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隔天,又是一个闷热的暑天。
向小园化好妆的时候已经看到了邹一蕊和何辰影。
女主角没有了昨天的傲慢和业余,她对何辰影的态度恭敬之余还带着亲热。
“辰影姐,你觉得我这句台词这么说怎么样?”
“嗯,我觉得在这里停顿一下也挺好,当然你刚才说得也不错……”
小园看到这里,心里顿时有点不是滋味。
娱乐圈的人都是看人下碟,这很正常,这邹一蕊对待何辰影的态度与对待她简直天壤之别,可以理解,她也不稀罕邹一蕊的热情,她也不屑于与她来往。
何辰影百闻不如一见,这风度气度十分出众,她对邹一蕊态度也十分温和,向小园莫名心里有点失望。
当然,人家同个公司的,互相照应再正常不过了。
没等她来,没找她一起对台词,这些都是很正常的。
向小园心思绕来绕去的,还是有点不舒服。
这时,何辰影眼眸一转,已经看到了她。
她暗自吸口气,急忙上前打招呼,“辰影姐。”
何辰影近看皮肤光洁细腻,眼睛微微一弯,笑意浅浅,很快且礼貌地打量了一下她,“你好。”
小园内心一怔,敏感地察觉到了几分生疏,激动的心情淡了几分,她只好笑笑。
何辰影已经转过了头去,继续和邹一蕊对台词,也没再和她说话,也没邀请她一起对台词。小园余光都能感受到邹一蕊投来的眼神里既得意又带着轻蔑。
她一瞬间感到有点尴尬,不知道该留下还是该走开。
本来还想要个签名,现在真的开不了这个口了。
何辰影穿着米杏色的丝绸套装,发尾烫卷,戴一圈珍珠,声音好听清润,踩着一双皮鞋,“哒哒哒”地走进客厅里。
客厅里邹一蕊演的妹妹正坐在少发的一角,默默拭着泪。
“宝宝?”何辰影关切地问,她坐在沙发上去,伸手搂住女儿,低声地问,“怎么哭了?”
何辰影处理台词的能力非常出色,小园看过她很多电影,根据角色的不同她诠释的方式也不同,这里她演的角色出身良好的大小姐,强势的母亲,教养很好,溺爱女儿。
声音动听清润,言简意赅,尾音微微上扬,显得特别温柔。
“妈妈,”邹一蕊靠向她的怀里,眼角含泪,“刚才姐姐跟我说了一些她在福利院的事情,好可怕……”
何辰影眸光一动,微微掠向了客厅的某处,几乎没有停留,却让她观众觉得那个角落站着人了,她轻轻笑,“别怕,那都是姐姐过去的事情了,你看她现在和我们在一起,不会再到福利院去了。”
邹一蕊舒了一口气,恢复了笑容。
场外就位的向小园看到这里,眼神闪了闪,还是觉得不舒服。
“乖啦,别想那么多啦,”何辰影拨了拨她的额发,眼里流露出宠爱的笑意,“好了,你上楼休息一下,妈妈有话和姐姐说。”
“好,”邹一蕊顺从地应着,起身上了楼,摄影机给了她背影一个镜头,代表着何辰影的视线始终跟着她,过几秒,她眼里的情绪俨然转变,一闪而过,嘴角仍旧含着笑意。
本来是很轻松的母女亲昵表演,这个眼神收尾,让人不由自主地吸一口气,对下面的剧情期待了起来。
影后就是影后,小表情,小动作,语气,神态,每一个点都非常到位,只这么短短的一场戏,何辰影把这个母亲的角色更是演出了一种优雅,多年的良好教养和养尊处优才能形成的一种美丽优雅。
无声无息地,春风细雨地渗透了现场的每一个角落,包括观众的心,和她对戏的邹一蕊入戏,也发挥出稳定良好的状态。
邹一蕊和向小园对戏的时候,她被压得喘不过气来,非常痛苦地完成了表演,可当她和何影后演的时候,她是被搭着戏演的,轻易地接到了对方给的点,顺顺当当地就演下来了。
间接有了对比,这对比属于向小园和何辰影之间。
场内的陈云秀叫了个cut,神情放松满意,有些懂行的工作人员的脸上闪过似懂非懂的神色,苇家宝也敏感地察觉到什么,思索着。
一缕不安和紧张穿过人群朝小园的心袭击过来,很快,又被一股兴奋劲压过去。
终于可以和喜欢的演员对戏了!
何辰影靠在沙发,微侧过身,看过来,嘴角仍是微笑,“来,过来这边。”她招手,手腕间一串珍珠泛着微微的光泽。
向小园走了过去,走得不快,到了她跟前,注视着她,嘴角动了动。
“坐过来。”何辰影拍了拍沙发。
小园一顿,别人不知道,这里她被抢了半秒。
“什么事?”她说。
何辰影弯了弯唇,又拍了拍沙发,不说话,只是看着她。
作为母亲,保养得极好,有一种超出年纪的年轻感,秀发浓密而丰盈,肤若凝脂。而向小园演得姐姐这个角色的美虽美,只是因为她年轻,天生的美貌若没有得到环境和经历的优待,就会过早折损。
这么近的距离,愈发感觉到,她对姐姐不一样的,她的语气,她的笑,下唇略略往上扬,唇角边只有浅浅的弧度。礼貌,优雅,却不亲昵。
向小园发觉自己的心突然被什么扎了一下,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
“坐下来。”她还是说。
向小园抿紧了唇,只是盯着她,要接一句什么话?要说什么?
她该坐下吗
心又被扎了一下,抽出来。
心里那点不妙就越来越扩大,被扎的口子,越来越痛。
就不能说句别的吗?
就不能叫她一声吗?
“孩子。”何辰影突然叹了口气,语气柔和了下来,“坐过来妈妈身边。”
耳边仿佛砰地一声,被扎的伤口处,鲜血缓缓渗透出来。
小园的眼眶陡然一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她咬着唇,别过了脸。
苇家宝看到这里,刚想叫停。
陈云秀按住他的胳膊,低声说:“先等等。”
苇家宝瞄瞄那边,也低声说:“这里会不会快了点……”
陈云秀也说:“还好,她及时转了头。”
菜卷看得紧张无比,打开了手中的汽水,喝一口压压惊。
妈呀,整场戏的节奏全被何影后牢牢把控着,园儿一丝便宜都占不到……
陈云秀观察着现场的气氛,然后说:“苇导,先别打断她们,让她们演一遍试试。”
小园觉得自己进入了一种新的状态。
她一分为二,一个她是何辰影的女儿,是那个大女儿,她被这两句“孩子”“妈妈”称呼弄得有点崩溃,委屈,不甘,不忿。
另外一个她才是她自己,在喊着,淡定点,淡定点。
何影后出了名的人好,温如春风的行事作风,非常照顾后辈,怎么会一打照面就那么冷淡,让她觉得被排挤被冷落了。
原来从一进片场何辰影就开始营造气氛,塑造角色了。
小园发觉自己背脊在冒汗,手心也是。一颗心怦怦地跳动。
她在与三金影后对戏,她不能害怕,她要见招拆招,她要偷师!
“妈妈?”小园把头转回头,红着眼睛,却没有哭,她反问,冷冷地勾着唇,“我真的是你的女儿吗?”
“当然。”
“原来你还知道你是我妈妈,这么多年你找过我吗?你知道我过的是什么日子?”
妈妈顿了顿,想开口,却停住了。
大女儿似乎在她完美的面容上抓住了一个缺口,急速扑过去,用忿恨的语气攻击着她,“你没有!你不知道!你眼里只有你的宝贝小女儿!你们开开心心地过日子,你哪里还会记得还有一个饿肚子的亲生骨肉呢!”
何辰影合了下眼,眸光有一瞬的恍惚,颤了颤,抬起眼看向小园时,更多了柔和,无奈和沉痛,她还是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
这种责备是她应该受的。
同时也是她可以承受住的。
“你根本……”向小园在这样的目光中猛地一滞。
有多少次了,她渴望被这样的目光凝视着,关怀着,在福利院里期待的时候,在其他小孩被领养走的时候,饿肚子的时候,没地方睡的时候,风吹日晒的时候,走投无路的时候……
她羡慕着,期待着,一开始还期待着能被亲生父母找到,再久些时候,她想,能有养父母把她带走也好,再后来,她就什么也不期待了。
她艰难地养活着自己,当过乞丐,当过小偷,被人无礼过,被人非礼过,后来她都忘了这种期待了,没想到还能被亲生母亲找到。
这样的目光是属于她的吗?
她会不会是在做梦?
那时候在梦里的她都在祈祷,如果能有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她一定不抱怨了,不委屈了,她做什么都可以。
小园觉得嘴巴都苦了起来,原来眼泪不知不觉已经掉了下来,流进了嘴里。
这时,何辰影叹了口气,往前凑了凑,她终于伸长了手拉住了女儿的手,把她拉到了身前,
她缓缓说:“孩子,苦了你了。”
场外的菜卷都捂住了脸。
妈妈呀,影后有点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