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盐焗之猫 20 缪阿咪买床的小故事……
缪寻被一阵口渴唤醒。
现在正值暑期,首都星的气候依旧反常,仿佛在去年夏天一口气释放完了所有热度,今年就十分凉爽。
特别在清晨,外面的凉气慢慢从地板缝里渗进来,刺得人骨头发胀。
缪寻从被窝里坐起来,没由来一阵生气。
他早就想买张床,软绵绵的厚垫子,带小弹簧那种,动起来声音不会太大,睡起觉也足够温暖舒服,最好中间要凹陷一点,这样不论他在睡梦中有多不安分,都能骨碌滚到对方的身边。
但是那个人不肯。
就……薛放。薛放不愿意。
说什么他会经常半夜起来工作,他俩情.事又频繁,质量再好再静音的床都会嘎吱嘎吱响,一次两次没什么,长期以往就怕吵着哨兵睡觉,不利于精神域平稳,会减少寿命。还说家一定得是缪寻最舒适的栖息地,要安安静静的。
薛放确实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小毛病。
他对自己有种近乎苛责的要求,尤其在有关缪寻的事情上,强迫症发作得相当严重。
缪寻从没听说过谁家向导是这样的。不管在家还是出门,只要在薛放视线范围内,男人总要把他的精神屏障补到滴水不漏。
仿佛长期活在精神高压下的人,不把终端的电量充到100%,就浑身不舒服似的。
买床这件事也一样。
哪怕缪寻在他耳朵根子前天天念叨:“买床吧买床吧买床买床买床。”
这人仍然坚持己见:“你还年轻,不可以这么放任。”
缪寻竖起眉毛反问:“到底是谁放任?”
薛放一本正经答:“不可以这么放任我。”
缪寻心头一下子软了,扑过去圈紧他说:“睡床不好吗?地板这么硬,你跪着不难受吗?”
“还行。”对方回答得轻描淡写。
但缪寻觉着挺难受的。
近半年来,这人时常会带着一身疲倦,风尘仆仆地晚归,吊着一股耗干的精力,慢吞吞吃两口饭,余光瞄见了缪寻,就从小桌旁站起来,揭开缪寻软绵绵的小被子,连衣服也不换,急切地开始吞噬他的“正餐”。
只有这种时候,薛放冷静的外表才会分崩离析。
又凶又猛,带着烦躁拼命发泄,是一顿恨不得咬死八个议会老头的架势,强逼着缪寻吃他脐橙。
一开始,缪寻还会问他要不要缓缓,毕竟他体力不好。
后来,缪寻见他默不作声摸上来,就该看书看书,该打游戏打游戏,放任他肆无忌惮地宣泄占有欲,在白日的精神轰炸后获得一点喘气的空间。
等他把最后一丝精神力都压榨殆尽,会把手掌贴在缪寻脖子上,轻轻抚摸。缪寻接到暗示,知道是时候接管了,于是放下终端,把向导紧紧压得几乎窒息,直到对方沉沉昏睡过去。
第二天早上,薛放起来洗澡。缪寻开浴室门进去刷牙,悄悄从镜子里观察,视线从脸颊一路移到腿上。
看到他膝盖又磨得一片青肿,缪寻吐着牙膏泡泡,小声嘀咕:“……你也太猛了,这么急干嘛,我,我又不会跑。”
向导踩着水花走过来,扑在缪寻身上,迷迷糊糊地放松身体:“别吱声。”
缪寻叼住牙刷,模糊道:“唔么?”
“我要充电。”
“充吧充吧。”
“……你不要推我。”竟然流露出一丝委屈。
缪寻无奈道:“不是推你,我要漱口。”
简直和昨晚那个居高临下推着金边眼镜,嘴边噙一丝冷笑,凶残要要要的魔王判若两人。
过了一会吃早饭时,这人又神志不清粘过来说:“小咪小咪,你别去上学了,我养你啊。”
缪寻和手里的鸡蛋:“…………”
缪寻只好三两口吃了鸡蛋,喝下一大杯牛奶,再转头把向导按住,给他“充满电”。
还好我年轻——他经常这么想。
薛某人扛到他成年才下手是明智的决定,嗯!
把不情不愿离开的向导送上飞舰,缪寻看他一步三回头,忍不住说:“要不你别去上班了。”
薛放:“那不行。”
“或者我陪你去。你把我安排在安保室,这样你就知道你的哨兵在听你的心跳,就会心情变好。”
薛放愣住了,注视着他小情人焦急关切的样子,低下脑袋视线晃动,慢慢松开嘴角:“我现在心情很好。”
当你站在那个位置上,哪怕稍微露一点怯,退一步,都会掉下悬崖万劫不复。
但只要想起等在家里的是缪寻,他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权柄是把双刃剑。
它能让闪密西族交出缪寻,还缪寻一段相对正常的人生,也能保证他们的未来。
只要熬过这一两年就好了。
“一定要去上班,那至少买张床吧?买吧买吧,好不好?”缪寻再次提起这件事。
那一天,缪寻依旧没有得到肯定的答复。
所以直到今日,他还是从榻榻米上坐起来。
缪寻不喜欢睡在地上。
因为即使是夏季,地上也凉得很快,当他触摸到那一边时,甚至不能假装那里留有薛放的余温。
小院里雾气蒙蒙,缪寻抱腿坐着怔了一会,院子里的桃树早就落下花瓣,这会枝繁叶绿,张牙舞爪抽.动着生机。
好渴。
他起身去另一边的开放式厨房,倒一杯水,暴躁得踢了踢柜子,等它自动弹开,从里面抓出深色玻璃药瓶,放六粒向导素在水里。
一般这样就可以喝了,但他喝不下去。
他又挖一大勺海盐,挤一点柠檬汁,搅一搅,看着它变成可怕的浑.浊物,毫不在意地抿一口,觉得味道不太对,应该……还差点什么……
——假如那个人在这里,看到他在喝这玩意,会流露出什么味道的信息素?
握在手中的玻璃杯,被放进微波炉。
一分钟后,滚烫地拿出来。
缪寻将它捧在手心,一小口,一小口细心嘬着。
杯口的热气扑进了他的眼睛。
——是咸咸的,有一点酸,要很暖很烫得喝。
他得早点习惯它的味道,因为它将代替牛奶,成为他的日常。
………………
容老爷最近很照顾他。
可能是考虑到他年纪不大,时不时差仆人找尽各种理由来打探他的情况。
今天甚至请了裁缝到家里,让缪寻做一套合身的衣服,过两天穿。
缪寻没有开院子门,站在很里面的地方,轻轻问外边:“要做什么衣服?”
裁缝说:“老爷说让您做一身黑西装。”
“不用了,我有。替我谢谢老爷。”
“可是老爷说你没——”
“谢谢。”
最后两个字,是斩钉截铁的拒绝。
裁缝是给容家订制和购买服装的老裁缝了,不仅看着薛少爷长大,也知道这个小青年的事。
考虑到对方的心情,他默默离开去告诉容老爷。
容老爷正在核对一份长长的名单。早年他因为丧妻,脑精神崩溃差点瘫痪,好在儿子争气,挑起担子把容家扛在了肩膀上,让他得以静养晚年。
现在,他的眼睛也不太好了。一份名单看两行就会走神,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
裁缝走进屋子,看清那一头白发,震惊地喊:“容老爷!您怎么头发全白了。”
自从出事之后,容氏家内家外一片大乱,以前有多少人暗恨羡慕,现在就有多少人图穷匕见。大少爷已死,只剩一个半残废的老头子,一个没有名分的小宠物,甚至连办个葬礼都无人能主持大局。
这样大的家业,怎么能不遭人觊觎?
容老爷自己也清楚。现在外面恐怕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只等着有人一动念头,就立马围上来生吞活剥敲骨吸髓,一个倒下的容家,足够喂得他们满腹流油。
“给我吧。”
裁缝一抬头,居然是大少爷那个小姘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进来,接过了容老爷手里的名单。
两个人,一盏孤灯,相对沉默不语。
曾经维系他们关系的那个人不在了,凑在一起,似乎再也没有话题可谈。
………………
裁缝再次来容家,是大少爷出殡那天。
平时拿来待客的前厅清空了,设成灵堂,明明挂满了挽联,却仍旧空空荡荡。中间一口棺材,里面除了一些逝者的旧物,并没有尸体。
据说薛议员遭到暗杀那天,被连人带桥炸进了金色海湾。为躲避检测,杀手把微缩超当量炸弹镶进自己的义肢,静静等待一个星期,最终在一个雨天的傍晚,从钢栏跳下引爆了炸弹。
死的不止有薛议员,还有一些桥上的无辜平民。
但他是唯几个捞不到尸体的受害者之一。
凶手死了,天网监控很快筛查出他的身份。
原来,这个杀手还是缪寻在哨兵学院同一届的同学,因此事发那三天,缪寻第一时间被押进白塔,又送进警察局,接收一轮又一轮没日没夜的精神拷问。
——小宠物成年后怀恨在心,买凶杀掉金主,也不是没有可能。
缪寻被绑在椅子里,把大桥爆炸的画面重复看了成千上万遍。
薛放是怎么上桥的……
薛放是怎么下车……
薛放掉下大海……
薛放……
然后,他就没有向导了。
精神链接断裂后,他恍惚了好一阵子。没人来关心他的精神状态,他甚至不能说自己丧偶了,因为他们并没有正式注册结婚。
警察局的人用“你的同居者”来称呼薛放。
他当时被精神拷问折磨得发疯,却一瞬间抓住对方的领子,恶狠狠说:“是我的向导。”
他们觉得他精神不正常。
出于人道主义和法律要求,在他们确认缪寻和谋杀案无关后,找来了一位实习向导给他做精神疏导。
缪寻拒绝任何疏导。
但他涉嫌谋害薛少爷的谣言还是传了出去,来来往往吊唁的人里,少不了对他指指点点的。
“听说他们早就绑定了。”
“啊?不会吧!薛放一死,精神链接断了,他怎么哭都不哭一声?”
“他哭什么,估计背地里还偷笑吧。”
“这怎么说?”
“小狐媚子,靠着勾.引男人从被小养到大,小结巴一个可会装可怜了。”
“那不就是童.养媳?”
“本来就是。但大少爷偏偏喜欢得不得了,平时根本舍不得带出来,死了还不分一份财产给他?容家在二十几个星球的产业,至少得分他一星半点吧。”
“那不一定,他又没名分。你瞧,他跪在那名不正言不顺的,头都不敢抬。”
说话的几个人朝灵堂右边看去。
右边是逝者家属的位置,薛放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妻儿子嗣,容老爷子不在,唯一能勉强搭得上关系的,居然只有这个小姘头。
小姘头年纪轻轻,长相标致,是少见的浅蜜色皮肤。一些人进来之前本来还不信他的传言,进来之后,往东北角一看,小姘头默不作声跪在垫子上,腿长腰细,微微弯身显出修长的身段,确实很有勾人的资本。
他垂着额头,身上有种未亡人的崩塌与妥协,沉甸甸压弯了脊梁,碾碎了骨头,混合着艳丽容貌散发出的青涩肉香,与灵堂的死亡气息诡异地纠缠起来。在场的人恍惚间闻到了一丝丝发哭苦的甜,鲜味缠牙,冷涩悲戚,灵堂的光冷冷的,身上的黑衣肃穆干净,小姘头的皮肤蜜一样柔甜。
他只是跪在那里,抱着少爷的遗照,就引发了无数肮脏的遐想。
大少爷的不幸去世,仿佛变成了一场津津乐道的淫丧。
“怪不得薛放那么早就……嘿嘿……”
“以前我看小薛精神不济,还问他怎么了,唉,这下看来……没想到啊。”
小姘头默默把下巴抵在相框,就像搭在了男人肩膀上。
这时冲进来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是星际航运总公司的老板,带着一群哨兵,底气十足:“容老爷子什么时候出来,薛大少爷没了,以前签的合约要特么赖账吗!管事的人呢?都死哪去——”
小姘头慢慢放下相框,“闭嘴。”
航运老板扯起嗓子:“什么玩意?你跟谁说话呢!”
“你们吵到他了。”
他轻轻说完,并不像传言中那样结巴。
周围人都等着看笑话,航运老板脸涨成猪肝色,觉得面上过不去,上去就要抽一大耳光。
谁也没看清小姘头是怎么站起来,一脚踹得老板肋骨粉碎,死猪一样摔在地上。
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听见了清脆的上膛声。
柔蜜色的指腹堪称温情地抚过Luna A2霰粒子枪,枪管粗厚冰冷。
——它曾是薛少爷送给他的小礼物。
“锁门。”他昂了昂线条锋利的下颌,吩咐外面的秽手。
大门应声而落,没带武器进来的人们彻底慌了。
“你想干什么!我们都是高层要员,你不会蠢到把我们锁在这要挟我们吧?”
缪寻觉得好笑,就哧哧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砰——!!!”血花炸开,是薛少爷祭典上盛开的第一道礼花。
他走过去,踩住尸体笑得灿烂:“我认识你,你和薛放在新闻上吵过架,你还骂他无耻装君子。”
“砰砰——!!”
先开枪,再回答问题,这是一种好习惯:“我不会要挟你们。”
他说着,徒手从尸体脖颈残忍拽出一张“小绿卡”,转头轻巧地喊:“给我拿个盒子来。”
佣兵恭恭敬敬捧到他面前,他晃了晃指头,漫不经心丢进去,金属和纸盒子碰撞,细小的“咔嚓”一声,却吓得人神魂颤抖。
他们对小姘头阐发了种种不堪想象,但唯独忘记了一件事。
死了向导的哨兵,哪还会有理智可言呢?
“我啊,年纪很轻,所以记性也好。”
谁嘴臭,编排过少爷几个字几句话,骂得什么,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也很公平。”
骂了几个字,就要挨几颗枪子。
子弹管够。
没办法,谁让少爷宠他?不仅送了组织,送了枪,还买了个军.工厂给他玩。
那惹人觊觎的漂亮鳏夫“唰”一声拉开棺材盖,金灿灿的子弹铺满整个空间,代替死去的爱人,成为他手中肆意妄为的火力,横扫整片灵堂。
灵堂变成了新的葬场。
过多的血浸湿了鞋袜,剩下的几个人已经被吓疯了,趴在尸体中间猛得磕头:“薛大少爷,对不起,对不起!别杀我,别杀我!!”
小姘头提着滴血的枪,站在他面前。
“别磕,我嫌脏。”那倨傲冷漠的神情,竟有几分神似薛放。
他抬起头,惊恐得睁大眼睛,仿佛在看人间恶魔降临。
青涩的容貌沾了温热的血,变得昳丽无比,仿佛真是棺材里爬出来的艳鬼,夺人魂魄。小姘头歪着头朝他笑了笑,举起过热的枪口,按下扳机。
…………
大门缓缓开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冲面扑来,呛得人眯起眼睛。
容老爷的轮椅缓缓驶进去,墙角整齐堆放着尸体,始作俑者正靠在棺材旁,满目漠然地擦枪管。
看见老爷进来,缪寻转过身,朝他深深鞠一躬,角度和礼节都精准到位。
这是作为“秽手”的领袖,向老家主的示意。
轮椅碾压过碎烂的血肉,容老爷说:“薛放教你教得不错。”
这是他进家四年以来,容老爷第一次真正出口夸赞。也是15天来,第一次在他面前提起那个人的名字。
他再鞠一躬,脊背笔直锋利。
这次是作为薛放的配偶,向长辈表态。
但他转过身去走到垫子上,小心捧起大少爷的遗像时,腰脊却深深曲起。
黑色西服勾勒出他的腰部曲线,秽手的佣兵们才惊觉,不过短短半个月,这个疯子已经快瘦脱了形。
容老爷瞥向他那身西服,尺寸不够合身,珍珠贝母扣低调铅华,原不是他的衣服,而是大少爷以前常穿的一套旧衣。
容涣移开目光,什么也没说。
缪寻把一整盒“小绿卡”交给容老爷,自己抱着相框,按着来时的路走回小院。
走上长廊,他小腿一软踉跄了下,不小心摔在地上。
相框飞出去,破碎的玻璃扎破了他的手。他急急忙忙拾起照片,抚了抚它,手指的血描红了黑白照片的唇,薛放温润秀致的遗像多了一抹旖旎的艳色,看起来,像在对他笑。
缪寻关上门,躲进薛放的衣柜,在一片黑暗中打给薛放,听到那边“滴”一声接通,就马上抱怨起来:“喂?我今天打了好多老头……他们好烦,烦。”
男人的声音依旧温柔:“您好,我是薛放——”
缪寻试探着问:“我是不是做坏事了?”
男人温和道:“我现在无法接听,这是自动答录——”
缪寻打断他,飞快地说:“那就是好事。所以我们可以买床床了吗?”
男人回答:“如有急事,请在这句话后留言……”
衣柜里陷入了死寂。
只有他急促的呼吸声,和通讯里电磁的滋滋声。
他等了很久,也没有人继续和他说话,更没有人打开衣柜门,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
等他意识到这件事时,忽然浑身发抖,仿佛置身冰窟逐渐透不过气。他抱着膝盖把脸埋进去,压抑着,一点一点颤抖着抽泣起来。
“我有急事……”
“真的,急事……”
“别去上班了……我,我摔倒了……”
“陪陪我,留下来……陪我……”
假如那一天早上,薛放一步三回头时,他撒了这样的谎。
是不是,他现在还会抱着一具温暖的身体,听对方最后没辙地妥协:
——好吧,我们买一张床吧,今天不去上班,马上就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