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咕噜。

奇怪的咕噜声传过来, 在那只手伸出来后，咕噜声更是越来越响，关禾畅眼睁睁的看着那片紫色的泥浆在往下滑, 没有面孔的女人身影从墙壁中摔落出来，它扭动着, 面向关禾畅伸出手来。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并不是恐惧，也并不是全然冷静, 而是一种很难以形容的愤怒和悲哀。

“你是谁？”关禾畅单手摁住自己的太阳穴，眼里带着茫然，“为什么我会想要看着你。”

泥浆人朝他爬过来，如果不看这个东西的面容, 怎么看都像是在向人求救。

右手无名指上的指环形状印刻在关禾畅的眼里, 他不由自主的大口呼吸着, 满脑子都是空白, 就在泥浆人将要抓住他的那一瞬间，他被一个人从旁边一把拉出去, 泥浆甩在他刚才倚靠着的墙壁上，被捡到泥浆的墙壁直接变成新的沼泽。

“你在干什么？”习洛奇怪的拽着他的衣领，“是在自杀吗？”

“我，我没有。”关禾畅终于像是反应过来一样眨眨眼睛，他看着习洛又看了一眼对面扭曲蠕动的人, “我就是突然觉得自己想要到这里来，看到那个人影总是觉得熟悉, 所以……”

习洛奇怪的看着他，片刻后他看向还在扭动的泥浆人。

在看到泥浆人的瞬间，习洛就明白了。

这是他的搭档所形成的梦想沼泽, 沼泽里吐出的是他搭档的梦想。

说实话习洛对关禾畅和他搭档并不熟悉，最多也就是在组织里碰过几次面。

在精神系游戏场的花开满整片大地时，所有人都乱成一团，组织不再是组织，只有求生者们在四处奔跑，习洛带着自己的习题本过来时看到的就是已经被墙壁吞噬进大半的女人和哭泣的关禾畅。

相同的戒指、梦想的搭档、甚至是在当时的哭泣，就算是习洛未成年也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

在沼泽蔓延过来吞噬关禾畅之前习洛把关禾畅拉出了沼泽范围，这里并不是无限流世界，也不是一个人死去另一个人活着几率更高的游戏场，在这种时候，他对于举手之劳并没有排斥。

关禾畅看着朝他爬过来的泥浆人，手下意识的放在自己无名指的指环上，整个人像是暂停的视频画面，没有任何动作。

“先离开这里。”习洛把人拉出这个范围，关禾畅没有拒绝，他乖乖的被这个明显比他小很多的少年拉着走，一步又一步走出沼泽的范围，一直走到道路的拐角，他忍不住再次回过头去。

在那片灰紫色的沼泽中，泥浆人缓缓的爬回墙壁里，它的头露在外面，无数泥浆从它的脸上滑落。

根本就完全没有她的样子。

想到这里关禾畅愣了一下，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是谁？

但关禾畅并没有时间去理清这一切，这里是一个居民区，梦想沼泽比想象中的还要多，虽然那些泥浆人行动迟缓，但是它们喷出的沼泽浆水却能迅速的喷在周围，喷在人的身上。

一旦被那些沼泽水溅到身上，那么脚下就会出现新的沼泽把人吞进去。

“和哥他们走散了。”习洛有些苦恼的呢喃着，他挥了一下手，数只黑色的蝴蝶从他的手指上飞出去，每一只蝴蝶都落在一个泥沼人身上，在蝴蝶把这些泥沼人包裹住的一瞬间，它们停止了行动。

习洛趁机带着关禾畅离开这里，但就在他们将要离开这片小区的瞬间，关禾畅稍微用力挣脱了习洛的手。

“嗯？”习洛停下脚步，他转头看着关禾畅，“你干什么？”

“抱歉，我还是想去看看刚才的地方。”关禾畅皱着眉道歉，“我总觉得，这样下去不好，虽然我忘掉了很多东西，但是……”

习洛看着他，“但是什么？”

“我很生气，也很难过。”关禾畅摁着自己的太阳穴，“那应该是我忘记的东西吧？这种感觉一直闷在心里，根本就没办法忘掉，所以，刚才谢谢你救我，你先走吧。”

说完关禾畅忙不迭的转身往回赶，习洛看着他的背影，片刻后他无奈的摇摇头。

“即使是忘记了那些事情还是会感觉到生气和悲伤？作为求生者，他的感情似乎有些过盈了。”

但是并不能就这么放着这个人不管，怎么说也是他之前救下的人，要是让他就这么死了，那岂不是白救了。

这样别扭的想着，蝴蝶从他的身体里分离出来，黑色的蝴蝶纷纷飞出去，有的落在周围的泥沼人身上，有的落在了关禾畅身上，只要有蝴蝶在，习洛就可以确定关禾畅的行动位置，是非常合格的定位器。

再次回到一开始的拐角中，关禾畅站在那里看着里面的墙壁，那片沼泽还挂在墙上，只不过这一次泥浆人的头颅并没有冒出来，伸出来的只有一根手臂。

手臂是紫色的，包裹着泥浆，但即使是手臂也带给关禾畅非常强烈的熟悉感，不管是手臂的线条也好，还是手指的弧度，亦或是手指上戒指的形状。

这个被沼泽吞噬掉的人一定是一个对他来说非常重要的人！

关禾畅暗暗下了决心，他朝着前方行进，眼里只有那个垂在墙外的手臂。

或许是感觉到有人走过来，沼泽中的泥浆人缓缓的探出头来，它盯着关禾畅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从墙壁上翻出来朝着他爬动。

“那个人之前说过，梦想沼泽里被扭曲的梦想会对相同本质的人发动袭击，你是觉得我和你是本质上一样的人吗？”关禾畅看着它，“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梦想是什么，我把它给忘记了。”

泥沼人听不懂关禾畅的话，它也不需要听懂，它的目的只有把面前这个人拉进自己的沼泽里。

关禾畅站在原地，他看着朝他爬过来的泥沼人，突然眼前就模糊了。

他想起了沈司曾经问过他的问题，是选择真相还是快乐一点。

关禾畅确实是为了自保将自己的记忆和梦想清除，但是，这完全没有用处，因为梦想是不会消失的，对那个人的爱意也永远存在着，所以他才会心慌意乱，才会想要不管的跑到这里来。

但是他的搭档已经消失了，这里只有一只怪物，一只把他们的梦想扭曲后诞生的怪物。

“实在是太过分了。”关禾畅擦了一把脸上的水渍，他盯着面前的泥浆人，愤怒和悲意再次涌进他的心里，他小声呢喃着，“我不允许你这么践踏我们的梦想！”

在习洛过来的时候，他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关禾畅朝着泥沼人冲过去，在触碰到泥浆人的时候，那些泥浆和水渍也尽数洒到了他的身上，但是他完全不在意，只是用力的将那个泥浆人摁进沼泽里。

“关禾畅？”习洛喊着他的名字。

在混乱中，习洛看到关禾畅转头看了自己一眼，泥水溅出来挡在他的身上，习洛发现关禾畅在笑。

“告诉沈先生，我认为，真实或许比快乐更重要。”

说完的那一瞬间，一道光闪过，沼泽里的咕噜声不断的放大，那道光也在颤抖，一直到光芒消失的时候，墙壁恢复如初，再也没有那片沼泽和沼泽里的人。

“喂。”习洛茫然的走过来，他看着四周，“不是吧？真的……自杀了？”

关禾畅是个求生者，既然是求生者他便有能力在，关禾畅的能力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个体，但是他也会付出代价，他的身体会出现同样的症状，比如，他可以停止一个个体的行动，那么他也会同样无法行动。

所以习洛才会说他在自杀。

他动用自己的能力将梦想沼泽里的泥浆人消灭了，同时他也跟着一起消失。

是无法被泥沼再次利用的真正的消失。

他带着自己的搭档以及他们共同的梦想一起消失，全无悔意，满心欢喜。

只是个少年的习洛并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他看着空荡荡的街道，片刻后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去，是刚才沈司和简念离开的方向。

虽然他不明白也完全不理解，但是没有关系，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无法共通理解的生物，产生疑惑是正常的，习洛被教的很好，他并不会固执的想要知道一个原因，也不会阻碍别人做出自己的选择。

他很清楚现在的自己只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把刚才关禾畅的话传递给沈司。

这样就好了。

……

沈司抱着小女孩往前走，简念跟在他旁边，他们这段路走的相当坎坷，因为那些梦想沼泽全部都钻出了怪物，到处都能看到怪物的身影，人们也没办法单独躲在一个地方，而是为了躲避怪物开始奔逃。

越发的像是末世。

沈司和简念穿过奔逃的人群，他们尽量的远离所有人朝着前方走着，没有什么目的性，就是一直往前走。

“我们要去哪里？”简念终于开了口，他看着沈司，精致的面容上带着一点犹疑，“我们是不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转圈子？”

“有吗？”沈司的声音里很轻松，他甚至笑出了声，“竟然一直在转圈子？看上去我的方向感不太好。”

简念低下头，“这不是方向感好不好的问题，我感觉你根本不在意要去什么地方，所以就一直随意的走，绕了圈子也没有管。”

“这么明显？”

“所以你真的就是随便走走？”

“嗯。”沈司点点头，“实际上我也不知道第十层游戏场在哪里，所以我在等。”

简念看着他，“等什么？”

“等那个意识来找我。”沈司笑着说，他低头看着怀中已经睡着的小女孩，她在睡梦中还在抽泣着，因为年龄实在是太小所以哭着哭着就睡着了，不过会哭泣就是活着的证明啊。

简念听沈司说过无限流世界拥有意识，这个意识因为沈司屡次倒转时间烦不胜烦出现在沈司面前，沈司这样随意的行走是为了等它吗？

“为什么？”简念茫然的看着沈司，“为什么你非要等它出现不行？”

沈司看着简念，片刻后他才开口，“除了比较特殊的精神系游戏场之外，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每个游戏场里都会出现一个规则主导人。”

“你说的是……”

陶瓷游戏场里拥有一个纸人，时间游戏场里有个躲在时钟里的恶鬼，骗子游戏场里有一个躲藏在玩家中的骗子，就算是梦游戏场里也会有一个窃取梦主人后诞生的恶念存在，它们是主导，也是游戏规则本身。

“沈司？”简念伸手拉住沈司的袖子，他的眼里带着一点茫然，虽然不清楚沈司的意思，但他依旧从沈司的话语里察觉到不对劲，“你是想要去做很危险的事情？必须要去吗？”

“别担心，不会有事。”沈司拍拍简念的肩膀，“左不过是再倒转一次时间的事情。”

可是，简念敏锐的察觉到，沈司要做的事情不一定是倒转时间可以平复的，他的话语里有水分。

就在简念还想要再问些什么的时候，不远处传来轰的一声，爆炸声此起彼伏，沈司和简念对视一眼，他们朝着发出声音的地方跑过去，在越过那条街道后他们成功的看到了扔出小盒子的夏乐语。

小盒子炸开，地面上的泥浆人瞬间被炸的粉碎，但是很快泥浆人就会复原，它们继续从沼泽中爬出来，持续的袭击着周围的人。

“救人。”

简念点点头，黑色的怪物从简念的手臂上脱离出来，它吐出一把黑色的刀，简念攥着那把刀将最前面的泥浆人一刀砍成两半，把快要被拉进泥沼中的人拽出来，那人满身泥水连滚带爬的跑走了。

成功把那些人全部救出去，沈司抱着怀中的小孩走过去，夏乐语眼睛一亮。

“沈先生还有简先生！”他连忙的道谢，“谢谢了，刚才真是紧急，差一点那几个人就被拖进去了。”

“只有你一个人在这里？”简念看了一眼他身后，“宁阳泽他们呢？”

“组长们都在分头行动，因为能控制住那些东西的武器并不多，我们只能分一下后去不同的地方救人。”夏乐语有些苦涩的笑了一下，“反正现在这个情况，能救几个算几个，一定会坚持到结束的时候。”

“我依旧相信着未来和希望。”

沈司看着夏乐语，片刻后他把怀中的女孩递给夏乐语，夏乐语奇怪的看着这个小女孩，虽然很想问她是谁，但夏乐语还是接过来了。

因为他手上的小盒子已经用完了，还剩下一颗是他备用保命用的，四个组长里面只有他是普通人，他虽然在救人，但也没有想把自己搭进去的意思，之后他准备找个安全的地方暂时猫起来等待局势变化。

沈司是看出这一点来所以把这个小孩递给他？

“暂时先拜托你照看她。”沈司声音温和，“不要担心，很快就会没事了。”

夏乐语愣了一下，他看向沈司，他的心里再次涌上了一点不对劲的感觉。

就像是之前他和沈司谈话时，沈司乐观的告诉他只要努力就算是未来都可以改变，那时候夏乐语隐隐约约心中就有了一点想法，他总觉得沈司其实已经找到了改变未来的办法，只不过这个办法无法告诉他们而已。

因为会付出什么东西？会失去什么东西？

因为知道他们不会同意所以在隐瞒？

夏乐语不由得把事情往最坏的方面去想，但是他又觉得，似乎已经没有比现在更坏的情况了。

有梦想的人全都被沼泽吞噬了，尚还活着的人被扭曲的梦想本身追逐着，说不定整个世界都会毁灭，活着和死去在一些人心里已经没有什么区别，只有部分人还怀抱着活下去的信念。

“沈司？”夏乐语喊出沈司的名字，“你打算干什么？”

“结束这个荒诞又无趣的未来。”沈司这样说。

在沈司转身的那一刻，简念拉住了他的袖子，他仅仅攥着手中的布料不愿意放手，在刚才那一瞬间简念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沈司之前说每个游戏场都会有一个意识在，这个意识体是游戏场的支柱，难道说沈司准备让自己成为那个游戏场的规则吗？

然后利用自己的规则身份把活着的人带出去？

但是这样的话……沈司怎么办？！

“不要这样。”简念脸色惨白，他试图挽留沈司，“不要去，我不想要你牺牲自己后获得的未来，沈司，如果那样的话，对你来说不还是没有打破命运吗？”

“你说什么？”沈司疑惑的看着简念，片刻后他笑着把简念的手从自己的袖口里拽出来，“我不会让自己轻易死掉。”

“我说真的。”

沈司背对着他离开，在那一刻简念伸出手来想要抓住他的手，但是简念并没有抓住，或者说，简念很清楚自己抓不住。

沈司是那道自由的风，厌恶命运和束缚，他从不为情爱和其他人所禁锢，他永远都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他永远能赢得了自己想赢的敌人。

因为他是沈司。

简念缓缓的收回手，他看着自己的手心，片刻后他才开口。

“我知道了。”

“我总归是没办法拒绝你的。”

……

听到熟悉的机械声响起的时候沈司已经等了许久，他坐在积满雪的长椅上，看上去格外的寂寥。

【没有继续倒退时间，你放弃了吗？】

沈司没有回答，他只是坐在那里，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无限流世界意识并不在意沈司的回答，它很清楚，因为它的系统已经告诉了它答案，人类只是一种普通的动物而已，虽然他们在无限流世界中被激发了潜能，但终究只是人类。

它特意把拥有天赋的人类招进无限流世界也是为了加速它们的损耗而已，毕竟有点能力的蚂蚁即使一根手指就能摁死，但被咬上一口还是会疼痒半天。

比如面前这个安静到默不作声的人类沈司。

沈司和其他的人类不一样，他切切实实的给了它一个冲击，只不过很可惜，自己只是规则和意识而已，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有所变化。

能够被不断倒转的时间逼疯的人只有沈司。

【你的选择非常正确，我必须承认你是一个非常有才能的人，所以我准备让你成为这个游戏场的负责人。】

无限流世界意识发出机械的声音，它盯着沈司的脸，迫不及待的想要在他脸上看到痛苦的表情。

即使让自己成为煽动翅膀的蝴蝶，他依旧没有改变未来，只能被动的看着世界毁灭，被同化为游戏场，这样的挫败感已经很难了，现在他甚至被选为了游戏场的负责人，正常人都会因此陷入崩溃。

“为什么？”沈司开口，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点点颤音，仿佛是在忍耐着什么，“为什么选我？”

【因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无限流世界意识用着最机械化的声音说着最残酷的话语。

【在这个梦想的游戏场里，所有人的梦想都不如你的梦想强大，你的渴望和梦想已经全部融入到时间中，留在身上的反而很少，甚至无法让梦想沼泽出现。】

【时间见证着一切，你那和时间纠缠中所丢弃的梦想，不过是一团烂泥。】

而就是因为这滩烂泥，沈司才是那个最适合成为游戏场负责人的人。

只有没有梦想和渴望的人可以在这个游戏场站立，也就是说，只有无法再渴望着什么的沈司，才能稳稳的站在这个游戏场的顶端。

这个游戏场杀不死他。

“哦？你的意思是说，这个游戏场无法处理掉我，所以你准备亲自动手？”沈司站起来，他看向空荡荡的空气，漆黑的眸子里带着些微无趣，“不要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伪装自己了，很恶心，也不需要。”

“直接告诉我你的目的。”

沈司非常的直接，但他的话也直击重点。

它确实是这么想的。

沈司不能活着，他应该死去，但是游戏场杀不死他，他还能继续活下去，说不定就能找到一些对付它的手段，作为无限流世界的意识，它很快在系统中权衡利弊，选择了这个办法。

它要把沈司直接同化为游戏场的一部分，把它变成游戏场的负责人，虽然这样可能会导致部分人类被他放出去，但这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它要的是把沈司这个难得一见的特殊存在彻底埋葬。

永远沉睡，再也不要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