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番外一

她这一飞, 整个人在地上滑行了十米,慢吞吞地滚了滚,最后狼狈地摔落在地。

众人不禁看呆, 一时间没人上去扶。

沉郁在一旁瞪大眼睛:“妈?!”

沈母灰头土脸, 试着爬了好几下都没爬起来,脸色瞬间涨红,张口骂道:“有人!有人推了我!”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退避三舍:“啊?”

“可是我们刚才都没看到有人动手啊。”

“是你自己摔倒的吧?”

沈母闻言气得要死, 感情她还被当成碰瓷的了不成?

“肯定是有人推我的!否则我怎么会无缘无故摔倒呢?”她抬手指着沈期欺,“是不是你!混账玩意儿!”

沈期欺慢慢转过头, 面无表情。

“我们没看见她动手啊, ”旁边的小伙子开解道, “大妈,是您没站稳吧。”

沈母沉着脸:……还真有理说不清了!

沉郁屁颠屁颠跑上去, 把她从地上扶了起来, 小声道:“妈,我也没看见……”

“你给我闭嘴!”沈母用食指重重戳着他的脑袋, 恨铁不成钢,“你是我亲生的吗?胳膊肘朝外拐啊?”、

沉郁哎哎乱叫:“疼!疼!”

沈母把他推到一边去, 气势汹汹地往沈期欺跟前走了几步,叉腰打量着这个许久不见的女儿。

几年不见,这大女儿看起来倒是比以前要漂亮多了,气质也变得自信开朗不少。

沈母从小在农村长大,也没受过多少教育,总觉得男人顶天, 女人在家相夫教子, 将来嫁个好人家就够了。

那年到大城市里谋生, 嫁给沈父时,她一心想给对方生个儿子,却没想到从产房抱出来个皱皱的小女孩儿。看到沈期的那一瞬间,她觉得天都塌了,整天怪自己没用,因此得了产后抑郁。

就因为这事儿,她到现在对这个大女儿都没什么好脸色。

“贱丫头,赶紧跟我回去。”众目睽睽之下,她全然不顾及沈期欺的脸色,大声道,“你那是什么眼神?哎哟!我养你那么大养了个白眼狼出来!”

沈期欺一动不动,仿佛看着一个就地撒泼的小丑。

忽然,耳边传来细微的“咯吱咯吱”的声响。

柳霜的眸子隐约泛着猩红的血光,神色逐渐狰狞。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指甲深深扎进掌心,手里的筷子不知不觉已经碎成了两截。

饭桌上气氛冰僵,旁边几个大妈不自觉地缩起头。

沈期欺怔了怔,原本麻木冷漠的心脏像是泡进温水里,慢慢地绵软下来。

她伸出手,隔着桌底,偷偷勾住了柳霜冰凉的指尖。

柳霜一顿。

“师姐,别急。”她看见沈期欺朝自己眨了眨眼,温柔的声音响起,“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就好。”

是传音入密。

柳霜垂眸,问:“你刚才,为什么不躲。”

那女人速度再快也不过是一介凡人,沈期欺明明能躲开,却硬生生地受下这一掌。

沈期欺笑了笑,指尖轻轻绕着柳霜的小指,像是给炸毛的小猫顺毛一样。

柳霜看着她,眼中猩红褪去,周身的戾气逐渐敛去、消散。

她若有似无地叹了一声。

许多人望了过来,一片乌泱泱的讨论声,嘈杂而兴奋。

沈期欺平静地环视一周,她声音清透,一开口时整个会场瞬间静了。

“你还嫌自己不够丢脸是吗?”

“我丢脸?”沈母气笑了,撸起袖子,“贱丫头,你在说什么呢……”

闻到风声,于烈匆匆从门口赶来,把气急败坏想要动手的沈母给拉住了:“姑姑你先冷静一下……”

沈父也终于赶到场,拉着沈母斥道:“你在干什么!这是人家的结婚宴,你非要搞砸是不是?”

“那你倒是问问你这个好女儿都干了些什么?”沈母被保安架着,拉拉扯扯间一手指着沈期欺,语气咄咄逼人,“你去问啊!”

沈父脸色难看,沉声道:“外面多少双眼睛看着!有事不能回家再说?”

沈母阴阳怪气:“你问问她想回去吗?她现在每天都在外面乱搞,现在还给你带了个女朋友回来,乐不思蜀了吧?”

沈期欺忽然大喝道:“够了。”

正欲争执的两人下意识地闭上嘴。

一时间无人出声,只剩下笃笃的脚步声在寂静的会场回荡。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看着这个漂亮的女孩子踩着高跟鞋款款走来。

白炽灯下,她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多了几分易碎的脆弱,惹人怜惜。

沈期欺望着他们,平静地开口:“妈。”

沈母忍不住讥笑:“原来你还记得我是你妈。”

“当然记得。”沈期欺笑了笑,“反正,这是我最后一次喊你一声妈了。”

两人脸色一变。

“你!”

沈父皱眉道:“沈期,你在耍什么脾气?怎么跟爸妈说话的?”

“从高中毕业起,我就已经开始独自赚学费和生活费,一直到现在为止,没有麻烦你们出过一分钱。”沈期欺说,“不论是经济还是人格,我和沈家早就一点瓜葛也没有了。”

“你听听看,她在说些什么鬼话!”沈母尖声道,“你是从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身体里流着我的血,你必须听我的!我生你养你到十八岁,现在长大了,以为搬出家门就能飞了?做梦!”

沈期欺长睫微颤,淡淡地说:“所以我刚才没躲啊。”

很久以前,沉郁还没出生的时候,她和父母的关系远有现在这般恶劣,但只能说是不咸不淡,不亲近也不疏远。

她们家与寻常人家不同,别家的孩子天天缠着父母出去到处玩,她在家里却像个暂住的客人,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引起主人的反感。

乏善可陈的童年里,忙碌上班、匆匆来去的父母占据了大多数的篇幅,几乎无暇关心她的想法。小时候,沈期欺一个人坐在窗前,呆呆地望着天空下层层叠叠的晾衣绳,思考着关于“家”这个字的意义。

她原以为是自己的性格不够惹人喜爱,或者是父母只是不喜欢小孩子而已。

直到沉郁出生后,享尽了一切她从未受到过的宠爱。

单人房间、崭新的玩具、赶时髦的各种球鞋……不论他提什么要求,父母都尽量满足,时常带着年幼的弟弟到处玩,留下自己一个人看家。

她就像个微小而透明的萤火虫,在夏夜的群星照耀下渐渐暗淡。

沈期欺去外地上大学的那一天,母亲久违地拉着她的手,眼眶湿润。

她心中一动,听到的却是母亲要求她毕业后趁早工作,好替弟弟分担私立学校昂贵的学费。

“等你以后嫁了人,找个好夫家,还能帮衬你弟弟一把。”父亲也跟着说,“等我们死了,遗产都在你弟弟手里,你要和他打好关系,互相帮忙,知道吗?”

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可笑。

原来血缘,不过是一些人眼中无用的借口和虚伪的爱。

“我本来是不想来参加的,不过想想,不如趁今天和你们说清楚。”她轻轻扬起嘴角,双眼明亮如星,字字清晰,“这一巴掌,算是偿还过去的生育之恩。从现在开始,我和沈家谁也不欠谁,以后出了事情,也千万别来找我。”

谢邀,我和女朋友现在过得很幸福,勿cue!

说完,沈期欺便毫不犹豫地转身走开。

身后,沈父勃然大怒:“沈期!”

沈母和保安拉扯着,暴跳如雷:“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沈期欺充耳不闻,沉郁却不死心地跟上来,讷讷道:“姐,你怎么可以那么说话啊……他们可是爸和妈诶……”

沈期欺偏头看了他一眼,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噗嗤一声。

她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冰冷:“沉郁,你知道吗?”

沉郁迷茫道:“啊?”

沈期欺看着对方,启唇道:“世界上最没资格说我的人,就是你。”

沉郁被她冰冷的眼神刺了一下,心悸地停下了脚步。

解决完毕,沈期欺只觉一身轻松,大摇大摆地拎起座位上的包,朝柳霜笑道:“师姐,我们走吧。”

柳霜的目光始终跟随着她,微微颔首。

“表哥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沈期欺起身向于烈挥了挥手,笑眯眯地说,“我们这就走——”

就在这时,沈母竟然大力挣脱保安的桎梏,表情狰狞地冲了上来。

她大步扑向柳霜,张牙舞爪:“一定是你这个贱人,勾引我女儿!带坏了她!”紧接着便是一通骂声,她的受教育程度不高,骂出来的话自然是粗鄙又不堪入耳,旁人不禁连连摇头。

沈期欺目光一冷,待对方正要上前推搡柳霜时,一手飞快地扼住她的手腕,向后一推。

沈母再次摔倒在地。但这一摔,她好半天都没有爬起来。

“妈!”沉郁惨叫一声,蹲了下去。

“疯子。”沈期欺气得嘴唇颤抖,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缝挤出来,“你最好带你妈去医院看看是不是精神出了问题。”

沉郁眼眶含泪,低着头不敢看她。

四周响起低低的惊呼声,保安赶紧俯身搀人,一片混乱中,沈父的脸色青白交错,只觉颜面无光。在人家婚礼上出了这么大乱子,以后真是没脸见亲戚了。

趁乱,沈期欺一把拉住柳霜的手,掠过他们,头也不回地往大门走去。

沈父看着女儿的身影,咬牙道:“你可想清楚,现在走了,以后可别后悔!”

“放心好了。”远远地,他怅然若失地站在原地,听到沈期欺干净利落地回答。

“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走出闷热的,迎面一缕清风吹来,浑身的燥热都散去了。

沈期欺倚着走廊的墙壁弯下腰,静了片刻,忽然止不住地笑个不停。

柳霜垂头看她,面露忧色。

许久后,沈期欺才抬起头,脸颊上带着未干的泪水。

她抹了一把眼尾,双眼干净而清澈,“我解脱了。”

柳霜勾住她的小指,轻声肯定:“你解脱了。”

沈期欺牵着她的指尖,撒娇般地晃了晃,小声道:“师姐,我们回魔域吧。”

柳霜道:“不再多留几日?”

沈期欺弯了弯眼:“在这里待一天,那边要过好几年呢。再留几天,你的魔主之位就要被属下篡了。”

“没关系。”柳霜十分淡定,“有司徒云看着。”

“上司放假,属下加班?”沈期欺摇头大笑,“你这个黑心老板!”

柳霜揽住她,说:“往后你要去哪里,我都陪你。”

沈期欺埋在她肩头上,闭上眼,熟悉的冷香像梦一样萦绕着她。

这才是她最终的归属。

她沉默片刻,忽然抬起了头,振聋发聩:“师姐,我们成亲吧!”

过往的路人纷纷停下脚步,震惊地看了过来。

柳霜不禁瞳孔地震,眼睫微微一颤。

她注视着沈期欺的表情,目光坚定,脸色平静,怎么看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

“我是认真的。”沈期欺语气严肃,直接单膝跪了下来,“师姐,嫁给我好不好?”

两个漂亮的女孩子当街求婚,怎么看都吸人眼球。周围几个看热闹的行人见状拿出手机,不忘起哄:“答应她!答应她!答应她!”

起哄声逐渐变大,柳霜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沈期欺凑近她,心跳飞快,小声问:“师姐?宝贝?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

“好。”柳霜忽然道。

沈期欺双眼圆睁,像是不可置信,一时间忽然结巴起来:“真、真的……?”

柳霜看着她,唇边泄出一抹浅淡的笑意:“真的。”

明媚阳光下,那笑容灿烂而温柔,再无阴霾。

沈期欺像是被雷劈中,在原地呆愣片刻,白皙的脸皮迅速涨红,她低头在口袋里一阵乱掏,最后沮丧地垂下了头,十分后悔。

怎么脑袋一热就要求婚了!现在一点准备也没有!

她干巴巴地说:“太、太仓促了,我现在没有戒指,也没有信物。”

“没关系。”柳霜把她从地上拉起来,掸掸灰,“欠着也行。”

“怎么能欠着……”沈期欺不甘心,拔腿就走,“等着,我现在就去珠宝店里给你买个钻戒,鸽子蛋那么大的!”

柳霜伸手拉住她,摇了摇头。

沈期欺回过头,面露茫然:“师姐?”

柳霜走向她,忽然抬起她的下巴,倾身压下。

周围响起一阵羡慕的惊呼。

片刻后,柳霜起身和她分开,嘴唇上沾着淡淡的口红,像一抹殷红鱼尾。

她扬着唇角:“这个就够了。”

“就、就要这个?!”沈期欺愣愣地看着她,红着脸,“会不会太少了……”

“已经很多了。”柳霜轻笑,“这就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