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番外三 婚宴(上)

魔域,赛雪城。

一老一少两道风尘仆仆的身影在城门外驻足,周围人潮如织,说说笑笑地掠过身侧,不断往里涌去。

年轻人一边擦拭着额上的汗,怔怔向里张望着。透过城门,隐约能看见里头张灯结彩,灯笼高挂,四处洋溢着热闹的欢声笑语。

巡逻的士兵见他奇奇怪怪,便停下大声喝问:“你是谁?鬼鬼祟祟的,站在这儿干什么!”

年轻人见状,露出腼腆笑容,从兜中掏出一纸大红请柬,向前递去:“我们是来参加成亲仪式的。"

“原来是魔主特别邀请的贵宾啊。”魔域士兵略略扫了红纸一眼,弯下腰,恭敬地拱手道,“二位快些进去吧。”

他伸手一指:“那婚礼的地点就在中心的黑塔。”

年轻人双手作揖:“多谢。”他身形笔挺,五官俊俏,一袭白衫在身,背负一把长剑,浩然正气凛然如风,简直把“名门正道”这四个大字冠冕堂皇地写在脸上。但一想到他是魔主亲自宴请的宾客,魔域士兵未敢不敬,垂着脑袋待两人走了出去,才心有余悸地抬起头来。

他回想起方才红纸上看见的清隽字迹,小声嘀咕道:“奇了怪了,魔主怎么会请正派的人来啊?!“年轻人与白髯老者并肩而行,迈过川流不息的人群,朝着道路尽头的黑塔快步而去。

“这魔域同往日相比,变化真大。”

白髯老者闻言哼了一声:“那是当然,也不看看魔主是谁教出的徒儿。”年轻人温和笑道:“那自然少不了长药道人的功劳。“

老者一捻胡须,面露得意。

原来,这布衣老者便是清礼派的长药道长,而那剑眉星目的白衣青年,则是夜峰的大师兄——赵柯。两人走在热闹的街头上,一身掩盖不了的正气,理所应当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目标。

魔修们暗暗看着,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不得了啦!这里怎么会有正道人士? !“

“啐,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今儿可是魔主大喜的日子,可不能出差错了!“

“我方才看见,城门口的士兵对他们毕恭毕敬,恐怕来头不小......”

此话一出,原本蠢蠢欲动表情狰狞、搀起袖子准备干架的众魔修顿时停下动作,迟疑地面面相觑。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两个名门正派停在黑塔大门前,紧接着,守门的银盔士兵点头哈腰地将二人迎了进去。

二人踏入黑塔之中,塔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门后一个身着纱衣的妖媚女子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懒洋洋打哈欠。

赵柯:“..….姬姑娘。”

姬之华猛地抬起头,瞪了他三秒钟。

片刻,她怔怔道:“.....原来你真的没死啊!”

赵柯无奈:“是啊。”

姬之华将信将疑地摸了摸他的头,又捻了捻乌黑的发丝,半分不假,不由惊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事说来话长。”

接着,他娓娓道来。原来,在魇境那一日,沙暴扬尘,将自己和柳霜、沈期欺二人被迫分散。

醒来时,他忽然发现自己在一处金色庙宇之中。

那庙宇比赵柯想象中的还要宽广幽深,曲折复杂如迷宫,非一时能够探索得完。

当时,他正在长廊中四处搜寻,没想到忽然之间天塌地陷,瓦砾滚落,他还以为是沙尘暴再一次来袭,慌忙中被头顶乱石砸中,瞬间失去了意识。

醒来时,赵柯发现自己被压在一处黑魅魅的残垣断壁之下,便连忙催动灵气发出求救信号,正好被附近搜寻生还者的队伍发现。

他平日里本就修炼刻苦,身体素质不错,再加上救助得及时,受的伤也不算什么大碍。

魇境试炼强制中断,赵柯被送回夜峰疗伤,不忘询问身边的师兄弟有关柳霜和沈期欺的下落。

没想到师兄弟们却忽然变了脸色,不仅语气鄙夷,且对两人一番严加痛斥。从他们的叙述中,赵柯才明白,柳霜竟是魔修,且带着沈期欺远走高飞,两人从此不知所踪。

如若自己对她们不熟,恐怕自己会很轻易地听信旁人的诋毁和辱骂。但经过前些日子的朝夕相处,赵柯始终相信,柳霜和沈期欺并不如其他人所说的那般不堪,其中一定另有隐情。

但没想到,魔境一别,自此后他再也没有见过二人。直到近日,夜峰忽然闯进两名不速之客,穿过结界直奔他的房门而来.…..

“哇!”姬之华坐在地上,大咧咧地双手托腮,姿态全无,“活着就好!魔主叫我来接你们,我还以为她在骗我呢。”

赵柯十分感动:“劳烦姬姑娘挂念了。”

“不劳烦。”姬之华说,“怕你在下面没钱,我每天都给你烧一贯纸钱的,加起来大概能买一栋大酒楼了。你是该好好谢我!“

赵柯:“......多谢。”

一旁的长药道人不耐烦道:“好了好了,叙旧可以以后再叙。小霜和期欺那丫头究竟在哪里?姬之华一牯辘从地上蹦起来,爽快地转身:“你们跟我来。”

她领着两人走上回环的长街,朝二楼大厅走去。

阶梯上铺着羊绒红毡,穹顶上也缀着长长的红绸彩线,四壁的琉璃灯盏散发着淡淡荧光,闪烁如星,整座冷冰冰的黑塔都洋溢着热烈的暖意。

二楼大厅人潮如云,摩肩擦踵,赛雪城里有名有姓的大家族都聚在一起,人人精神抖擞,笑容满面,圆桌上皆是推杯换盏的清脆碰撞声。

赵柯与长药被姬之华领到上席,两人刚一坐下,便发现桌上已经盛满酒菜,且皆是修仙界独有的菜品,只怕是觉着他们不合胃口,故意这样安排,可谓煞费苦心。

“二位且在这里等一等,我估摸着拜堂就快要开始了,她们马上就来。”姬之华说完,也跟着在一旁坐下,伸出筷子夹了一口云酥。

长药道人面色震惊:“直接拜堂?!花轿呢?开面礼呢?”

"沈姑娘嫌古代流程太过麻烦,就做了一点删减。”姬之华一口吞下云酥,腮帮子撑得鼓鼓囊囊,“直接从拜堂开始啦。”

长药道人立即吹胡子瞪眼:“那怎么行!胡闹!婚嫁六礼,寓意深重,缺一不可!怎么能说省就省呢!”

姬之华道:“沈姑娘说了,坐花轿太容易造成交通拥堵,会给市民带来很大的不便,而且浪费钱。她还让我告诉你,‘大人,时代变了’!“

长药无言以对。赵柯提壶倒了一杯清茶,给姬之华:“你慢点吃。”又道,“长药师父,小师妹一向天马行空,不如就随她们去吧。”

长药道人拂袖:“罢了罢了,反正我也管不了!”

气氛正热闹,一名侍女拨开人群疾步走来,到正在胡吃海塞的姬之华身边低声耳语一阵,后者一下子变了脸色。

见她脸色奇差,赵柯问道:“怎么了?“

姬之华咽下嘴里的鸭腿,面如土色:“沈姑娘......不见了......”赵柯与长药皆是一震:“怎么回事?!“

“不知道,到处都找不到人,传音也没回应,不晓得她跑到哪里去了!”长药道人急道:“那小霜呢?!”

侍女小青脸色苍白:“魔主正在梳妆,尚不知道此事。“长药大惊,双手帕金森似的颤抖着:“这、这....…"

“这事先摁下去,别告诉其他人,也别告诉魔主。”姬之华一改之前懒洋洋的神色,表情冷肃,飞快对小青低声吩咐道,“我出去再找一找。”

“赛雪城这么大,你一个人要去哪找?!”赵柯摇头,跟着站起身,“我跟你一起。”

姬之华点头,两人穿过嬉闹的酒客奔向大门,不想刚一开门,便看见一道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身影,正蹑手蹑脚地向楼上走去。

“谁?!”

姬之华大喝一声,疾驰而上,一把按住那人肩膀——那人转过身,吃惊地瞪大眼睛。

那目光清澈明亮,怎么看怎么熟悉。

姬之华一顿:“......沈姑娘?“

“哇哦,这么巧。”把自己包得像中东妇女的沈期欺儡硬地转身,取下面置,微笑地摆摆手,“嗨,哈喽.……”

没人回答,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沈期欺只好笑容僵硬地放下了手,小心翼翼地看着沉默的二人。

片刻,赵柯扶额,又好气又好笑:“你一个人跑哪去了,害我们担心得不行!”

沈期欺揣紧了怀里的包裹,育拉下脑袋,沮丧地解释:“害呀,忽然想到有件事没办,我就偷偷溜出去了一小下。结果还是被发现了.....”

姬之华抓着她的肩膀,语气阴沉:“沈姑娘,我还以为你要悔婚呢。”

“怎么可能!”沈期欺下意识地反驳,眼睫颤了颤,看上去无端多了几分心虚,“.…....那啥,我师姐还不知道吧?!”

赵柯面露侥幸:“你该庆幸她现在不知道,否则...”"沈期欺羞愧地垂着头,声音又低又虚:“对、对不起。”

“沈姑娘,不是我说你。有什么事不能之前办,非要等现在呀!?”姬之华盯着她手里的包裹,“还有哇,你带了什么东西回来?“

沈期欺抬起头,眨眨眼,故作神秘:“惊喜!”

她很快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嘛.....你知道的,师姐之前把我关在塔里,怎么也不让我出门!我很早就想搞这个东西了,可惜没有机会实施,就一直等到了今天,好不容易趁她现在忙着化妆,才偷偷有空溜出来……"

赵柯松了口气:“罢了,你没事就好。以后做事,记得提前告诉我们一声,免得让人担心。”

沈期欺心道:告诉你们还怎么算得上是惊喜啊?!

表面上,她很郑重地颔首道:“下次一定。”

姬之华按着她的肩膀往楼上推,咬牙切齿:“快、没、有、时、间、了!沈姑娘,你该上去梳妆换衣服了!“沈期欺被她推得没机会回头,只能远远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赵师兄,等会儿见——”

赵柯哭笑不得地应了一声,回到上席,长药道人面色紧张道:“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师傅放心。”赵柯低声安慰,“无碍,小师妹自己出去了一趟,办了点事罢了。”长药道人听得直摇头:“这个节骨眼上出去,净是胡闹!这丫头,真不让人省心。”

宴席上笑语不歇,侍者捧着琵琶,乐声如丝如竹流入耳中,宛转宜人。两人低头品尝着地道的家乡菜,忽然大门被推开,一身劲装的司徒云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大厅寂静片刻,司徒大少爷见状摆摆手,人群恢复了声响。他的目光在人海中逡巡,很快便锁定在上席,向两人走了过来。

桌前竖起一道阴影,长药道人抬起头,眼前一个俊俏的公子哥笑眯眯地问:“可是长药道人?”长药道人咽下清茶,放下筷子:“正是。”

司徒云拱手:“请上座。”

赵柯坐在台下,见司徒云领着长药道人坐到了大厅正前方的座椅上,然后又递给了他一张纸。

长药道人低头看纸,忽然表情凝固:“.….….这是什么?”

“劳烦您了,等会儿拜完堂以后..……”司徒云凑近低声说着什么,剩下的话隐没在了人群嬉闹的笑语声中。听完,长药道人捏着纸,一脸怀疑人生地坐下了。

司徒云转身面对台下,神色淡定,放声道:“安静。“人群重归寂静,无数双眼睛落在他身上。

司徒云错开一步,露出身后的长药道人:“婚礼,现在开始。”

琵琶声停了片刻,又奏起喜乐。两名侍者抖开一卷红毡,那红毡一路从阶梯末端铺向大厅门口,侍女一手捧花,另一只手掺着一个红衣女子,缓缓从台阶上走来。

一头乌发束在凤冠里,她每走一步,垂在两颊的点翠流苏便随之轻轻摇晃。圆润的肩头裹在霞帔之下,宽袖里探出一截雪藕似的纤细手腕,指尖轻轻提着过长的裙角。

那裙袍边上绣着雪白云纹,随着轻盈的,白云如浪摇摆。

侍女仿佛搀着一捧极珍贵而易碎的东西,小心将她扶入大厅。龙凤烛火掩映之下,嵌着珠珞云边的脂色长裙熠熠生辉,顷刻间便夺去所有目光。

女子长睫微颤,缓缓抬眼。众人呼吸一顿。

琉璃似的眼眸雪亮,随即弯作一轮月牙,淡红的胭脂勾勒着唇角,微微上挑,漾起一抹俏皮的笑意。赵柯忽而诞生出了一种吾家有妹初长成的复杂心情,感叹道:“小师妹!“

沈期欺悄悄朝他眨了眨眼,任由侍女缓缓踏入台上。面向长药道人,她张了张口,无声地喊:“师父。”长药道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点点头,又摇了摇头,示意她安静。

沈期欺轻轻笑了笑,正对着宾客,仿佛军训似的站好了。

待她落脚后,台阶上又缓缓走来第二人。

这人身着与她几乎无异的嫁衣,有所不同的是,裙边用黑线绣着鸾凤,引颈而歌,栩栩如生。红袍箍着细致腰身,四方的云锦盖头有如一团淡红薄雾,隐约能从纱雾之下窥见一抹雪白下颌,足够惊艳。

侍女低头小心牵着她,莲步轻移,缓缓前行,一袭嫁衣如火,半是妖冶,半是缱绻,沈期欺整颗心都提了起来,与旁人一样,目不转睛地看着盖头下的纤细女子。

她表情严肃地看着,一边神魂颠倒:妈的,我师姐可真好看啊!

脚步一顿,柳霜停在她的对面,风轻轻撩起盖头一角,露出一尾微微上扬的丹唇。与此同时,司徒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拜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