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暴君
苏融支开几个呆头呆脑的小丫鬟,自己在屋子里转了两圈。
听说方雪阑是个整日不出门的病秧子,苏融此时深有体会,稍微走多两步,就不自觉地要咳起来,手足无力,他在屋子里绕了绕,还没找出什么头绪,先把自己给绕昏了。
苏融扶住书架,蹙眉缓了好一会儿,略显苍白的手指扣在书架沿上,骨节处隐隐泛起淡红,他瞥了一眼,忽然撩起轻薄的衣袖,看了看自己的胳膊。
皮肤是少出门的白皙,触手微凉细腻,苏融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这副身体似乎有些体寒之症。
不过这么一缓,苏融倒是回过神来了,他发现自己很饿,非常饿,快要饿死了。
之前没注意,方雪阑应该很久没吃东西了,以至于刚醒来的时候,苏融甚至没能觉察出来。
现在胃部刺痛灼热,苏融拧着眉,无奈出门,找到方才那几个小丫鬟,问:“有粥吗?”
小丫鬟一愣:“公子,您是真的想开了?要吃东西了?”
苏融觉得不对劲:“……我几天没吃东西了?”
小丫鬟以为他是饿糊涂了,掰着手指数了数,回:“五天!公子您这么多天,只喝了几口水!”
“……”苏融发现,方雪阑很有可能是被自己活活饿死的。
他坐在屋子里喝完一碗热白粥,外头始终安安静静,一个五天没吃东西的公子醒来了,偌大的一个府邸,除了自己身边的几个丫鬟,没有任何人来探望自己。
苏融漫不经心地拿瓷勺搅了搅碗里的白粥,忽然轻轻勾了一下唇角。
也罢,当丞相累死累活当怕了,突然成了另一个身份,抛了繁重的朝务和规矩束缚,苏融一时之间竟然觉得有点轻松。
何况,自己被害那晚的事情还迷雾重重,行事反常的越晟,加了毒药的烈酒,处处是异常,处处是陷阱,苏融暂时将这些杂乱的思绪堆到一旁,等有机会再探查。
喝完粥,苏融把碗一推,径直走到角落的衣箱处,准备挑件外衣套上。
结果翻开箱子,一大叠深红重紫的颜色冲入眼中,苏融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勉强从最底下找出件水红色的外袍,穿在身上。
方雪阑的样貌是很好看的,连一贯挑剔的苏融也不得不认同,三分天真七分明丽,如果不是因为久病显得虚弱苍白,估计也是个能引得小姑娘当街掷花的美人。
苏融随手打理好自己,出了门,不紧不慢地往前堂的方向走去,准备去看看自己名义上的“爹”,礼部尚书方易。
据苏融原有的印象,方易是个行事挑不出错处的人,稳重胆小怕事,在朝堂上显得格外透明,只要开口都是随大流,苏融虽然不太欣赏这样的人,但也谈不上讨厌。
越晟倒是非常厌恶像方易这样的老头子做派,动不动就说要把人给打下去,苏融训了他几次,越晟才按耐下他急躁的念头。
想起越晟,苏融垂着眼眸,短暂地出了半晌神。
说到底,他对于自己是否被越晟设计所害,还是不太确定。
越晟这个人,从当年苏融见他的第一面起,就擅于隐忍谋算,连朝夕相处的人也窥不透他的想法。
而且苏融记得,起初自己教导越晟之时,越晟似乎非常讨厌他。
虽然后来相处愈久,越晟的态度有所缓和,但也许只是将怨恨深埋在了心底,只寻一个契机发作而已。
——比如三年前的那个除夕夜。
前厅传来人声,苏融收回思绪,抬眼看了看,只见一群人围在堂前,不知道在干什么。
苏融走到他们身后,有人瞥见他的身影,似乎是愣了一下,才叫道:“大公子,你怎么出来了?”
苏融轻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此时自己并不是方雪阑本人,说多错多,还是多观察一会儿为好。
不过府里的所有人见到方雪阑都很诧异,可见这位病美人平时甚少出门,苏融稍微放下了点心,这样的话,说明这些人可能也并不熟悉方雪阑。
透过挤挤攘攘的人群,苏融看见最里面站着一抹赤红色,正和人说着话从前厅里出来,苏融拍拍前边一个小厮的肩,问:“那是谁?”
小厮头也不回地回答:“是京城第一公子,傅水乾大将军啊!”
苏融:“……”
傅水乾他知道,傅水乾是大将军他也知道,但这人什么时候成京城第一公子了?
苏融想起傅水乾那骚包的性子,顿时觉得也许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号,难怪堪比三流话本,俗得地裂天崩。
那小厮说完话,才想起回头看看问自己的是谁,结果看见苏融的脸,顿时捂住了嘴:“大……大公子?”
苏融轻轻蹙眉,他不太希望每次别人看见自己,都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正当他要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旁边的人群突然让开,一张既熟悉又讨厌的脸迎面而来,苏融登时默默后退了两步。
傅水乾从前厅里一出来,就看见那个死缠烂打自己多年的男人站在路旁,肤白胜雪墨发如云,一双眼眸正望向自己,左眼睑尾的小小红痣飞扬,好看至极。
傅水乾:“……”
苏融:“……”
苏融看看他惯常穿的红色衣物,又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水红色外衫,有种“不会真的这么不要脸吧”的感觉。
傅水乾皱眉,苏融怀疑他狗嘴里吐不出好话来,于是在他前面开口,语气冷静:“不是来看你的。”
傅水乾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哦。”
说完话,这个人目视前方抬步就走,一点要理会苏融的意思都没有。
结果走了两步,傅水乾又转了个身,对着苏融冷冷道:“方雪阑,提醒你一句。”
苏融:“?”
傅水乾:“别和我穿一样的衣服,俗。”
“……”如果换成方雪阑,估计就忍气吞声地受下来了,但苏融不一样,他虽然平日里不喜与人争辩,但不代表会忍让这样的侮辱性言语。
于是苏融轻轻笑了笑,说:“只怕是将军自己俗气,跟风者也就雅致不起来。”
傅水乾本来要走,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他盯着方雪阑看了几眼,微拧起眉,似乎要说什么话,却最后也没出口。
傅水乾走后,苏融进了前厅,方雪阑的父亲礼部尚书方易,正坐在堂上,低头看着手里的文书。
方易察觉到有人进来,抬头看了看,怒道:“孽子,你又不要脸地去堵大将军了?”
苏融一声不吭取了桌上茶盏,漫不经心地给自己倒了杯茶,根本懒得理他。
方易:“大将军来是和我见面,与你无关!你赶紧回屋躺着,别出来丢人现眼!”
苏融一手执着青瓷杯,手指纤长雪白,玉葱似的漂亮,他轻轻叩了叩茶杯边沿,淡淡道:“我来也是和你见面,与傅水乾无关。”
方易:“……”
他怎么突然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好像有哪里变得不一样了?
方雪阑人虽然生得好看,却是个实打实的草包美人,连四书五经都读不全,整日里想的不是傅水乾就是傅水乾,根本毫无世家公子风范,故而方易有时候真想打死这个不长进的儿子。
方雪阑今日看起来气色不太好,却眼眸明亮,举止得体温雅,也没之前遇见傅水乾就要死要活的姿态了,方易一时摸不准他的心思:“来找爹做什么?”
苏融放下茶杯,说:“我想进宫一趟。”
方易:“你好端端的进宫干什么?”
苏融想了想,心不在焉道:“在府里待得闷了,随便出去看看。”
方易简直要被他气死:“你当进宫是什么儿戏,想进就能进?你……”
苏融:“嗯,知道啊。”
他自然知道以方雪阑的身份,说出这一番话着实诡异,但也正因为方雪阑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苏融倒不需要花心思编造谎言,反正也没人注意自己。
往常居于高位,每日谨言慎行,苏融的一举一动都是挑不出错处的典范,现在换了个壳子,不禁有些懒散起来。
“想去看看,”苏融直视着他,眼里盈着真诚的光,“今后若是入朝为官,也好有个目标。”
方易无言以对,他默默地看着自己的这个儿子片刻,忽然叹了一口气:“明日正好有个宫宴,你随我一起去吧。”
苏融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也不惊讶,点了点头,极有礼貌道:“那我先回去了。”
方易脾气软弱好拿捏,只要不是什么触及底线的事情,若是自己坚持,他也肯定会让步,何况方雪阑是他唯一的儿子。
苏融估摸着方易也是替这个儿子操碎了心,如果方雪阑有哪天想通了想要上进了,方易应该是最高兴的那个人。
*
苏融说是要回去,结果脚步一拐,径直出了府门。
自己刚穿到方雪阑身上,坐以待毙才是傻子,三年不长却也不算短,苏融觉得自己有必要熟悉一下现在的京城。
苏融慢悠悠地去茶楼里坐着饮了两盏茶,又去花街上逛了一圈,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去秦楼楚馆云集处转了转。
——如果是苏融本人来这种地方,估计会引起不小的轰动。
世人眼里苏相矜贵温雅、皎皎如月,是从来不会和这种烟花之地扯上关系的人,以至于苏融第一次带越晟来的时候,那狼崽子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又愤怒地说:“你敢带我来这里?!”
彼时苏融也不过弱冠年纪,闻言轻轻挑眉:“这里怎么就不能来了?”
“你……”越晟的愤怒之情简直要溢出来,甩开苏融的手,压低了嗓音吼:“要不要点脸!传出去你还想待在朝廷里吗?”
苏融心不在焉道:“可是,她们已经都认识我了啊。”
越晟的眼睛睁得更大了,配上那副野性未驯的气质,像是一头露出锋利爪牙的狼,恶狠狠地盯着苏融:“都认识你?你……你来过几次?”
苏融蹙眉:“不记得了,这种事情,谁刻意记在脑子里。”
越晟在原地气得团团转,那时候这位小皇子是个心性尚小的少年,还没学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在门口就对着苏融怒道:
“你、你简直无耻至极!风流成性!虚伪做作!妄为朝官!……”
“嘘,”苏融抬起一根玉白的手指,放在唇边,轻声道,“人多,慎言。”
越晟消音了,小狼崽子还没苏融高,只能仰着头愤怒地瞪着他,目光却又止不住地落在苏融的手指上,然后飘到他的脸上,忽然被烫到了一般退后两步。
苏融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想了一想,若有所思道:“你不会以为,进了里面都是要留宿的吧?”
这话说得很文雅了,通俗点说就是“你不会以为我都是去里面睡女人睡男人的吧”。
越晟那时候年纪还小,而且自幼不受先帝重视,没人教管见识也少,不由得臊红了脸,强撑着瞪视苏融:“难道不是吗!”
苏融:“没有,我都是进去喝茶赏曲。”
越晟根本不相信他。
苏融也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在越晟眼里如何,他看了看人流不息的街道,淡淡开口:“不要对任何地方抱有偏见,每一寸土地都是你的所有物。”
越晟惊呆了,苏融的话不应该说给他听,这是大逆不道之言,越晟此时并不是太子,也不知道苏融何出此言。
苏融转眸看向他,见越晟又惊又疑,忽而轻轻勾了一下唇角:“我说是,那就是。”
“这些地方虽然上不得台面,”苏融引着他的目光,望向楼里喝得酩酊大醉的客人,语气柔和,“但三教九流聚于此处,蛇鼠小人往来不断,市井百态汇于一地,不仅是个探听风声的好地方,也是借刀杀人的好去处。”
苏融的话若有所指,越晟思考了好一会儿,半懂半不懂。
不过半个月后他就懂了,他的皇兄,太子之位的最有力竞争者,三皇子被人揪出在南风馆与小倌们厮混,还大放厥词今年之内必夺得太子之位,等老头子仙去,直接就能当上九五至尊。
敏感多疑的先帝因此大怒,彻查一番后,将三皇子禁足于府中,数月后名为派遣、实则流放去了西北,三皇子一派自此夭折。
苏融的精巧心计和深谋远虑,越晟学了个十成十,甚至在后来几年,苏融开始觉得自己看不透这个自小教导出来的狼崽子。
越晟比苏融更狠,更能忍,更无情,也更步步为营,苏融怀疑自己不知不觉中了他的计,才会导致上辈子那么出乎意料的结局。
真是个白眼狼,苏融心想。
*
苏融转了这么一圈,听了一耳朵的市井闲语,大致将一些过于不靠谱的言论剔去,苏融理了理,倒是收获了不少有意思的东西。
比如,越晟下令,要求将京城所有带“容”及其同音字的商铺改名,也不允许大殷朝的幼童取这个字为名。
又比如,越晟三年来愈发喜怒无常,现今入朝为官已经成了件虎口夺食的活儿。
听闻每个官员家里都备着一副棺材,等着哪天竖着上朝去,横着归家来,直接就能躺进棺材里安眠,京城的棺材铺由此兴盛,棺材手艺人成了京城第一流的富贾。
再比如,越晟自上位以来,后宫始终空置,连个名义上的皇后也没有,但民间流传着更为离谱的说法,说越晟的后宫不是没有人,而是送进去的女子都被越晟生吞活剥了,大殷朝的皇帝,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青面鬼。
苏融坐在茶楼一角,饶有兴致地听那说书先生讲故事。
听他们的描述,越晟不仅是个暴君,甚至还不是个人,民间私下流传着天子的画像,大都是双头黑角、面浮青筋、青面獠牙的模样。
说书先生立在高台上,唾沫横飞地讲述越晟杀人时的恶态。
不仅如此,还要向底下的观众寻求认同,他“啪”地一收折扇,扫视一圈茶楼,一眼瞧见坐在窗边的一位公子。
那人红衣墨发,侧脸美如水中皎月,温柔又出尘,他正托腮心不在焉地往窗外看去,说书先生执起扇子,直直对着苏融道:
“这位公子!”
苏融本来正看着对面书铺里的几个人,猝不及防被这么一喊,怔了一瞬,回头道:“先生是在唤我?”
说书先生:“对对就是你,你来说一说,对我刚刚讲的故事有什么看法?”
苏融:“……”
他根本没注意听。
不过是讲越晟如何如何凶残,苏融想了想,说:“浮于表象而已。”
说书先生万万没想到叫起来个拆台的:“你什么意思?!”
苏融淡淡道:“若陛下真如你们所言,暴虐无道,凶残昏庸,此刻你就不应该站在台子上。”
苏融看着惊疑不定的说书先生,轻轻一笑:“你该躺在刑场断头台里。”
满座寂静。
苏融说完话,也没再停留,取了碎银掷于桌面上,自顾自地走了出去。
一边走,苏融一边又寻思,越晟的恶名比起三年前有之过而无不及,可见平日里确实行事过躁,所幸越晟还没暴虐到把大街上非议他的百姓都拖去砍头,说不定还有得救。
不过依苏融对他的了解,越晟也许只是压根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而已。
“麻烦让让。”
旁边突然挤过一个满头大汗的青衣男子,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堆砚台,正费劲跑到前方书铺里去。
苏融顺着他的背影,目光落在书铺的横匾上。
“易书斋”三字闪闪发亮,这是京城内传承多年的书铺商号,书斋掌柜被誉为“妙丹青”,犹擅草书和画人像,听说他画中人鲜活得能从纸中走出来。
苏融走到门口,瞥了一眼,没看见自己想找的人。
方才他在对面茶楼上,遥遥望见这书铺门口似乎有个熟悉的背影一闪而过,苏融没想起来那人是谁,索性过来看一眼。
苏融在门口徘徊片刻,书铺里头眼尖的小伙计便瞅见了他。
苏融举手投足间都是世家教养出来的温雅贵气,小伙计直觉这是个可以拉拢的客人,连忙奔出去,弯腰问:
“这位公子,你要看点什么?”
苏融说:“随便看看。”
小伙计引他入内,苏融什么名画没见过,此时对这书铺里的画卷字迹也提不起兴趣,悠悠转了两圈,忽然听见隔帘的内室里有人声传来,隐约夹杂着惶恐的哀求。
苏融轻挑了一下眉。
小伙计自然也听见了里面的动静,一脸忿忿,见苏融眼神疑惑地看向他,便压低了嗓音道:“您别听了,是位难伺候的客人,专程来为难咱们掌柜的呢。”
苏融:“妙丹青乃是京城名士,怎会有不识风雅的人来特意为难他?”
小伙计神情越发不满,嘴上也没个把门的,见苏融人长得好看,说话又温柔,不自觉地朝他诉苦:
“您是不知道呐,一年前来了个怪人,指名道姓要咱们掌柜为他做一幅画,出价高达万金。有这等好事,掌柜哪有不应的?辛辛苦苦作画两月,呈予那位客人,你猜怎么着?”
苏融学着他的模样,微微倾下了身子,语气轻轻:“怎么着?”
小伙计一拍大腿,怒道:“他当场命人把画烧了!说咱们掌柜画技粗陋,简直不堪入目!”
苏融讶异地表示了他的疑问:“竟这般暴躁?”
“可不是,”小伙计越说越起劲,像是要把无处发泄的怒火通通道出来,“掌柜以为是自己之过,于是答应那客人重画一幅,这次画了整整四个月。”
苏融已经猜到了后续:“又不成?”
“何止不成!”小伙计说:“那人说,如果掌柜再敢画成这样,他就要让人把咱们的店给拆了!”
苏融想了想,觉得这行事作风倒挺像一个人。
“咱们掌柜心里苦啊,这这,都呕心沥血画了两幅,哪还有不用心的?”
小伙计苦兮兮道:“掌柜说接不了这画,把银子原原本本退回了给那位客人,结果对方还是个不讲理的,直言他不要钱,只要画。这不,今日已经是第三幅了。”
苏融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摇头:“似乎并不顺遂。”
两人正说着话,隔帘忽然被人一掀,几人大步走了出来,后头还跟着个愁眉苦脸的中年男人,苏融看他怀里抱着画卷,猜测这应是书铺掌柜妙丹青。
而走在前面的几个人都戴着帷帽,看不清样貌,只见最前一人身形高大,周身气势沉默而冰冷,妙丹青追在他后头说:“公子,我真的无能为力,求您……”
男人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低声道:“再画。”
简短而低沉的两个字,妙丹青的话戛然而止,苏融看了一眼那奇怪的客人,还没有所想法,对方忽然猛地停下动作,抬头往苏融这个方向望过来。
一瞬间,苏融觉得有两道锐利的目光化为利箭,直直戳在自己身上,男人盯着苏融看了半晌,才收回视线,一言不发地带人离去。
这人果然奇怪。
苏融瞥了瞥男人离去的背影,对那股萦绕不去的熟悉感心存疑惑,转过头又见妙丹青抱着画卷站在原地,一脸灰败绝望。
苏融想了想,上前对他道:“可否借先生此画一观?”
他也很好奇闻名天下的妙丹青手里“画技粗陋”的人像画究竟是什么模样,苏融自诩见多识广,也许能帮他看出点问题。
妙丹青魂不守舍,把画卷往小伙计手上一塞,长叹一声,垂首回屋去了。
小伙计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忿忿不平地把画卷递给苏融:“公子,您看看,咱们掌柜究竟是哪里画得不好了?值得他几次三番地刁难?”
苏融接过画卷,随手展开,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
雪覆梅梢,树披银素,一白衣公子坐于梅枝下,墨发半束半散于肩头,侧脸如玉,神情温柔似春雪,正一手拈着枚黑子,对着棋盘上零落的残局沉思。
苏融:“……”
这画中人,不是别人,竟是苏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