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六十四个皇后

林瑟瑟手抖的厉害,方才在暗室里只顾着胡思乱想了,倒没觉得有多害怕。

此刻回想起来,却是后怕不止,额间渗出一层层细密的汗水,小腿肚子也直打哆嗦。

在暗室里折腾了一两个时辰,天色已经雾蒙蒙的亮了起来,她一路躲过巡夜的侍卫们,抄近路去了斋宫。

她不知道她为何要去斋宫,明明就算去了,她也不能在他面前多说什么。

但在这一刻,她就是控制不住的想要见他。

林瑟瑟不敢明目张胆的闯进斋宫里,毕竟上次连司徒声都在斋宫里被暗算过,她也不能确定这斋宫内有没有太上皇的眼线。

她从斋宫后院的狗洞里爬了进去,天色雾蒙蒙的,除却守在斋宫院子外的几名锦衣卫,也没有其他人守着了。

趁着他们面容疲惫,还未交接新一轮的侍卫,林瑟瑟悄无声息的溜进了斋宫里,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目标明确的找到了司徒声的寝殿。

明明是深夜,他的寝殿内却亮如白昼,似乎在殿内摆放了不少南海明珠来照明。

也不知他是否已经熟睡,她站在殿外犹豫片刻,终是缓缓抬起了手臂,用指尖轻触房门。

他的殿门没有从里头闩上,她只是轻轻一碰,那殿门便发出‘吱呀’一声响。

林瑟瑟怕他误会她是刺客,还未看清楚里头的人,便率先道了一句:“哥哥,是我。”

披着貉裘的司徒声,正坐在狐狸皮毛所制的白色地毯上,他右手中执着一柄金铜色烟杆,左手轻叩着一本书册,不知在看些什么。

听见她轻声低语的嗓音,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懒懒的掀起眼皮,朝着她的方向斜睨了一眼:“把门带上。”

也不知怎地,这一路都在打颤的小腿,在她看到司徒声的那一瞬间,突然就不颤了。

林瑟瑟踱步走进他的寝殿,反手将殿门关严,她犹豫着问道:“哥哥怎么还没睡?”

其实她最想问的,是他为什么对于她的出现,表现的毫不惊讶,甚至还一脸平静,仿佛早已经知道推门的人是她似的。

司徒声猜到了她的小心思,但他总不能告诉她,他是因为听到了她的脚步声,所以她还没进门,他便认出了她吧?

他抿住薄唇,什么都没解释,只是轻描淡写道:“睡不着。”

她小心翼翼的试探道:“是因为陆想吗?”

是了,待陆想一走,归来时还不知何年何月,司徒声又变成了孤家寡人,连个喝酒谈心的人都没有了。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将会出现他人生中最黑暗的时刻,他很快就会染上天花,然后在鬼门关里来回打转。

直到他好不容易死里逃脱,却又发现自己的势力被皇帝大大削减,而他的脸也因为天花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不管是当年的家破人亡,还是后来的入宫净身,仰或是如今即将要面临的天花,这些都是他在人界渡劫需要经历的苦厄。

可是,她发现自己好像又动摇了。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擅自插手他的人生,可她只是见了他一面,看到他露出郁郁不快的神情,便控制不住的想要把一切都告诉他。

林瑟瑟跪坐在他的对面,望着他风光霁月的容颜,唇边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难怪他是九霄云上的上古神祗,而她只是个混吃等死的杏花仙。

听司命神君说过,文昌帝君曾下凡渡劫一千二百余次,因不喜与女子亲近,每次渡劫都会死在成婚之前。

直盘古开天辟地以来,他为坚守道心,已经历过万千磨难,而她若不是因为擅自改动他的命格,也不会被罚下凡历劫。

她下凡之后,只是认为自己在接受惩罚,可她从未有过自己在历劫的感觉,直到她在此地遇见了他。

明明历情劫的人是他,但她却被折磨的死去活来,每一日都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这样的历劫,别说是一千多次,便是一次就已经足够她终身难忘了。

司徒声正要回答她的问题,一垂眸却瞥见她痴痴的凝望着他的脸庞。

他挑起眉梢,放下手中的烟杆,将苍白削瘦的大掌撑在矮几上,微微向前探过身子:“好看吗?”

林瑟瑟被他微凉的嗓音唤回了思绪,她张了张嘴,还未说出‘好看’二字,却被他骤然放大在眼前的面容吓了一跳。

望着那近在咫尺的薄唇,她一个激灵,身体下意识的向后撤去:“哥,哥哥……”

他眯起细长的眼眸,缓缓勾起唇角:“你不是不喜欢看我的脸吗?”

没有人能对他的脸无动于衷,但偏偏只有她不一样,她每次看到他的脸,就像是看到什么瘟疫似的,恨不得在他脸上焊个面具。

这不禁令他一度产生自我怀疑,甚至在每天盥洗后,都要先照半天的镜子,确定一下他脸上有没有长皱纹。

现在看来,她对他的容貌也并不是毫无感觉。

林瑟瑟面色不自然的别过头去,嘴里小声嘟囔道:“我何曾说过我不喜欢看你的脸。”

见她耳根泛红,司徒声也不再继续调侃她,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叩住烟杆,扯了扯殷红的唇角,从薄唇中吐出一口淡淡的烟雾:“又是爬狗洞进来的?”

林瑟瑟被那烟雾呛得直咳嗽,她揉了两下呛出泪水的眼眸:“深更半夜往斋宫里跑,让旁人知道总归是不好的。”

司徒声抿住微凉的唇瓣,缓缓站起身来,伴随着他起身的动作,那烟杆上的红绸旱烟袋也随之摇曳。

他走到窗棂旁,抬手推开了那扇窗,冷风呼啸的打在他脸上,他望着泛起鱼肚白的天边:“以后不要来斋宫了。”

她微微一愣:“为什么?”

司徒声沉默着,他透过烟煴缭绕的雾色,看向她略显模糊的面容。

因为他不想再把她当做棋子了。

他一直都知道他身边有太上皇的细作,但他暂时找不出那人是谁,为了保证他母亲的安全,他便想要弃小保大,故意与她接近。

那一次次高调的保护她,又或是与她亲近,都是他做给太上皇看的,只为让太上皇以为她就是他的软肋,用她来为他母亲作掩护。

若不是他假装转移走了他母亲,这几日太上皇忙着找他藏起来的替身,她必定早就遭了太上皇的毒手。

从那日在温室之中,到现在也不过就是短短几天,他的心情却大起大落数次。

她在温室里,揭开过他心底最痛的伤疤,又枉顾他的意愿,做出那样不堪入目的事情。

他还没来得及和她算账,她转过头便爬上了皇帝的床,令他煎熬难耐,恨不得活剥了她的皮。

他的心情刚刚平复,而她又在慈宁宫里,险些被太上皇一碗鹤顶红给毒死。

紧接着,他便在校场外,听到她在燕王面前对他表白,她的一句‘我喜欢他’,让他沉寂了数年的心脏,重新跳动了起来。

他坐在寝殿中一夜未眠,却怎么都想不通,为什么她可以轻易影响他的情绪。

他回想起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思来想去之后,最终还是决定……放过她。

司徒声斜倚在窗框旁,他侧过身子,望着烟斗里的燃尽的红色烟丝,嗓音略显冰冷:“我会堵上那个狗洞,往后你有什么急事,就让岁山来报。”

林瑟瑟面色苍白,唇瓣轻颤两下:“你讨厌我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叩住烟杆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腹因太过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的沉默,令她一下就红了眼眶。

她本以为就算他讨厌她,她也可以无动于衷,只要能在最后的一个月里,好好陪伴在他的身边。

而现在,他却连斋宫都不愿意让她进了。

司徒声没有回头,可即便没有转身看她,他也能猜到她现在是什么表情。

他终究不忍心说出那个‘是’字,因为他不讨厌她,一点都不讨厌她。

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告诉她,他曾试图枉顾她的性命,将她当做棋子一般利用,只为声东击西,揪出那个隐藏在他身边的奸细,保全他母亲的藏身之处。

他根本配不上她的喜欢。

可他又害怕她不再喜欢他。

司徒声终是转过了头,他从腕间解下一条金铃手链,递到了她的手里:“倘若你想见我,便对着这金铃唤我的名字,我会去找你。”

这金铃是连心蛊的本体,司徒家历代嫡子都会有一条金铃,他将自己的金铃交给了司徒岚。

如果司徒岚要找他时,就可以通过这金铃,唤动他体内的连心蛊母蛊,不管司徒岚在何处,他都能找到司徒岚。

只是旁人都不知道,这金铃有个弊端,因为金铃是连心蛊的本体,假若金铃被毁,母蛊和子蛊都会随之灭亡。

他和司徒家的所有暗卫,可能会因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这条金铃一直存放在司徒岚手中。

直到司徒将军府失火的前一日,司徒岚把这条金铃手链还给了他,从此便人间蒸发,再无音讯。

虽然司徒声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却用行动证明了他的想法——他不讨厌她。

林瑟瑟望着那条金铃手链,泛红的眼圈越发酸涩:“若你所经历的一切磨难,都是上天给你的考验,待你撑过这些苦厄灾劫,便能修成正果,成为天地共主……你可愿意?”

司徒声漆黑的眸中带着嘲色:“不,我就想做个人。”

“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没有血海深仇,没有忍辱负重,在有生之年,遇到一个心动的女子,或是轰轰烈烈,或是细水长流,而后成婚生子,白首偕老。”

便是如此简单的愿望,对他来说,却是穷极一生的不可得。

他一句句轻描淡写的话,像是重重的拳头,砸在了她的心脏上。

林瑟瑟怔愣的看着他,攥着金铃的手臂微微轻颤。

他说,他想做个普通的人。

只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历经万千磨难,不喜不怒不悲不嗔,心怀天下的文昌帝君。

所以她喜欢的人到底是谁?

是怀着一颗普度众生、慈悲心怀,连她的名字都记不住的文昌帝君,还是手染鲜血无数,被世人唾骂,却愿意将性命交付于她的司徒声?

她缓缓阖上双眸,嗓音略显干涩:“天亮之后,我还有话想对你说。”

司命神君说过,不要在夜里做出任何一个决定。

所以天亮之后,她还会再问他一遍。

倘若他还是这个回答,那她便将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