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小药人

南方的小族从深山里挖出一个药人, 据说是草药成精,取名“偏幽”,止血、止痛, 是最好的药物。献给皇帝时,皇帝陛下本不以为意, 只是见着那药人长得着实不是凡人模样,像个雪山化成的精怪, 见之忘俗,就收下了。

小药人的瞳孔颜色很淡, 浅水墨色, 叫人望不清他的情绪。他也不爱说话, 连皇帝的问话也爱答不理, 只是喜欢一个人躺着晒太阳, 跟个植物似的光合作用。皇帝倒也不气,养宠物似的将这小药人养了起来。

他将许多的名贵花草赏赐给小药人, 却被小药人一盆一盆地搬出了自己的院子。小药人说:阳光, 我的,不能抢。

皇帝感到不可思议,心里发笑, 面上也带了出来。小药人没搭理皇帝,回到自己的躺椅上躺着, 闭着眼,像一株真真正正的植物。

皇帝觉得自己有点犯贱,对他百依百顺的妃子他不喜欢,这般完全忽视他的倒让他不自觉就放在了心上。皇帝停留在这间院子里的时间越来越久,后来,他直接把小药人抱回了自己的寝殿。

小药人不开心, 也懒得反抗,只是再不跟皇帝说一句话。皇帝没办法,就让工匠将自己的寝殿重新改造,开了个天窗,让小药人呆在房间里也能晒太阳。

他越来越不喜欢小药人留在外面,哪怕他挥退了宫女太监,也不想让小药人在没有遮挡的地方晒太阳。

皇帝喜欢抱着小药人午睡,以前没有这个习惯,可是看着小药人午后睡得特别香,慢慢地也跟着习惯了午睡。小药人身上香香的,但不甜不腻,就是深山里的植物清香味。皇帝喜欢嗅闻那种味道,比最好的香囊好闻得多。他以前有头疼的毛病,抱着小药人睡久了,头不疼了,觉也香了。

慢慢地,皇帝意识到,或许南方的族群没有夸大其词,这小药人说不定真是草药成了精。

某次有个妃子闯进来,用金钗划伤了小药人的手,流出来的血不是红的,是绿色,很漂亮很清透的绿,翡翠一般。皇帝赶过来后十分震怒,要把那妃子打入冷宫,并将在场的宫女太监乱棍打死。

不爱说话的小药人摇了摇头,没什么情绪地说了句:不疼。不要。

他的伤口很快就愈合了,只有些绿色的汁液留在手面上。小药人从床榻上起身,将掉落在地上的金钗捡起来,用衣角擦干净,重新戴回了妃子的头上。

头发很好看,金钗也好看。他对妃子这样说道,语气很温柔。

妃子哭着跑走了。

小药人面向皇帝,强调道:她还小。宫女太监也无辜。不要。

皇帝将手边能碰到的古董瓷器、金玉珠宝全都砸到了地上。声音很响,太监宫女们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脸白得像抹了十斤铅粉。

皇帝冷静下来后,换了惩罚。宫女太监一人三十大板,妃子降为美人。

晚上的时候,皇帝将小药人紧紧箍在自己怀里,只是抱着,并不动手动脚。他没有艹.弄小药人的想法,虽然小药人确实生得比后宫里的妃子都美,但皇帝对他并不是情.欲。

小药人是他养的精怪。

只是这样想着,就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涌上心头。如果艹.弄了,精怪就和妃子等同。皇帝不能忍受这一点。

皇帝是养精怪的主人,不想做精怪的男人。但不是所有男人都愿意这样的。太子就和自己的父皇想法不同。

第一次见到小药人的时候,太子就被那双浅浅淡淡的眸子摄住了心魂。他想让那双清冷的眸染上特别的东西,比如情.欲,比如爱念,那一定很好看。太子心里的迷恋一日比一日浓稠。

所以,在父皇被刺杀重伤的时候,太子心里的第一想法不是震惊难过,或是皇帝宝座,而是能不能让小精怪换个主。

但很可惜,父皇没死掉。

据说是父皇饮了那小精怪的血,竟然止住伤势,熬了过来。

真是件宝物呢,让人更想要了。

皇帝醒过来后,将刺客及其背后的势力千刀万剐。然而这也没能完全解恨,每天晚上,他看着身边的小药人,总是抑制不住地想喝更多的血。那绿色的汁液入口后,皇帝仿佛升到了半空,所有的思绪都淹没在极乐之中,他感到比做皇帝快乐。

他告诉自己,他乃一国之主,喝点血不算什么。况且他这么爱护小精怪,小精怪也该回报一点了。

皇帝不再克制。

随着绿色汁液的涌动,皇帝日益癫狂。他活在极乐的云端,两颊醺红,双目含赤,一日比一日暴躁易怒。

前朝杀官,后宫杖毙。尸血流遍了六月的皇城。

大臣们反了。

皇帝退位那日,还坐在帝王宝座上大笑,仿佛眼前的刀剑红光只是幻梦的点缀。他在极乐之中被人架了下来。

太子登基。

小精怪换了主人。

没有得到时,日思夜想。得到后,太子却迟疑了。

他回想起父皇的癫狂模样,疯子般作死,将自己的皇帝宝座活生生作没了。以前父皇虽然称不上是个明君,但好歹做皇帝的手段是有的,前朝后宫把控得固若金汤,偶有几只蚂蚱跳出来也翻不出什么新花样。

好像一切都是从那场刺杀开始。父皇喝下了小药人的血液,然后一切都变了。

将小药人按倒在床榻时,太子本已剥开了外衣,却迟迟没继续。他望着身下的小药人,那双浅水墨的眸子像是浸满了水珠子,滑滑润润的,再一细看,只是错觉。小药人的眼神里没有情绪,并不慌张,也没什么讨厌、厌恶、惧怕、恶心或是欢喜的意味。就只是淡淡的,不慌不忙地望着太子。

好像在说:嗯,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在意的。

太子埋下头颅,深深地嗅闻小药人的体味。清香、却不寡淡,存在感强烈。

过了许久,太子从床榻上翻身起来,将衣裳穿好后,跨出房门去了妃妾处。

不划算,他想。这不划算。

如果一定会陷入父皇那般的癫狂,他宁愿从没拥有过。

翌日,他下令一太医带着小药人去往边疆。那里有位权势极盛的将军,是皇帝宝座的心腹大患。

·

将军见着了新皇的赏赐,没忍住嗤笑一声。金银珠宝不送,兵器刀枪不送,送个暖床的男人来。可笑。

他将小药人置之不理。

小药人没什么表示。药人不必吃喝,只需晒太阳,他对物质没有需求。皇宫和边疆,或者是这世上的任何一个地方,只要能晒太阳,对他来说都一样。

但军营里血气方刚的士兵们不这么想。

小药人来之前的军营,和小药人来之后的军营,完全不一样。

在一次大的骚乱被将军亲眼目睹后,他将小药人提溜进了自己的帐子。不能将这个拥有奇异魔力的人放出去,他想。

小药人被关在帐子里,不能晒太阳,他很不开心,就用匕首划破了整个帐篷。帘布坍塌下来的时候,他仰头望着破洞,见到阳光下粉尘扑簌,由衷地喜悦起来。

太阳照在他身上,他身体里的机制才会被唤醒。被老皇帝喝了太多血,至今还没缓过来,要晒更多的太阳,要有更多的光合作用才行。

于是将军回来时,只见到一地破败。但望着小药人慵懒而喜悦的面颊,他不知为何,竟然没下令惩罚。军令如山,令行禁止,头一回在小药人身上失了效。

将军开始在意小药人,成倍成倍的在意。小药人想沐浴时,他就把自己的份额拨给他。边疆苦寒,供水供热不多,连将军也只是勉强够洗漱。没了多余的热水,将军就骑马走远点,跳到河里把自己收拾干净。大冬天的,将军边洗边颤抖,只想着还好周围没人,不然要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

将军干干净净地回了帐篷,小药人却还泡在水里。他一摸,水都凉了。

将军问小药人怎么泡这么久,小药人摇摇头不想说话。他不怕冷,只是好久没沐浴了,就想多泡会儿。边疆很少下雨,他这株从南方多雨深山里被挖出来的草药就快干瘪了。

将军没追问,只说是自己疏忽了。翌日,将军带着人上山砍柴,又派士兵挑了许多桶水回来。那一天,许久没用热水沐浴的士兵一起洗了个欢乐的热水澡。

小药人也在帐篷里又泡了一次。热水泡得他整株草都蜷缩了起来,小脸蛋泛粉,浅墨眸也水韵韵的,他又是一株雨水饱满的好药草了。开心~

但这样舒适闲乐的日子并不多,外敌犯边的时候,将军领着大军出发了。小药人混在随行的大夫中,在后方帮忙包扎个胳膊大腿什么的。有些士兵才十几岁,手脚就断了,是被马匹硬生生踩断的。

小药人包扎的时候尽量放轻了力道,但那可怜的小士兵还是在痛楚中哀嚎着死去了。他阖上士兵的眸子,祝愿这个十几岁的小伙下辈子生在一个和平年代。

走出伤兵帐篷,小药人被人拉住了。

那是个面生的士兵,将他拉到隐蔽处后说自己是新皇的人,特地来这里带他走。将军中了陷阱,快死了。

或许是新皇等不及,大半年过去将军还没疯,就使了其他手段。

小药人不太想走。他剥开那士兵的手,告诉他:快走吧,你被发现了。

将军在小药人身边安插了人,明面上的一个人并不是真正的一个人。那士兵没来得及逃走就被拖了下去。

小药人抬头望天,看见天际的太阳落山了。

将军战死,大军溃散,新皇派了新的将军赶赴边境。

战死的士兵太多,尸骨没人收拾。小药人不知怎的,竟一个人来到了血涂四野的葬身之地。他扒拉着,扒拉着,竟然把将军扒拉了出来。

他还没死,小药人听到了将军微弱的呼吸声。

要救他吗?

小药人沉思着。他站起来,准备把将军的身体放回去,却被将军抓住了手指。那一只血迹遍布的手攥住了小药人的小指,攥得很疼。

小药人叹了口气,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凑到将军嘴边。将军吮吸的模样就像襁褓里的婴儿,那么迫不及待,又那么心满意足。

饲养与被饲养的关系倒转得说不清了。

小药人亲手创造了一个怪物。

将买来的锁链套在发狂的将军脖子上。

他牵着锁链往南方走去。

他要回深山。回到自己的生长之地。

嗯,带着他的将军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