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清离再恢复意识时，已是隔日早上。

……叶方丞竟然暗算他！

阳光透过薄薄的纸窗窜入房里，将整个房间洒上一层浅淡的金辉，也清晰地映出床上人眸中浅淡的茫然。

他在起身前，静下心来捋了捋思绪。

叶方丞虽与小奶音说不碰他，可依他性子，为了他们之间什么神秘的计划，应该不会让他安然无恙离开。

慕清离感受了片刻，发现被塞进被窝中的自己身上不着片缕，顿时心领神会。

他突然就在心里笑了。

小徒弟太天真，想欺骗他醉酒乱性，也不是只扒了他衣服就能胡诌——

慕清离想着，挪动了身子正想起身，脸上表情却忽然裂开了。

“？”为何他的身体竟传来好似整个人被马车碾过的酸痛感？！

他不敢置信地掀起被子，发现不仅身体各处传来了不适，就连身上也留下不少明显与人欢|愉过的痕迹。

再往深入一点说，连身后某个地方都有点肿胀的刺痛。

慕清离猛地从床上坐起，表情抽痛地扶了扶自己的腰后，在房内的圆桌子边找到神色凝重地坐在椅子上的叶方丞。

叶方丞在他起身时察觉到了他的动静，缓缓侧过头，一脸欲言又止。

慕清离盯他的眼神，天崩地裂。

“阿离，我……”叶方丞眼中带着红血丝，眼睛底下也有淡淡的青黑，像是彻夜未眠，声音沙哑得可怕。

「我厉害吧？看看，他真的以为你把他给睡了，足以证明我弄出来的‘证据’有多逼真，嘻嘻。」

慕清离：“？”

叶方丞并没有在心里作出任何回答，反倒是小奶音又带着几分幽怨说：「你图什么呢？真枪实弹上了也一样……」

慕清离瞬间冷静了，甚至拳头有点痒。

原来是假的。

这个小奶音确实有点能耐。

慕清离凝视着叶方丞那一副好似做错了什么事，万分心虚的表情，以为他准备就着昨夜的事情作解释。

岂料叶方丞在短暂的停顿后，突然伸手拿起摆在桌上的什么，在他眼前晃了几下，迟疑道：“阿离，你身上为何带着利器？”

那是他想用来杀小徒弟的匕首。

慕清离淡定地解释：“哦，之前和方丞哥哥出门遇见那样的事情后，为防万一，我现在都会带着小刀防身。”

叶方丞嘴上没有立即回话，不过慕清离却听见了来自他内心的声音，带着满满的严肃。

【再问你一遍，确定师尊的元神碎片真的没有任何波动？】

顿了顿，他又道：【有没有可能意识带着记忆留存之类的。】

「一般而言，意识必须得元神碎片全部凑齐后才会苏醒。再说，你现在面对的是另一个碎片，它也没在修真界待过，肯定不会有那里的记忆。怎么了？」小奶音不解道。

叶方丞没有再说什么。

他知道慕清离的解释很合理，可昨日在抱他起来，见到这把刀从他身上掉落在床时，叶方丞竟有一瞬觉得慕清离带着刀是想杀他。

气氛再旖旎，也被这个想法给吓软了。

但是不应该，这个世界的慕清离应当是个非常单纯好哄骗的，也一直全心全意信任着他。就算要杀他，那也应该是在被渣了，伤透心之后的事。

比如上一个世界的师尊。

思及此，叶方丞有些头疼地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

其实他到现在也还没完全缓过来，因为修真界是他目前为止，演过时间最长的一个世界。

而且那个世界的慕清离，有着最贴近他本尊的性子，包括对人对事的看法，观念与作为，乃至每一个神态，都几乎与本人无异。若再不从修真界离开，他都快要忘了他还在进行重大任务的途中。

所以最后那场刺杀与质问，实际上给他的精神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仿佛他真的罪大恶极，把人给渣了。

虽然在上个世界的慕清离眼里，事实确实如此。

在修真界原剧情里，慕清离原身的徒弟费尽心思接近他甚至成为他的道侣，是为了自己的竹马小师弟。而经过慕清离的元神碎片以及他的插手演绎，他的师尊慕清离本该在将他杀死后大彻大悟，从此看破红尘，不再为任何人动情，最后成为那个世界最强大的剑仙，并成功飞升。

然而，不知过程出了什么问题，他师尊最后竟是同他，殉情了？

任务完成度在慕清离闭关结束就已满，元神碎片倒是成功收集，但或许是因为心虚，他心中总有几分不安。

“这样，阿离若是担心，我给你派几个护卫护身？”许久之后，叶方丞才柔声对着床上默默看着自己的人问道。

【希望，别再有什么意外。】

慕清离听着徒弟的心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微微松开紧抿的嘴，反问：“方丞哥哥，我的身体是怎么回事？”

房内，原本有了点松动的气氛再次僵硬起来。

做足了心理准备，叶方丞才一脸歉意地看着他：“抱歉，昨夜醉意上头，不小心同你……”

后面的话虽然没说出口，但大家都明白代表了什么意思。

慕清离配合地露出些许无措的表情没有说话，叶方丞起身来到床边，很有君子风度地拉了拉他身上的被子将他印满暧昧痕迹的身体遮好，才坐下来将他揽入怀里，温声道：“别怕，我定会对你负责。”

“真的吗？”慕清离轻声问道。

叶方丞低头亲昵地在他头上亲了一下，说：“比真金还真。”

骗子。

慕清离冷冰冰地在心里想道。

他抬眸看了叶方丞一眼，对方也正专注地看着他，对上他视线后，还温柔地对着他笑了笑。

顶着那么一张精致的脸，慕清离不否认这笑容还真不小心笑进了他心底。

若非真心喜欢，他也不会答应和小徒弟在一起。

慕清离的心脏又开始微微抽痛，他努力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想起了叶方丞昨日截铁斩钉说不碰他的语气：“方丞哥哥，我不舒服。”

叶方丞说起假话可真是半点都不心虚：“昨夜这般胡来，不小心弄疼你了吧。”

说着，他直接从床头柜取出药膏：“阿离先上药。”

明明什么事都没做，却因为这不知道怎么来的伤还得上药，慕清离真是觉得有些可笑。

他表面不动声色：“方丞哥哥帮我？”

揽住他的人，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

“这，可能不太方便……”

慕清离又微微抬眸，灵动的眼睛里不知何时攀上了一抹委屈，就连清清淡淡的声音听起来，都带着无助和可怜：“方丞哥哥是因为嫌弃，所以不想碰我了吗？”

“没有，你莫要多思。”叶方丞面上泛起了纠结之色。

他还未正式坐上皇位，自然是不能惹慕清离不快，与慕家翻脸。

慕清离又轻声道：“后背……后面那里，我碰不着。”

于是，就有了慕清离乖乖趴在床上，叶方丞捧着药膏盒，表情凝重得仿佛即将上战场的一幕。

被子遮住了慕清离下半身，只露出光滑的后背。他的皮肤本来就很白，这让那些颜色深浅不一的淤青显得有些狰狞。

叶方丞指尖沾了药膏，落在慕清离触感滑嫩的后背时，手指忍不住轻轻颤动。药膏随着他手指的推弄逐渐在淤青处化开，而被他指尖触碰的人，身体也在同一时间僵硬了片刻。

叶方丞以为慕清离是太疼，下意识放轻了动作。

慕清离悄悄攥紧了床褥，紧咬着下唇。

这是什么敏感又糟糕的身体？只不过是上个药，都能有如此清晰的触感？

他本来想趁机闹一闹叶方丞，却发现好像不小心给自己挖了个坑。

房里一片寂静，无人说话，就连叶方丞的内心也安静得很，只有小奶音突然发出惊叹：「你们在做什么？为什么我的视线突然一片空白了？！」

叶方丞没有应答。

直到背上的伤都上好了药，叶方丞的指尖不知不觉来到了慕清离的腰窝，再往下就是……

他蓦地止住了动作。

半响，慕清离突然一前一后听见两道声线有点差异的声音。

“不行。”

【真的不行。】

叶方丞把重新盖上盖子的药膏放到慕清离枕边，呼吸难以察觉地沉重了几分：“好了，剩下的地方你自己来好吗？”

慕清离转头直勾勾地看着他。

叶方丞看着他那张熟悉无比，好看得令人感到有些喘不过气的脸，狠下心说：“阿离，我昨夜刚要了你，不想再把你弄疼。”

慕清离：“……”

虽然但是，明明把他弄疼的人是那个小奶音。

看着叶方丞僵硬得几乎快要变得不像他的表情，慕清离暂时放过了他：“好。”

“我先出去，你好了就出来同我一起用膳。”留下这句话后，叶方丞就大步离开了房间，速度快得好像有鬼在他身后追似的。

这一刻，慕清离竟不可思议地从自己的渣徒弟身上，感受到了几分不该存在的纯情。

·

他被叶方丞留下来顺道一同吃了早膳。

白意外听见更多令他震惊的消息。

「心疼叶方景，白白背了这么惨的罪名。」

【你应该问创造出这个世界与这一系列事情的世界意识，是怎么想的。】叶方丞的声音很冷漠。

慕清离不动声色地吃着饭，心里早已波澜万千。

叶方景果真是被误会的。

「讲道理，人家叶方景可比你这个渣男好多了，剧情里他在被刺杀前都还念着原主角……」

【他真的会死？】

「是，离宫不久后的事。叶方景的死是非常关键的剧情，正因有此事铺垫，后期慕清离在慕家倒台，亲爹被你气死，又查出叶方景当年真相后，才会大彻大悟。」

【不是被我，是叶方丞。】男人又严肃地补充道。

「你现在不就是叶方丞那个人渣……」

筷子摔落在地的声音打断了叶方丞与小奶音的心里对话。

“抱歉，是我没握好。”慕清离低声道，正要弯腰把掉在地上的筷子捡起，却被叶方丞阻止。

叶方丞好像误会了什么，眼神带着复杂的歉意：“没事，让宫里的人来就好，我再给你换一双。”

慕清离道了一声谢，内心却有些难平静。

用完了早膳，叶方丞又一番温柔细语安抚了他一番，确认他不再为昨夜之事感到彷徨无措，才让他离开。

“阿离？”

来到马车停留的地方，慕清离在上车前突然被一道陌生的声音喊住了脚步。

是叶方景。

慕清离颇为意外地看着缓步朝自己走来的男人。

叶方景五官生得端正，眉宇间也带着一种凛然大气，不像是那么不懂事的人。就是他身上不再穿着记忆中的淡黄色衣袍，除了价值不菲的绸缎华服之外，连平日里严谨束起的长发都松散地半束着。

少了些距离感。

“太子哥哥。”慕清离礼貌地作礼，却被叶方景伸手虚扶起。

“不必，我已经不再是东宫太子了。”叶方景道。

慕清离这才注意到附近还有另一辆更为贵气的马车，还有好几个宫人正在往车厢放东西，瞧着像是有谁准备出行。

“你要离宫？”

他想起叶方丞和小奶音的对话，眉头下意识轻蹙。

叶方景微微颔首：“有些事，想必你都知道了。”

“父皇对我很是失望，虽没有直接将我贬为庶民，但却安排我暂时离开皇城。”

慕清离眸光一顿，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

他看着叶方景的眼睛，突然有点好奇对方心中所想。

“还没决定好，应该会先回我母后家一趟吧，外公惦念着我。”叶方景回道。

【阿离肯定也以为我是传闻中那般糟糕的人。】与面上的云淡风轻不同，慕清离从叶方景的心声里听出几分可怜与孤寂。

慕清离多少还保留着过往与叶方景一起的记忆。

对他来说，面前这个人也是朋友。

“我信你。”慕清离忽道。

叶方景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他这三个字的意思。

慕清离又认真地说：“殿下前面说的那些事，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

叶方景有些意外。

他曾经与慕清离的关系不错，可后来在他与叶方丞走得越来越近后，两个人的接触就少了。他倒也没有怪慕清离，拉拢人心这等事，原本就是公平竞争。

是他败给了叶方丞。

他只是没想到，向来叶方丞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唯他独尊的慕清离竟会选择在这种时候相信他。

叶方景当然觉得不可能，不过还是对着慕清离笑了，笑得真心实意：“谢谢阿离。”

也不知是不是他多思了，总觉得今日站在自己面前的慕清离，整个人给他的感觉与以往有些不同。

好似一夜间，他身上的气质有了变化，不再是从前的天真单纯。反而那双眼睛注视着他时，隐隐透露着几分历经沧桑之后，沉淀下来的大气。

【这就够了。】

慕清离想了想，心里逐渐有了新的主意。

“叶方景，若你不介意，在探望老侯爷之后，要不要先到我南郊那处别院住下？”

其实，要想他大彻大悟，倒也不必死人。

毕竟早在上辈子被徒弟背叛的时候，他就已经悟了。

·

同年秋天，老皇帝病逝。

宛若梧桐树渐渐衰老坠落的叶子，他生命就这样在这个美丽中又带着几分凄清的季节，画上了句点。

叶方丞在一个月后，完成登基仪式，正式成为新一任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