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荣京帮着把人送到房间后,重新回到一楼办理入住手续。

虽然还可以再去经济型酒店,但他实在懒得折腾,身上还一股子酸味,亏得这里的服务员素质高,不然早就以衣冠不整之类的理由赶他出去了。

想是这么想的,看到卡上划掉的一大笔数字,心口还是微微揪了一下,这家酒店抢钱的?

前台拿到证件,在电脑上登记时,目光忽的一顿,看了一眼荣京,神情从营业微笑变得恭敬了许多,鞠躬后双手递回证件。

荣京没有多想就接过,在没有需要的时候,他经常处于待机状态。

屏蔽周遭,能让他节省能量消耗。

他看到卡上的牌号就径直去电梯,谢绝了大堂经理的指引。

进了房间并没有马上休息,哪怕再累也几乎是本能地选好明天要穿的衣服,将它们挂起来,用熨烫机烫一遍,连一些小皱褶都重新熨了一遍。这是他上辈子养成的生活习惯,以便更好地迎接第二天。

走入浴室,浑浑噩噩的那三天,他都没好好照过镜子。

镜子里的人很高,肤色偏白,在柔光下带着珠光般的光泽,骨骼匀称有力,眉骨有些深,有一点混血的味道,记忆里这具身体的生父的确有四分之一的欧洲血统,气质透着与生俱来的疏离感。

客观的说,没有原来世界的他好看,大约八成左右。

不过他也没多少遗憾,毕竟一个人的容貌并不是唯一的加分项。

而且原来的他就算是发呆,也自带凶戾味,哪怕什么都不做都让人退避三舍,现在至少不会吓坏小孩吧,可以尽情地走神了。

脱去上衣,薄薄的胸肌下方有一道长约三厘米左右疤痕,捅得深,缝了三针,是原主小时候为保护母亲落下的。

激烈的争吵声,四溅的血液,摔碎的摄像机镜头,组成了一个个四分五裂的画面。

荣京摸着上面的轻微凹凸不平,像针扎般的刺痛传递到大脑。

原主已经离开,但肌肉留下了记忆。

沐浴后,边擦着头发,边赤身走了出来。

只有自己的时候,荣京相当随意和不羁,他只简单地套上一条休闲裤,趴在床上享受冲浪。

冲上电量手机就自动开机了,先上了自己的微博,粉丝不多,只有一万多。在影视学院的学生中,这个数字实在不起眼。

这是原主大学时申请的,原主就读的就是戚映极其羡慕的表演系,原主当初的才艺表演选择要求较低的舞蹈,跳了一首难度较高的民族舞,身体灵活性和柔韧性达标,长相超过平均水准,加上很少有Alpha会选跳舞,这点别出心裁让评委给他开了绿灯。

他与谢家因为高考志愿的关系起了争执,为了自己的理想原主毅然搬出谢家。他热爱表演,一开始表现也不错,可在一次汇报演出时,才发现自己无法面对镜头和观众,一度让整个班成为那场汇报演出的笑话。

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登台,当然也没人再给机会,只能在私底下练习。

也因为那场意外,原主被人冠上了一个外号:荣事故。

只要有原主的地方,表演必然是要翻车,久而久之,名声远扬,是学院里除了明星学员外最有名的学生之一。他的演出机会越来越少,就算到毕业的时候,班上同学各自有了前程,有去参加选秀的,有再次转幕后,大部分都在剧组忙碌,无论镜头多少,总归是有戏约的。唯有原主因为对镜头的恐惧,始终没有得到一个正式的机会。

原主没有放弃希望,四年来锻炼自己在镜头面前的样子,无论他背地里多刻苦,一旦到了镜头前,依旧前功尽弃。不然也不会听从母亲的话,毕业后暂时回到谢家,当时的他,已经为梦想坚持太长时间了,已经不知道坚持的意义在哪里。后来又发现男友戚映的三心二意,原主非常焦虑,开始重新为未来想出路。

这个微博也是大一的时候,随大流时开的。当时原主因为一张大学军训照,还火了一阵子,这一万多的粉丝就是那时候涨的,后来的几年愣是原地不动。

原主的微博里大部人都是日常,偶尔发发自拍,或是有关戚映的日常,分享着自认为甜蜜的点点滴滴,不过没有放出戚映的脸,大部分粉丝只知道他有个交往稳定的男友。

不过到现在已经大半年没更新过了,自从发现戚映除了自己还有几个暧昧对象,原主就开始停更了。

荣京想着,至少要给原主这段单方面的追逐画上句号。

他打开窗户,对着星空月夜拍了一张夜景,想着怎么写分手文案。文艺的不会写,上辈子都是有团队的,他文科可不太好,只能老实地配了一段话:祝前程似锦,各自安好。

虽然留下的粉丝少,但一看到他回来更博了,一下子激起了他们的热情。

一晃大半年,终于等到了,有种喜极而泣的感觉:

——Woc,失踪人口回归!

——诈尸了吗?

——这个月仿佛是分手月,都第几对了?

——之前就感觉你小男友不太爱你,你拍的大部分照片都是背影,看着就陌生,这样也好!祝分手快乐!

原主还关注了谢凌的个人账号,其实从这里也能看出,原主并非完全不在意谢家人,至少也会偷偷关注着。

正好看到,谢凌转发了一条微博,还配了一个爱心,微博是一个叫吃吃吃顾希的人发的手环照,这个手环让荣京倍感熟悉。

荣京眨了眨眼,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大哥。

可能,还是顾希的粉?

不过转眼间,那条转发的微博就删除了,也不知是误发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荣京直接看热搜榜,就看到这条排进前十的热搜 #顾希应援物#,下面的留言十几万,有粉丝的狂欢也有路人的凑热闹。

荣今也看到那只纤细的手腕上戴着的黑色手环。

我好像也有一条?

荣京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手腕,我那条啥时候跑的?

找了一圈,都没找到,荣京只能作罢。

荣京顺手点了关注,分在影视明星的分栏里,也是这时候发现顾希的关注为0,哇哦,谁都不关注,有个性。

过了困劲,荣京发现自己不太睡得着,干脆在视频平台上找到了顾希主演的《洛塔的365日》,付了线上观影费,看了起来。

第一幕就是雨幕,一双满是淤泥的脚在急速奔跑,溅起的水花如钻石,暗蓝的色调下,是淡淡的压抑与紧凑。

一个长镜头,出现字幕,荣京不知不觉地看了进去。

正看得入迷,此时来了一条微信,荣京目光一错不错注视屏幕。

画面中的顾希踩在雪地里,地上形成一串长长的脚印,瘦削的肩上挂着一根麻绳,麻绳连接一个铺着棉被的篓子,篓子下面按了轮子,里面装的是他的的小妹妹,他前面推着推车,后面拉着篓子,蹒跚地走到了目的地,双手摩擦着哈着热气,开始在路边售卖热水给路过的人。

长满冻疮的手,有的地方裂开,有的还没愈合,又红又紫,看起来很痛,但他毫无感觉。

他哈着气,满含希望地看着路过的人,希望有人能够停下来光顾这个小小的热水摊位,只是还没等到客人,画面中就出现几个地痞的背影,荣京的心都提了起来。

微信发来的人是戚映:试镜那边我已经帮你约好了,明早八点,别迟到。

荣京被顾希的演技带入到故事之中,根本没仔细看就划掉,继续专注地看电影。

戚映今晚见了新电视剧的制作人,也见到了传说中那个有冷面阎王之称的投资方爸爸谢凌,虽然谢凌只是正好在那家酒店和合作商吃饭,他们的电视剧只是谢家一个无足轻重的投资项目,但这对戚映来说就是一个往上爬的机会。

饭局上只敬了一杯酒,戚映并没找到很好的话头。没想到他运气不错,后来在过道上看到谢凌,旁边还跟着秘书。谢凌专注着电话,抬手让身边的翻译秘书把德文文件拿开,对电话那头说:“你始终是我们谢家的人。”

应该是在和闹矛盾的家人说话,那么冷硬的男人,居然在通话时眼神都柔和了一些。

只是电话那头的人好像不怎么买账,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谢凌发现了躲在拐角处的他。

戚映正想套个近乎,像他这样柔弱貌美的Omega,就算出现的有点突兀也没有A能够拒绝,却没想到在他自报家门后,对方只毫无波澜地看了他一眼,像是看着什么路边碍眼的石头,一脚就踢开了。

“选你当主演是影视部和策划部的事,也有你身后的人在推动,与我的栽培无关。与其海中撒网,不如好好钻研演技。”谢凌的目光像看着什么笑话,“失陪。”

戚映一开始还没听明白,直到对方的身影消失,他才听懂那明明白白的讽刺还有那满满对他的不屑一顾,似乎在说,是什么给你的自信来找我?

戚映满脸爆红,他从没见过如此不给O脸面的A。

但他再不爽,也知道不能得罪谢凌。

要说资本,谁能比谢凌有资本。豪门谢家第一位顺位继承人,大学期间就闯出了一身名堂,有华尔街之狼的称号。

人的名,树的影,这样生而高贵的人,也许只有真正放心上的家人才是软肋。

谢凌眼看时间太晚了,带着身边的人直接到附近自家名下的酒店休息,顺便讨论项目进度。

讨论完已经临近午夜,助理才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谢凌眉头一紧:“你说小京几个小时前开了房,还带着个喝醉的Omega?他要干嘛,他想干嘛?”

谢凌平时话不多,一下子迸出了一堆。

难道那件事已经把他打击到这个程度了?谢凌发现自己高估了荣京的心理承受能力。

原本一个老老实实的孩子,居然会拐带醉酒的Omega,不知道这是犯法的?而且还傻的在自家的酒店开房,生怕查不到吗。

一个不留神,家里要出个罪犯了?

谢凌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立刻叫来了经理。

了解了事情经过,才知道荣京开了两间房,谢凌这才没了“捉奸”的冲动。

知道了房号,带着人浩浩荡荡一路来到17楼。

寂静的过道上,谢凌来到荣京的房门门口。

想了想,趴在门边听了会动静,隔音太好也听不到。

身后的几个助理默默低了头,装作没看到自家副总有如变态般的行为。

谢凌又看了下手表,已经十二点了。

“让他睡吧,早上再说。”

此时在房内的荣京,看着电影慢慢睡着了,画面转变的光线在他脸上不断变化,完全不知道门外站着一群人。

谢凌走了几步,又低声自言自语:“他付什么房费,还住普通客房,不会忘了这是我收购的吧。”

呵呵,这怎么可能。

这个收购案还入选三年前的黄金案例,在业内疯传,被当做典型。

谢凌:“……”

所以,付房费的意思是要和我划清界限?

这孩子怎么的,想造反?

不眠夜,很多人都没睡好。

荣京却睡得很好,经过在庇护所的风餐露宿后,这是他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

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钻了几许出来,关掉耳边的手机闹钟。

荣京有个特点,就是刚起床往往是他大脑最放空的时候,要缓个几分钟才能清醒过来。

他行动迟缓地下了床,顶着一头鸡窝,慢吞吞地刷牙洗脸刮胡。

把昨天已经熨烫好的衣服换上,这才慢慢清醒了,思维正常运作,想起今天的行程。

他今天需要回一趟学校,原主选了今年的电影学院的研究生考试,哪怕绝了继续表演的路子,原主依旧想过另谋出路,对原主这种不言放弃的心态,荣京还是认可的。

考研每年的流程都不太一样,今年和去年一样,是要过了单科线以及总分线才能进入复试,今天正是出成绩的日子。

出了浴室门,正想去拉开窗帘,猛地感到窗边出现了一道人影,因为只有几束光线钻入室内,只能看到那边一团黑,看不清脸。

荣京倒吸了一口气,厉声问:“谁!?”

荣京迅速地做出了攻击反应,气势陡然危险起来。

这酒店怎么回事,贼都能随便进来?

那头正在假寐的Alpha猛然感到一股强烈的气息直冲自己而来,忍着反击的躁动,慢慢睁开眼,冷声斥道:“这就是你对大哥的态度?”

哦,原来是大哥。

嗯?

不对,你来这里看我起床?你什么毛病?

*

顾希下车后,左顾右盼了一会,确定没人尾随才走入酒店。

他戴上了帽子口罩眼镜,全副武装来到电话里说的地址。

昨晚配音结束后,已经是凌晨四点了。才知道好友管红逸抓到男友劈腿,在酒吧闹得底翻天,后来就没了踪影,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顾希干脆不睡到处找人,打了一通宵电话,刚才才接通,但电话那头管红逸的声音像是命不久矣。

顾希到管红逸说的房间号,敲了很久的门,差点让服务生直接开门进来,里面的人终于醉生梦死地过来开门。

管红逸脸上的精致妆容已经花了,假发被扔到了地上,整个人状态都透着颓废。

顾希看到人没事,还是放松了一晚的紧绷。

最近郊外出了好几起无头奸.尸案,受害者都是年轻的Omega,死相凄惨,有人怀疑是夜车司机做的,案件还在调查中。

顾希看了眼又窝回被子里的人,摘掉自己的装束,去洗手间弄湿了毛巾,出来给他擦脸。

管红逸指了指地上的包:“卸妆液和化妆棉在里面。”

顾希边拿,边说:“你昨天喝成这样,居然还能来酒店?”

管红逸撑着下巴,嘿嘿笑了起来:“有人送我来的,一个超帅超Man的Alpha。”

顾希没好气道:“继续睡吧,还可以多梦一会。”

“你居然讽刺我做白日梦,没大没小,哼!怎么就不信我,我出生到现在就没见过这样的,散发着禁欲气息,就是那种全身都是诱惑,却偏偏谁也吃不到的那种性冷淡味儿,具带感!”

“最重要的是,真是很讲道义,不碰不该碰的地方。这种百年难见的品种,太TM勾人了!”进的士的时候,他还有点印象,那Alpha扛他的时候,真是规规矩矩的,一般这种情况,哪个A能忍住。

唉,就是后来吐晕过去了,不然说不定还能发展发展。

顾希刚想说这世上没这种Alpha,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止住了话头。

管红逸卸着妆,将原本清秀的脸慢慢露出来,看顾希在收拾地上乱成一团的衣服包包,神情正经了点:“你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合约,是不是快结束了?”

“月底到期。”

“小心点,我怕他们反扑,你可是他们最珍贵的摇钱树。”

顾希没回话,管红逸知道顾希的脾性,什么都想要自己抗,哪怕是面对自己也都是报喜不报忧。

顾希小时候为了躲债,曾在垃圾桶附近捡吃的为生,有时候会把垃圾全部倒到另一只,再钻入空的里面蜷缩着睡一晚,也不知道是不是次数多了,被住在附近的管红逸发现,管红逸看着故意涂的满脸淤泥,满是倔强看着自己的顾希,问他:“小鬼,要不要来我这儿?”

顾希狠狠盯着他,就如同一只走投无路的小兽。

管红逸又说:“我只能给你点吃的,给你个睡觉的地儿,你想走随时可以走。”

顾希没有犹豫地无声拒绝,始终没跟他走。

直到有一次饿晕了,他才把这个固执到极点的小孩抱去了医院。

这只能咬人的小豹子,从来都是不好亲近的。

管红逸还记得,他花了很多年才渐渐让顾希接受自己。

顾希半拖着管红逸出去,等电梯的时候,感觉到后方有Alpha路过,Alpha的气势总是这样无时无刻地张扬肆意,顾希再次全身紧绷,这快成为他的反射条件。

正好此时电梯来了,顾希带着管红逸快步走了进去。

这时候,不远处传来一个清晰的声音,似乎在对身旁的人说话。

“没有忘,晚宴的衣服我已经买好了。”

顾希眼神微凝,这个声音……

之前的撞击,他没有看清那人的长相,但对声音是有模糊印象的。

顾希立刻按开了电梯门,只是他还架着管红逸,限制了行动。

只走出了一步,隐约看到在拐角处修长而挺拔的侧影,很快再次消失。

管红逸很少看到这样脸上没有营业假笑,只有淡淡焦虑的顾希:“你怎么了?”

顾希一怔,摇了摇头。

“没什么,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