪、刘协禅位,如今又有猛虎护卫……糜荏岂非正是当之无愧的“天子”?

——他若不是,还有谁是?!

也不知是何人,忽然回神喊了一句,“微臣拜见陛下。”

他的声音不算大,却像是起了什么连锁反应,引得百官一股脑躬身行礼,大喊:“臣拜见陛下!”

糜荏负手而立。

狂风猎猎,他的衣袂翻飞,整个人好似就要乘风而去。

他身旁猛虎,则顺着百官的请封发出一声响亮的虎啸。

……

三个月后,糜荏登基为帝,改国号为“华”。

举行完登基大典,糜荏踏着宫人铺设的华贵地毯,从远处从容走向朝堂大位。

他在经过荀彧身边时,停顿了一下。

荀彧:“?”

他不知道糜荏要做什么,正要开口提醒他不要耽误吉时。便见这人拉住他的手,以着不容置喙的姿态,拉着他一起走向大位。

“这条路一直是你陪我走的。”

他在荀彧怔愣的神色里,握紧他的手,轻轻笑道。“从今往后,亦当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