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那是我们的孩子

这一夜沈竹睡得并不好。

他昨夜看了不少从刑部调来的卷宗,直到天泛白了才歇下。

过去的事情处理的很干净,沈竹并没有从其中发现什么蹊跷,反倒不自觉的想起许多过去的事。

等睁眼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

沈竹坐起来,望着周围既陌生又熟悉的环境,愣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回过神来。

哦对,他已经搬到李珏家了。

虽然沈竹对外没有表现出来和从前的区别,但其实他的身体早已经大不如前了。

除去腿伤以外,曾经在军队中也受过不少旧伤。

早年在军旅中的时候,挽弓射雕、飞鹰走马的什么没干过,打起仗来两天两夜的不眠不休也能熬住。

而现在光是起床恢复清醒,都要花费许久。

好在沈竹已经习惯了。

他一边慢慢恢复意识一边摸索着起床,用清早没回过力气的身体勉强地蹭到轮椅上。

沈竹不喜欢不熟的人服侍,李珏就没给他安排。

比起有生人服侍,他更喜欢自己一个人。

这样没人会看到他费力的样子,他也就不用装得很轻松。

近日的天气都好,院子里的桂花树开花了,傻嘟嘟地开了一串又一串。

沈竹闲来无事,就转着轮椅移到窗边,想晒晒太阳赏赏院子里的景色。

可是刚一打开窗户,李珏那张阴鸷惨白的脸赫然出现在沈竹面前。

沈竹“啪”的一下就把窗户拍回去了。

“李识玉你有病啊!”画面太过惊悚,还没清醒的沈竹一时半会缓不回来,“大早上趴别人家窗户抽什么风?”

李珏幽怨的声音从窗外飘来:“沈竹,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忘了……什么……

忘了……

什么……

沈竹的眼睛渐渐睁大。

大脑才接上线的沈竹终于想了起来,今天他们要去面圣谢恩!

“给我一盏茶的时间!马上就好!”

沈竹对窗外喊了一句,转头开始翻箱倒柜地找他压箱底的官服。

他放了皇帝鸽子,他可真牛逼。

这李珏都没把他叫起来,真他妈是真爱了。

沈竹一边手忙脚乱地穿官服一边想,明天外面的话本会传成什么样?

会不会变成他沈竹恃宠而骄,和权臣勾结在一起之后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了?然后皇帝就可以借此由头把他们全家都砍了。

沈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完衣服,开门出来之后,李珏还在院里等着,倒是不忙不慌的样子。

李珏就站在他院子里那棵桂花树下,抬头看着树梢,好像在找着什么。

一棵树有什么可看的?

沈竹也抬头去看那个棵树,不算是老树,但长得不错,花开得旺盛。

夜间入睡的时候,也偶然能嗅到桂花的香味。

但这桂树也没好看到足以让李珏看这么半天吧?

一阵秋风吹过,黄白色的桂花慢悠悠地落到李珏的头顶。

一时间,旧景犹在。

沈竹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场面才恍然明白,李珏应该是在找过去的事。

这棵树是当年他们一起栽的。

那阵子他们还都小,懂事得再早也有吵起架来谁也不理谁的时候。

这时候如果不得不和对方说话,又拉不下面子,他们就会把要说的话写在绸带上,再挂在树上。

对方就会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解下来看,再悄悄把要回的话写下来挂在树上。

周端那时还嘲笑他们,说他俩加起来都没有三岁,只有小孩才那么吵架。

再后来稍微长大一点,两个人吵的少了,就会写点平时不好意思说出口的体己话挂上去,给对方留着。

沈竹脸皮厚,什么话都敢当面说,反倒没怎么写。

李珏脸皮薄就没少写了,当时挂了满满的一树,全都是李珏留给沈竹的。

沈竹看着半仰着头的李珏。

阳光从李珏的侧脸照过来,照得他的皮肤格外的白,白到无暇。

带着秋露的桂花擦过李珏的鬓角,好像把李珏的头发都沾湿了,显得李珏的鬓角更黑了。

一瞬间,沈竹想起来李珏写给他的词:

“春日游,香满头。

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

一切如昨。

恍惚间,沈竹误以为他还是那个“银鞍白马度春风,笑入胡姬酒肆中”的沈竹,而李珏还是那个“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的李珏。

他们谁都没变。

李珏似乎是察觉到沈竹出来的动静了,收回神色看向沈竹。

沈竹一看李珏那张神色阴鸷的脸,心里那点旖旎立刻烟消云散,笑着跟李珏打了个招呼:“早啊。”

李珏点了点头,没说话,面无表情地向沈竹走来。

他要干嘛?

难道李珏终于是等得不耐烦了要过来给他一巴掌泄泄气?

沈竹觉得自己又犯蠢了。

他怎么能认为李珏是在想过去的事呢?也许李珏现在正在后悔为什么没把树砍了,也许他明天一早起来,这棵二十多年的小桂树就没了呢?

那他这样简直就是残害了一株生命。

李珏离他越来越近,沈竹看着李珏阴沉的脸一个紧张,脱口而出道:“阿珏!那是我们的孩子,不要轻易杀了他!”

脸色本来就不好的李珏脸色瞬间更阴沉了,“你是把脑子睡糊涂了是吗?”

沈竹:“啊?你不是要把那树砍了吗?”

“我好端端的砍它做什么!”李珏显然是被沈竹的脑回路折磨疯了,向沈竹伸出手去。

完了,李珏最终还是要对他动手了。

尽管李珏之前没打过他,不代表之后不会。

沈竹一脸惊恐的拼命往后缩,李珏伸半天手伸不到,脸色更阴沉了。

到最后,李珏终于忍不住低声喝了一句:“别动!”

沈竹不动了。

他眼睁睁看着李珏苍白的手指如愿的擦过他的脖颈,但仅仅只是落在了自己的衣襟上。

原来是他出门太着急,衣襟没理好。

李珏只是帮他理理衣服。

那为什么脸色会像要杀人一样啊!

接着,可能是被沈竹刚刚的表现误导,李珏好像是担心沈竹面圣害怕似的,安慰性地捏了捏沈竹的肩膀,低声说了一句:“别怕,我在。”

沈竹顿时觉得自己有点小人之心了。

沈竹这才看清,李珏今天穿的竟然不是亲王服,而是官服。

都是紫色。

除了配饰,两个人的衣服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这算什么?

沈竹撅了撅嘴,抬手把李珏头上的桂花花瓣拿了下来。

还粘在食指上,在李珏面前晃了晃:“怀王殿下,怕的是谁还不知道呢?”

李珏神色没变,摘下沈竹食指上的花瓣,反手贴到了沈竹脸上。

一反常态的没接受沈竹的挑衅,还帮沈竹把轮椅推到了马车边上。

沈竹正要夸奖李珏今天真是出息了,李珏就一把把沈竹抱了起来,要把沈竹抱上马车。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是吗?

沈竹誓死不从,像条蛆一样拼命扭动:“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能上去!”

他这要是被李珏抱上去,他的股还会继续跌!

他涨点股多么不容易!他的股要是跌了,李幼卿又会拿着李珏是攻的话本来闹他眼睛!

沈竹死命挣扎,李珏看着格外抗拒自己的沈竹火气不由得冒了上来,“再动把你扔下去!”

沈竹流泪了。

这是什么发言啊,他是进入什么霸道王爷的话本里了吗?

他是不是要夸奖他一下,这回是抱的不是扛的了?

他都怕过几天常威会当着他的面来一句:“好久没见过少爷笑了。”

作者有话说:

注:春日游,香满头,陌上谁家少,足风流。

(原句是“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韦庄《思帝乡》

银鞍白马度春风,笑入胡姬酒肆中。

(原句: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

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李白《少年行》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乐府白石郎曲》(出自别处的说法也很多,我也不确定,总之知道这不是我写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