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反手把门锁上了
沈竹坐在李珏的马车上。
马车里很暗,布帘厚重,几乎透不进来外面的光。
只有行进时晃动的轿帘缝隙才能偶尔漏进几缕光来。
李珏自从上了马车后就没再说过话,一言不发的闭目养神。
沈竹默默看了李珏两眼。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仔细地看过李珏了。
李珏闭眼睛不说话的时候,有点少时的温和。
李珏的长相本来也不是太凌厉,只是皮肤白得过分,看起来有些清冷。
少年时周身温润的气质还让他看起来像块莹莹白玉,可这几年被朝堂打磨的早失了昔日的温良恭俭,如今看起来更像是白得瘆人的刀子。
沈竹看着李珏的鹤毛氅,不禁皱了下眉。
明明是刚入秋的季节,李珏却已经穿的这么厚了,仔细闻闻还有股檀香的味道。
听说近年李珏在礼佛。
杀父弑母的权臣,礼的哪门子佛。
沈竹苦笑了一下,移开视线。
他们之间早就没什么好聊的了,两个人沉默地坐在一起。
马车一直不停,李珏也不说到底要把他带哪去。
沈竹也不能就和李珏这么干耗着。
踌躇了半天,沈竹还是开口了,“怀王殿下,我家过了。”
听见沈竹说话,李珏才慢慢睁开眼,直视着沈竹。
眼神阴鸷,这下连半点温润都没了。
“你叫我什么?”李珏问他。
沈竹不知道自己的称呼出了什么问题,确认似的重复了一遍:“殿……下?”
李珏目光没有离开,语气平淡道:“你我既然已经领了旨意,不必叫的这么生分。”
生分……沈竹眉角抽了一下,试探着问:“那……识玉。”
这下李珏不再说话了,但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就那么目不错珠的着沈竹。
沈竹受不了李珏这种目光。
其实他知道李珏想听的不是这个,但他就是不想叫那个称呼。
不过不想归不想,以他对李珏的了解,他丝毫不怀疑,要是他再不叫,李珏过不了多久就会失去耐心把他从马车上丢下去,带着他的轮椅扬长而去,让他就这么爬回沈家。
李珏不要脸,沈竹还要。
最终还是沈竹妥协了,艰难的叫了一声:“阿珏。”
李珏这下似乎是满意了,又转回头不再看他。
闭着眼睛不再和沈竹说话,继续沉默。
在狭小的空间里,沉默仿佛能逼死人。
沈竹不知道李珏为什么执念于这个称呼,对于沈竹来说,这个称呼只能让他回忆起李珏手里握着的他一箩筐的童年黑历史,除此之外没什么好事。
沈竹感觉李珏的脑子可能真的有点毛病,一天就乐忠于折磨他,然后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求饶。
他也不再打算和李珏继续沟通了,搞不好一个不开心李珏再动了把他扔下去的念头。
反正李珏也不能把他拉走暗杀了,爱去哪就去哪吧,他什么罪没遭过?
又过了好久,马车终于停了。
沈竹下了马车直接僵在了原地,怀王府。
好家伙,李珏直接把他接自己家来了。
沈竹想,这罪他还真没遭过。
“我提前和老侯爷打过招呼了。”
李珏从马车上下来,终于和沈竹说话了,“我建议把你接来,这样可以省下逛妓院的钱给老侯爷搓麻将。”
“……”沈竹脊背一凉,他能猜到自己的败家老爹能干出什么事。
果不其然,一直面无表情的李珏终于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慢悠悠道:“老侯爷表示非常乐意,高兴地亲自叫人打包了你的行李,今天一早就送了过来。”
爹啊!你这是要坑死我啊!
被自己老爹卖到王府的沈竹欲哭无泪,转着自己的小轮椅就想往家跑。
李珏脸色一阴,对候在旁边半天的护卫道:“常威,把沈小侯爷请进屋里去。”
身高七八尺一身腱子肉的护卫听言,一把拽住沈竹地小轮椅,低声道一句“得罪了”。
接着话音都没落,就一股风似的把沈竹推进李珏给他准备的院子,反手还把门锁上了。
沈竹肺都要气炸。
好在庆公公跟着一起来了。
庆公公原本是先帝的老太监。
新帝登基前朝后宫换血是正常的,辞退就好。
但如今的皇帝并不是先帝的太子,而是弟弟。
所以王位得的并不是像表面那样名正言顺,像这种服侍过先帝起居的老太监都是打算要杀了的。
当时不知道李珏动了什么恻隐之心,向先帝给这老太监求了个情,好歹留住了一条命。
庆公公许是谢李珏的恩情,便多说了几句:“小侯爷,你也别太生气。
今早朝上有人提起了沈家的旧罪,还是殿下出面拦下的。
因此难免心绪不平,小侯爷不妨耐下心和殿下好好商量商量。”
“沈家?”沈竹警觉起来,不由自主地问道,“谁提的?”
问到这儿,庆公公便不再多言了,弯了弯腰,道:“小侯爷还是亲自问殿下吧。”
说完便后退两步离开了。
庆公公走后沈竹也心静了不少,坐下来环视了一圈屋子。
是他小时候住的那间,连陈设都没变。
小时候……沈竹开始回想近些年的事。
沈家已经从朝堂上销声匿迹很多年了,他实在想不到自己还能在什么地方动了别人的利益。
罢官放权、双腿残疾、声名狼藉,这些还不够吗?要不是皇上不放心让沈家离京,沈竹绝对会立刻带着自己一家滚回西北去。
皇上……
沈竹想了想,难不成是皇上?
庆公公回皇宫,给皇帝复了命。
皇帝也上了年纪,想学其余老人和蔼些颐养天年,但是眼里还是有藏不住的多疑和狠戾。
老皇帝正歪在榻上看折子,眉头皱得正紧,见庆公公来了随口问道:“怀直什么反应?”
老皇帝问的是奉旨成婚的事。
庆公公弯了弯腰,赔笑道:“被气得不轻,正盘算着怎么和怀王大吵一架。”
老皇帝听了这话竟笑了。
放下折子,坐正了身子,连眉头都舒展了些,感叹道:“到底还是沈怀直,常人遭了他这变故早就没了气节,他如今怎么还这般的……年轻气盛。”
“沈小侯爷这性子倒是真的没变过,像孩子似的。”
庆公公看着老皇帝的脸色,揣度着皇帝心意捡好听的说,“孩子总是不知道收敛一些,不过也更容易看得透。”
“孩子。”
老皇帝默默念起过去的事,摇头笑了笑,“怀直小时候可比现在嚣张多了。”
小时候的沈竹的确嚣张。
沈老太爷年轻的时候是大齐使臣,后镇守西北边疆,位居一品侯,又娶了西北王府的郡主为妻,当时势力大到整个西北几乎都归沈家管。
沈竹自幼在西北长大,跟军中士兵习武练剑。
后来沈老太爷为了让沈竹学习礼法,把沈竹送到了贤王府上。
沈竹便和李珏一起长大,同受太傅教导。
不同于踏实稳重的李珏,沈竹性子里总带着跳脱。
不仅和同辈的孩子胡玩,还领着孩子们一起气上了年纪的老太傅。
老太傅气得吹胡子瞪眼,要把文章写得稀烂的学生一起关禁闭。
没想到和一群傻玩的学生不同,沈竹一笔好文章写得石破天惊,就连老太傅也极不情愿地承认沈竹确实有才华。
最后,一群陪沈竹瞎玩成绩不合格的学生被关了禁闭补课,而沈竹自己一个人跑出去继续逍遥快活去了。
跳脱归跳脱,沈竹并没有没辜负了这么好的教导,年纪轻轻便文武双全,名震京华。
先帝更是破格任用沈竹,拜枢密使,从一品,甚至把龙图阁学士的加官预留出来一个给了沈竹,引得多少状元举人都羡慕不已。
不过那时沈竹少年轻狂,不屑于朝堂的勾心斗角,在京城拉了一波仇恨后,竟然在重文轻武的大齐毅然谢辞了先帝的官位,回西北和他父亲一起去边疆吃沙子去了。
但谁也没想到,沈竹会在朝内新帝登基时,抗旨不遵,执意攻打西北诸国。
虽然赢了但损失惨重,坑害了不少士兵。
经此一战,身负骂名,还年纪轻轻的时候,就白白折了一双腿,断送了大好前程。
新帝登基后,沈家更是辞了官职,留在京城,领了个有名无权的养老官,方便皇帝监视。
这都是表面的说法,实际的情况是什么,到现在也是没一个人能说得清。
没人知道世代忠良的沈家为什么会突然抗旨不遵,也没人知道有军事之才的沈竹为什么会在新帝登基朝内薄弱之时攻打其他国家。
只是知道,自此之后,流言蜚语越来越多。
有人说,沈竹主动请缨前去西北根本就不是为了上阵杀敌,而是为了让沈家在西北自立门户。
也有人说,沈竹是通敌叛国,想要在朝内薄弱之时趁机放西北蛮夷入侵。
就算不质疑沈竹忠心的人,也会说沈竹暴虐好战,劳民伤财。
渐渐的,朝中文臣一提起沈竹,就自觉的和连年征战联系到了一起。
这还是那场战役赢了,若是输了的话,怕是会传得更难听。
算来算去,没一句好话。
他日史书一笔,当年有倚马可待之才的少年郎,最终竟逃不脱身负骂名四个字。
突然提起过去的事,庆公公摸不准皇帝几个意思,便在旁边一言不发。
皇帝也没打算难为他,感慨完了又恢复刚才的样子,拿起折子让庆公公退下了。
不仅庆公公不懂皇帝的意思,得知赐婚的文武百官都不知道皇帝几个意思。
因为外人不知道,朝中的老臣却都知道这个传言。
沈竹当年抗旨不遵是罪,但不是让整个西北伤亡惨重的原因。
致使西北伤亡惨重,沈竹意气正胜时折了双腿的不是别人。
是李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