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
下午的阳光还有些刺眼,男人逆着光蹲在他的面前,宋沅努力睁大眼睛想要去看清楚男人的脸,但始终无用。
对方的五官在他眼里极其模糊,宋沅只能看到他眼底的担忧。
耳边什么声音都没有,世界仿佛静止了般。
刘海被微风吹乱,挡住了眼睛,宋沅眨眨眼,看着眼前的人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因为过于疑惑,声音听起来有些软软的:“宴辞越……?”
他呢喃着,在快要碰到对方脸颊的那一刻,被轻轻握住了手腕。
炙热的温度似乎顺着手腕一路蔓延至心尖,宋沅被烫地瑟缩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眼前骤然变黑,无力地往前倒去,被对方接在怀中。
清冽的气息萦绕鼻尖,宋沅迷糊地想,好像真的是宴辞越,宴辞越身上总有一种闻了就让人觉得安稳放松的气息。
他抓紧对方的衣服,费力地睁眼,想去看清对方的脸,意识却控制不住变得涣散,最终晕了过去。
*
“你把人家都快饿成骨头架了,”昏暗的房间内,穿着白大褂的陈医生摇摇头,悲叹一声,“你瞅瞅,那身上有肉吗?哎哟我的天,发烧发成这个样子你才给人家叫医生,他和你是不是有仇啊,你是不是想把人家烧傻?”
顾应迟坐在床边,闻言没反驳,只是垂眸盯着宋沅问:“他什么时候能醒?”
“睡够了就会醒,他没休息好,又发烧了,才会晕倒。还有,太缺营养了,你要好好给他补补,”陈医生摸摸鼻子,“你亲戚吗?我看着不像啊。”
要是亲戚的话,不可能这么营养不良吧。
“不是。”顾应迟淡声道。
“哦,那我走了,针打完了你会拔,对吧?”想问的话及时止住,陈医生把开的药放在桌上,“每天三次,注意饮食,注意休息。”
没得到顾应迟回应,陈医生转身就走,关上门之际忍不住瞄了顾应迟一眼,见他目不转睛地着床上躺着的少年,眼里似乎只剩下那少年时,有些唏嘘。
顾应迟性子冷淡,这么在乎一个人,还是他认认识顾应迟十几年第一次见到。
情人吗?
打住打住,这个结果只有1%的可能性。
“也有可能是私生子!”
陈医生念叨完猛地扇了自己两巴掌,“什么私生子。”
顾应迟今年二十六,那少年看起来高中生模样,怎么可能是私生子。
“什么私生子?”刚进别墅的顾玉河有些疑惑,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瘫在沙发上,“陈医生你怎么来了?”
“来看病,我走了。”说完后立刻溜了,没给顾玉河询问的机会。
看病?给谁看病?
顾玉河起身打开冰箱拿了瓶冰可乐喝,没见到顾应迟以为是顾应迟生病了,连忙跑上楼,见卧室亮着灯,推门走进去,“叔叔,你生病了吗?”
“——噗。”在看清楚房间里场景时,他刚喝的一口可乐直接喷了出来。
床上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那少年眼熟到他想不记得都不可能,因为这两天他只要碰见宋沅,就会盯着他看,萧闰甚至还怀疑他暗恋人家。
“叔叔……”顾玉河摸了摸嘴边的可乐,往后一退,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憋出来一句话,“我同学……怎么在这里?”
陈医生说来看病,是给宋沅看吗?
不对不对,问题是宋沅怎么在这里?
不对不对,宋沅认识他叔叔??
不对不对!最大的问题是,宋沅现在睡得是他叔叔的床啊!
顾玉河想起来自己几年前只不过是跑到顾应迟床上滚了一圈儿,就被顾应迟连人带床单打包出门的场景,瑟缩了下脖子。
“可乐,”顾应迟看着地板,没多少表情:“打扫干净。”
“马上!”顾玉河来不及多想什么,立刻去拿了个拖把进来,一边拖一边偷偷打量着宋沅,“叔叔,宋沅他怎么了?”
顾应迟不说话,看起来也没生气,顾玉河胆子变大,什么疑惑都问了出来。
“叔叔,你认识宋沅吗?”
“叔叔你怎么认识的?”
“叔叔你为什么不理我?”
“叔叔,人家委屈……”
他委屈的后半截话卡在了嗓子里,因为宋沅被他吵醒了,正侧头看着他,神色有些茫然。
拿着拖把一脸委屈的顾玉河:“……”
快给爷来到天雷,给爷劈晕,这个样子被宋沅看到,他可以不用活了。
房间里灯光不算亮,宋沅眯着眼睛看了许久才看清是顾玉河,随后目光落在坐着床边顾应迟。
他嗓子很干,一句话也说不出,顾应迟似乎知道,端了一杯水过来。
宋沅慢慢坐起来,伸手去接,一句谢谢还没来得及开口,杯口放在了他的唇边。
顾应迟看着他,五官深邃俊美,挑不出一丝瑕疵,那双眸子中满是温柔,一如当初在长明村的破房子里,他看着宋沅的目光总是这样。
柔柔的,像是根羽毛,轻轻拂过心脏。
“啪嗒。”拖把掉在地上,顾玉河嘴巴张大成O型,惊呆地看着两人。
怎么这么奇怪?怎么这么这么的奇怪?
他叔叔竟然喂人喝水?是他叔叔疯了,还是他疯了。
一定是他疯了。
接触到顾应迟深沉的目光,顾玉河浑身一抖,捡起来拖把,拔腿就跑,“叔叔,我想起来我还有一堆作业要做,我就不打扰你们两个人了。呃,叔叔再见,宋沅同学再见,祝你俩好梦……不是,祝你俩……”
后面的话因为越说越混乱,他索性闭上了嘴,什么也不说了。
宋沅抬手去接水杯,发现手发软根本没力气握住时,只好就着顾应迟端着的水杯喝下了水。
温热的水划过嗓子,干裂感消失不见,转而代替的是火烧般的刺痛感。
“谢谢。”他开口,声音沙哑的厉害。
“再睡会吧。”顾应迟放下水杯,给他掖了掖被子。
宋沅摇摇头,不想再继续睡,准备等吊完水后离开这里。
顾应迟忽然问了句,“宴辞越是谁?”
宋沅一愣。
“你晕倒之前喊出了这三个字。”见他发愣,顾应迟轻声道。
许多记忆塞进脑子里,宋沅动了动唇,没有回答。
顾应迟没再继续问,只是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睡吧,我在这里看着你别担心。”
哄孩子的语气让宋沅想推开顾应迟的手,但他又困了,困得眼睛酸涩几乎快睁不开,重新躺下闭上眼。
他能感觉到顾应迟的手在他额头划过,正在帮他整理头发,他想出声谢谢顾应迟,却在顾应迟轻柔的动作下睡着了。
最后在顾应迟准备收回手的时候,拉住顾应迟的手,翻个身,抱着他的手放在脸边。
顾应迟尝试抽了下手,发现无法抽出时便任由宋沅紧紧抱着。他微垂眸看着宋沅精致白皙的侧脸,不禁哑然一笑,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宋沅的额头。
滚烫无比,烧还没退下。
几分钟后,宋沅皱起眉头,似乎做了噩梦,出了密密麻麻的汗。他松开顾应迟的手,抿着唇,脸色越发苍白。
顾应迟擦去他脸上的汗水,揉着他的眉心,等他不再皱眉,放松下来后,出门给何助理打去电话。
没过多久,何助理就来了。
一开门看见顾玉河跟疯了一样坐在沙发上又笑又抓狂,何助理一顿,走过去拍了拍,“小少爷,这么晚了不睡觉坐在这里做什么?”
“叔叔叫你来做什么?这么晚了哎?”看见他,顾玉河收敛了脸上笑容,疑惑地问。
何助理也没藏着掖着,“先生叫我调查一些事。”
“什么事?不会是宋沅的吧?叔叔他不会是八卦豪门风波直接八卦到把本人带回家吧?”
何助理没有说话,被顾玉河逗笑了。
顾玉河起身,瞪着眼睛,“真是宋沅啊?你调查出来什么了?跟我也说说呗。”
何助理准备走,顾玉河拉住他,一脸真诚。
何助理沉默片刻,“没查出什么。”
顾玉河有些奇怪,“没查出什么……”
“没查出什么才是最奇怪的。”
何助理往楼上走去,看见顾应迟坐在床边盯着宋沅,抬手轻轻敲了下门。
顾应迟起身,走出房间,顺便将房门带上。
“和之前调查结果一样。宋夫人太太圈那些人都说宋夫人在宋沅回来后很关心宋沅,还给宋沅买了很多东西,还说宋沅哪怕没宋尧那么优秀,她也不介意,只要宋沅平安快乐就行了。”
“宋家人对外面的口风也都是统一的:宋老爷夫人对宋沅很好,心疼宋沅、因此十分宠宋沅,关心宋沅,就怕宋沅不习惯不适应。宋尧和宋沅也很和谐相处,并没发生什么争吵时间。”
顾应迟面目表情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何助理也不知道他是信还是不信,犹豫了一会,继续道:“先生,宋家人已经开始找宋沅了,要把他送回去吗?”
“不用。”
*
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天色大亮,灰色调的房间中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套新的洗漱用品,旁边是杯子、热水、以及药。
头已经不疼了,嗓子也没那么痛,宋沅掀开被子下了床,洗漱完后穿上校服外套以及鞋子,折好被子出了门。
顾玉河正在楼下吃早餐,见他下来立刻盯着他看,目光前几天还要灼热。
“吃……早餐吗?”见宋沅要走,顾玉河连忙站起身,“叔叔还没回来,你就离开吗?你不等叔叔了吗?”
宋沅步伐一顿,摇摇头,轻声道:“不用了,谢谢。”
他又折回房间,没多久后重新下来,要离开时被顾玉河拦住了,“你是去学校吗?外面很难打到车,和我一起走吧。”
“对了,你身体好点了吗?叔叔昨天守了你一夜,都没睡。”
他一边说,一边偷看宋沅的反应,想根据他的反应看看他和顾应迟是什么关系。
但宋沅脸上没什么表情。
顾玉河有些失望。
外面确实没有出租车,宋沅同意了一起去学校。
两人坐上车,顾玉河扭捏道:“我八卦一下,你在宋家是不是过得不怎么样?那个宋尧是不是欺负你啊。”
“还好。”
“你爸妈是不是对你很不好?”
“还好。”
“你和我叔叔关系很好吗?”
“不好。”
不好?看起来完全不像啊。
看宋沅侧着脸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样子,顾玉河挠挠头,第一次见到宋沅这样性格的人。
不对,他叔叔也是一个。
好像对什么都不在乎,在哪里也无所谓,别人对他抱有什么想法,对他说什么,更是没任何反应。
冷淡到像个机器,仿佛没有感情设定。
“停车。”宋沅突然叫了停。
车子停下,顾玉河看了眼外面的银行,“你要去银行做什么?”
“我有事要处理,谢谢你。”宋沅下车,轻声道谢完关上车门。
他脸色还很苍白,眉目间带着清楚的病态,顾玉河犹豫了会,道:“那你小心一些,有什么不舒服立刻去医院。你也可以给我打电话……”
他想起来宋沅似乎没手机,止住了话,“你注意一下。”
顾玉河让司机开车离开,拿出手机给顾应迟发了一条消息,“叔叔,宋沅离开了。”
宋沅走进银行,用自助机办了一张银行卡,才返回学校。
*
顾应迟回到家的时候,房间已经没人了,桌上准备好的药已经被喝掉,杯子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顾应迟打开纸条,漂亮的字映入眼帘。
“谢谢,已清,戒指下次还你。”
顾应迟目光落在已清两个字上,许久没有动一下。
从长明村离开时,他让李倩给宋沅带了一些话,让宋沅联系他。
但宋沅没有联系,现在他说已清,很明显是想和他划清界限。
脑海里浮现宋沅那双漠然平静的黑眸,顾应迟将纸条折好放入口袋,开车去了医院。
“最近还会做那种奇怪的梦吗?”心理医生打开记录册,问了句。
“少了。”
“脸越来越清晰了?”
“有了大概轮廓。”顾应迟躺在椅子上,揉着眉心,房间里舒缓的音乐让他大脑里那根紧绷着的弦微微松了一些。
心理医生叹口气,“你要让自己放松下来,那个对你抱有敌意的人已经解决了不是吗?”
“是。”顾应迟淡声道。
他连续一年做着同样的梦。
梦里的少年每次转身看着他,脸都是模糊的,就这么一个场景,重复了几百次。
最近的梦,那少年的脸有了轮廓,顾应迟觉得很熟悉,但想不起来熟悉感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