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第九十三章

“你把实验改了?”

看那些研究员的反应,居然没有察觉。

“实验会失败,也会出现意外,这是意外的其中之一。”

严格来说,江衍并没有动太大的手脚,不然瞒不了多久。

池央环顾一下这里。

分明是用来研究时空穿梭的实验,现在仅仅是开头的测试阶段,就把一个人的精神思维陷入梦境,分不清现实与回忆,意识模糊,甚至连死亡都不抵抗。

就这样杀了axius。

这让他想起付萧之前的话。

这里有的是你想象不到的方式杀人。握着手术刀随时准备救人的白衣医生,忙于实验不闻外事的科技研究员,身上带着香水味看似关系亲密的欺诈师,隐于暗处难以寻觅的杀手……等。

“你带了多少人?”

他的目光落在大门处,外面已经完全没了动静,静悄悄,但一个进来查看的人都没有,可谓是小心谨慎。

“不多。”

江衍牵他的手,拉着人离开这里,“但也不少。”

他既然动手,自然是一击必中,足够的把握控制住这里,绝不可能让对方有反扑的机会。

当然最重要的是,axius死了。

这消息很快传开。

无论是以何种方式死亡,人死了就代表着关于这个人的时代很快会过去。这岛上的蠢蛋并不多,除了一些死忠,大多数人都意识到在这种时候负隅顽抗,除了死更多人,几乎没什么用。

这是一座岛,周围是深海,一旦被把控,信号关闭,没有援军,这里的人很快就会被困死。

而且,付萧还活着。

池央再一次发现付萧在这里的人心里的信服度不低,甚至可能不亚于Axius。

因为身份关系,平日里会主动接近Axius的人并不多,但眼下这种紧张的形势,有的人明明不服从安排,却在看到付萧的身影出现的那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的威信不低。”

一个略带沧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池央转头,是个看起来有些随性的男人,年纪不小,嘴里还叼着一根烟,不过没有点。

池央的目光从对方嘴边的烟上掠过,为了防止毒气弹或其他迷药,出现在这里的人大多蒙着面,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犀利的眼,只有这个人,不知死活,嘴里竟然咬着一根烟。

令他印象非常深刻。

上辈子他在江衍身边见到过不少人,貌似没见到这一位。

“你可以抽烟,”他说。

男人盯着他看了几秒,咧起一个笑,“老子戒烟了。”

池央问:“你的名字?”

“保镖49号。”

……等等?

池央犹疑一下,有些不确定,“江衍的保镖有……49个?”

“大少爷嘛,这点排场还是得有的,”男人咂了下嘴,语气满不在意,甚至深以为然,“不然被别人绑架了怎么办。”

“……”

池央抬头看天。

两架直升机盘旋在上空,到现在没有下来,岛上所有外出轮船小型潜艇,武器点信号塔都被控制,出现的每一个人身上都是配备着最新型高强武器,手.枪炸.弹探测镜,以一挡十都行。

就这架势,这配置,你他妈待会转道去打劫总统都行,好意思让别人来绑架你们?当人家瞎吗。

“你以前是哪里人?”

池央听着他的口音有点熟悉。

男人把嘴里的烟取下来,随手一弹,丢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算不上哪里人,就是个医生。”

池央神色一顿。

“江少让我来观察你的情况,”男人说话很直接,就这么当着池央的面,“除了精神不济,趋于低迷,没有其他恶化症状。”

池央点了下头。

男人的手伸进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塞到嘴里,熟稔地咬住,“再深入的状况不是人眼能够看出来,我建议你再去检查一下。”

池央看着他的动作,“医生也会抽烟?”

男人顿时好笑,“医生不能抽烟?”

“吸烟有害健康。”

男人笑了声,抬了抬下巴,示意刚才付萧离开的方向,“就那小子,常年监控你,你知道吗?”

“你怎么知道?”

“我跟他共过事。”

说到这里,男人意味不明地看他一眼,“他其实是你的人。现在只要你发话,说不定他就动手了。”

池央一怔。

脑海里蓦然闪过一个片段。

“你觉得我留在这里是为了他?”

“我是在等一个结局。”

“池央,我有没有说过,你可以对我下一个命令。”

他去了付萧的房间。

外面正有人把守着,见到池央过来,倒也没拦,很快就让他进去了。

正是下午三四点,岛上的日光依旧充沛,气候温暖如夏日,完全不见转凉的趋势。他进去的时候,房间里的人正坐在阳光下看书,看得专注,比起往日的简练装束,难得悠闲,身上反倒多了几分学生气息。

这让池央很快想起,付萧其实与他们同龄,也拥有着学生的身份。

他瞄了眼付萧手里的书的封面,还是一本外文书籍,“你很闲?”

听到声音,付萧转过头,看到来人,他眼里浮现一些暖意,合上书,“当然,难得悠闲,什么事都被接手过去,可以顺理成章的休假。”

听这语气,好像等这一日等了很久似的。

虽然他平时的业务确实不少。

池央走过去,随手拉了把椅子坐下,看了眼外面的方向,今日的天气依旧好得一塌糊涂,完全不受这里发生过的事影响。

“外面的人可指着你带他们冲出牢笼。”

付萧皱眉,“你是来试探我?”

“实话实说。”

“你觉得我现在能做什么,”付萧起身,走到一旁,“咖啡?”

“都行。”

趁着这个时间,池央环顾了下这个房间,家具一应俱全,简单的黑白色调,没什么格外显眼的地方,比起Axius平日里的各种讲究,风格明显,身为他的学生,却低调很多。

他之前收集资料的时候,发现就连住在这里认识付萧很多年的人都说不出,这个人有什么特别喜好的东西。

他存在的大部分时候,是作为一个影子。

手里握着一把刀。

不知道会在哪,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将叛徒清理掉。

但很奇异的,也许是由于Axius的手段过于强势,付萧的冷静与收敛,不管闲事,反倒收获了不少好感。

“你想问什么?”付萧开口打破了这片平静,许是察觉到他看过来的视线。

“问什么你都会回答?”

“现在没什么不能回答。”

“axius。”

“本名连青见,连家的二公子,特长心理催眠,没有医学天赋,无感疼痛,二十岁担任某国名校艺术博导,擅长绘画、雕塑、音乐等。未婚,心上人是亲生姐姐。”

“你跟他的关系怎么样?”

“他是我的老师,相比其他人,我和他的关系还算亲密。”

池央看着他修长的身影,“他死了,你并不怎么难过。”

付萧手里的动作微顿,淡淡回了句,“死亡不是一件很值得难过的事。”

这里,也早已见过太多生与死。

“而且他做了准备,这是他的选择。”

“你看的挺开,如果他像你这样,现在不会死。”

“如果像我这样……他不会坐上那个位置。”

付萧这时转过身,走过来,把一杯咖啡放在池央的面前,“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研究出01的医学天才吗?”

“那是医学界近些年来少有的奇才,不仅痴迷于钻研各类绝症,屡屡收获成果,而且对生命与基因改造人体进化极有兴趣,因为这个人的存在,E.A从一个原本并不怎么出名的生命研究所成了国际组织,多少人闻名而来。”

“这个人就是江衍的母亲,连青蘅。”

池央愣了下。

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女子的模糊身影,时隔太久,他已经有些记不清对方的模样,只记得容貌很美,声音很温柔。

那位传闻中的江夫人,是一个比江家人还要深居简出的人物。

据说,当年追求者众多,能够得见一面的却极少。

据说,她才是连家真正的家主。

据说,多少人为她多年深情痴心不改。

无人知晓她为何选择与江家联姻,众人只感慨,这么一个大美人也会为权势所倾倒。

这些年一直有两家婚姻不和的传闻,两位甚至没有同时在外露过面,行踪也很少。关于这些有很多猜测,有的人猜是江董事长在外包/养了情人,江夫人一怒之下就把孩子送出了国,所以江少才会一直在国外长大,一点消息都没有。也有人觉得是因为江夫人长得太漂亮,沾花惹草,让江董事长很是恼怒,两人为此大吵了一架,要不然为什么这些年那些曾经追求过江夫人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倒霉,有的甚至还没了,甚至令人恐慌。

不管是哪种猜测,都给江家的私生活带来一种奇异的神秘感,所以圈子内抱人家大腿的很多,真正敢把自家闺女送过去的却并不多。

“生下孩子后,Axius发现她的精神状态开始变得不稳定,一开始以为是实验的缘故,在这方面,她是专家,整个E.A甚至国际,没有一个人能够超过她。”

“直到有一天,他无意中发现,姐姐在结婚前曾经研制出一种药物,并且作用在了自己身上。”

“他很快意识到,应该是这个药,让他的姐姐性情变得更加冷酷,甚至将自己变成实验母体,利用自己的亲生骨肉。”

“他让她拿出解药。”

“被拒绝了。”

“连青蘅的目的是作用于自己,根本就没打算研制解药,而且她还把那个药封存了,禁止他人使用。”

“在当时,Axius虽然是她的弟弟,但并没有什么实质权力。”

“E.A是连青蘅的地方,是她一手带大的组织,这里因她变得愈发强大,一步步走向他处无法企及的高度,其他地方无法实现的事,在这里都有可能,这里充满了未知与可能。那些高层也是因为她身上的价值来到这里,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信服于她,遵命于她。”

“她是核心,也是第一任首席。”

“其他人不会听Axius的话,也不会被他打动。”

“因此,他夺权了。”

池央:“然后呢?”

“然而他还是研究不出解药,找了很多人,用了很多种办法,始终没有人能破解她的药。”

付萧的神情有一丝复杂,声音依旧平稳,“他们的关系彻底破裂,甚至说不上是破裂,因为Axius发现,他的姐姐已经在渐渐遗忘他。”

“关于他们的过去,他们的记忆。”

他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

“她原本就是一个极度冷静又冷情的人。”

“身家富可敌国的丈夫,生而知之的亲生骨肉,还是多年痴恋的弟弟。”

“没有人能打动她,多少人对她表达过爱意,她不需要。”

付萧的目光这时落在池央的身上。

“只有你。”

“你是她当年亲自选定的下一任首席。”

“某种意义上来说,她需要你。”

池央眸子微敛,“我想我大概知道了。”

关于江夫人,最开始他就很奇怪,一个那样温柔的人怎么会变成精神病患者,别人都说是被逼疯的,也有的说是遗传,江衍对此从来不评价,即便不少人说他大概率也是个遗传性患者,也完全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而连青见的做法,付萧的态度也很奇怪。

“所以,你是她的人。”

明明不是亲信,却在最后会放在自己身边,这让池央不得不怀疑,连青见根本就是在等着付萧的反应,或者说是他身后的那个人。

“从另一种程度来说,也是你的人。”

付萧拿起咖啡杯,递到嘴边,抿了一口,“我需要告诉你,E.A不可以落在江衍手里。”

“但现在已经落在了他手里,你又能如何。”

“江衍现在只是控制了这个岛,E.A发展这些年,不是所有地方他都能知道,也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配合。前车之鉴在,再加上他之前发布的通缉,那些人大概率不会服从他,一旦这里的消息走漏,会有不少人选择鱼死网破。”

池央乌黑的眸子看着他,“你想说什么。”

“你出面,把这里收归,我会配合你。”

“你就没兴趣?”

“这本来就是你的。”

“我没兴趣,”池央支着下巴,慢吞吞地说,“如果是别的地方也就算了,这里,我不想插手江衍的处理。”毕竟是当初控制过他的地方,也给过伤害,池央觉得他没必要管。

不是谁都能心平气和地面对自己的过去。

因为他,江衍已经来到了这里。

说不定看到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能想起当年的事。

付萧看得出他的想法,一般情况,池央不过多管别人的事,即便是江衍,他对于过去仅限于了解,知道当初发生了什么,而不是评价,就比如他刚才听了那么多,一句点评都没有。

“你就不怕出事?”

池央抬眸,“你不是在这儿?”

“你是想看江衍的反应?”

池央笑了,“这跟你没有太大关系吧。”

他站了起来,转身往外走,“咖啡我就不喝了,没别的事的话,我走了,你继续看书。”

“池央。”

付萧看着他的身影,突然喊了他一声,“我想有一件事你大概还不知道。”

“在你十八岁生日的时候,Axius送过你一件成人礼。”

池央脚步顿住,回想了一下,他当时收过的生日礼物并不算少,甚至有一件礼物是几天后才收到。

一支钢笔,一张卡片,没有署名。

他回过头,“哪个?”

付萧静静注视着他。

一条命。

一个叫池覃的男人。

你亲生哥哥的命。

他沉默了半晌,问了一个问题。

“如果有一天,你身边发生了不幸的事,你会怀疑江衍吗?”

池央回想这段时间内发生的事,大大小小,很多都不太记得了,不过算大事的话……池覃死的时候,他怀疑过。

他面上不动声色,“这是我跟他的事。”

“很多事他不会告诉你,”付萧看着他的反应,“你不是说很讨厌别人隐瞒你。”

“我是很讨厌,但有些事,他觉得有必要告诉我就会告诉我。”

池央觉得江衍也不是那么不分青红皂白全部瞒着他的人。

“……嗯,那我知道了。”

池央思考着他刚刚说的礼物,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依照连青见的手段和风格。

“到底什么礼物?”

“你也许没收到。”

也许?没收到??

池央脸上带着明晃晃的怀疑,但付萧并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而是话口一转,转移了话题。

“01没有解药,但你……不太一样。”

这些年他见过不少被注射这个药剂的病人,只有池央的反应不一样。他最先产生了排斥反应,同时产生作用的时间也被大大缩短。

“一开始我也不知道。”

池央抬起左手,低眸瞧着自己的手腕,能隐隐看到里面青色的血管,眸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他抬起头,瞥向付萧,“忘了问,连青蘅为什么选我作为她的接替人?”

“大概,你是特殊的。”

“我自己都没觉得我哪里特殊。”

付萧唇角浮现淡淡的笑意,“这么多人里,江衍为什么会喜欢你,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是对你一见钟情。”

等等?一见钟情?

“怎么可能,我跟他小时候就认识。”

付萧回想当时的情况,“也许是我的错觉,不过在见到你之前,他没打算回国常住,虽然他的计划里会出现各种意外,当时确实没有包括你。”

“回国的次数寥寥无几,也没有主动去找过你。”

两个人的生活轨迹没有一丝一毫的重叠,一个在国内正常生活上学,一个在国外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即便是回国,也不会待多久,更不会出现在池央面前。

他都以为这两人再也不会牵扯上关系。

“那天是休假日,下了雪,你在书店里泡了一下午,天黑准备回家的时候。”

是个意外。

虽然,几年未见。

耳边的微型通讯器接连震了好几次,显示着对方的焦急,黑发少年置若罔闻,漆黑的眸子依旧盯着不远处的前方,那是正站着一个人。

与他年龄相差不大的一个……弟弟。

背着单肩包,耳朵里插着白色的耳机,旁若无人地站在街口等车。

夜幕下正飘着小雪,细细碎碎,落向人间大地,有行人经过时,都会朝这边多看几眼,因为这两个少年实在是抢眼。

眉眼一个比一个俊。

江衍没在意,至于另一个,已经习惯忽略外界的目光。

他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落在前方,哪怕是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也完全没有要转头的意思,他的手插在羽绒服的口袋里,发梢落了些细碎小雪。

站在雪里等车,丝毫没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

幼时爱笑的一双眼冷冷清清,就像是这天的雪,凉凉的,干净俊秀的侧脸,唇角微微抿着。

明明是在看着这场雪,却给人一种没有任何能够进入他的眼里的感觉。

江衍就这样一言不发地望着他,这个预料之外的人,就这样出现在他的面前,脑海里蓦地闪过一个念头。

——他在长大。

一阵寒风吹来,裹挟着细雪,吹乱了他的发丝,那双比子夜还要深的漆色瞳仁里倏然掠过一丝异样的流光。

很奇怪。

他明明……不想沾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