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五条悟发现这只从地下出现的怪物有些不对劲, 是在夏油杰回来之后。

五条家传统的术式【无下限】,使得他的咒力消耗无限趋近于零,只要他本身没有在战斗中因重伤或力竭而支撑不住, 理论上他就可以一直使用咒力。

但夏油杰不是。

夏油杰的术式【咒灵操术】可以让他将收服咒灵,并引为己用。在经过“吞入”这一在咒术中有着仪式性含义的举动后, 咒灵相当于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虽然其他咒术师祓除他所操纵的咒灵不会对他本身造成影响, 但这只突然出现的怪物吞吃咒灵所带来的效果,却截然不同。

每被怪物吃掉一只咒灵,夏油杰就能鲜明的感受到自己的咒力在减少。

对方的增强是建立在他的削弱上的。

“杰!收回你的术式。”

五条悟跃空而起,一脚踩中那只怪物的头颅,使得它发出痛苦的哀嚎。

他那双眼睛亮得惊人:“这里交给我,你去找小理子!从我们最后一次看到她到她出事, 前后不到一小时, 就算她真的被带走也走不远!”

两人默契的谁都没有提起另一个可能——如果, 天内理子已经被杀害了……

他们坚定的认为天内理子还在等他们, 不可以放弃。

趁着五条悟制造出来的空档,夏油杰立刻收回所有咒灵,撤出怪物的攻击范围,向温泉旅馆外跑去。

他刚刚在带着风间院斓寻找天内理子的时候,就一直在怀疑是森林这个地点造成了完全没有咒力残秽、过分干净的情况。

所以冲出温泉旅馆后的第一个排查地点, 也并非门前的笔直宽敞的公路,而是直奔向了后方的森林。

夜色下,森林静默矗立, 一片浓重的黑暗。

像是不祥的怪物。

在确认已经脱离了怪物的攻击范围后, 夏油杰立刻重新展开术式,放出多个咒灵进入森林,全面搜索天内理子的踪迹。

他急速奔跑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下来。

在森林外围, 他察觉到了一点属于黑井美里残留的气息。

——看来方向没错,她们二人确实是被带向了这边。但是……为何没有小理子的气息?

夏油杰心头划过一丝沉重。

就在他准备去遗留下气息的区域仔细探查时,一只被放出去的咒灵突然被毫无预兆切断了与他的联系。

森林里有人!

夏油杰立刻向着咒灵失联的方向跑去。

然而随着逐渐深入森林,他的脚步开始迟疑。

他察觉到了不对。

黑井美里消失的方向不是这个方向,但那种与怪物相似的力量气息,却逐渐开始若有若无的出现。

“从阁下的表情来看,阁下本来到这里来寻找的目标并非是我呢。”高大的树木上传来磁性优雅的男声:“我也很惊讶,竟然刚抵达这里,就被人发现了。”

声音在静悄悄的森林里回荡,显得格外空寂。

支着长腿坐在粗壮枝桠上的年轻男人,有一张干净俊美的面容,即便额头上缠着绷带显得有些奇怪,但他身上干净文雅得像是学生的气息,还是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前提是,他没有一个人独自出现在深夜的森林中。

在夏油杰警惕戒备的目光中,年轻男人笑着从树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夏油杰不远处。

“如果我记的没错的话,阁下不是应该在执行星浆体的护卫任务吗?为什么会把护卫对象扔下,一个人跑出来呢?”

年轻男人明明是在笑着,却危险性十足。他的眼神冰冷:“还是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变故?”

夏油杰觉得在男人看向自己的那一瞬间,自己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在男人提到星浆体时,他的心脏跳空了一拍,表情凝重而戒备:“悬赏……是你做的吗?”

年轻男人仔细看了看夏油杰的表情,然后眉眼舒展的笑了起来:“果然,出现了令你慌张的意外,你才会离开温泉旅馆跑到森林里——是星浆体失踪了吗?”

“你说的悬赏我知道,但不是我做的。”年轻男人道:“方法虽然不错,但也太容易被破解。如果换成是我,不会使用破绽如此多的方式。”

“而且,他竟然能让你跑了出来……真是让我有些失望。”

冷汗从夏油杰额角流淌下来,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浑身的肌肉僵硬得像石头一样。

明明初秋的夜晚微凉,他却觉得燥热的虚汗一波一波打湿了衣袍。

尚年轻的夏油杰,人生第一次直面危险性至此的人物。仿佛没有什么能瞒过这个男人,在他面前,一切的想法和行动都是赤/裸的。那双黑色的眼睛太过透彻,仿佛可以一直看进别人的灵魂。

虽然这个不知名的陌生男人一直站在原地,一步未动。但通过释放出来的咒灵,夏油杰却很清楚的感应到,自己似乎已经踩进了男人早就设立的陷阱,整个森林甚至蔓延到温泉旅馆的方向,到处都布满了那种奇特的力量波动。

像是在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冰冷的盯着自己。

只要自己稍有异动,就会立刻扑上来将自己拖进早已布好的陷阱。

夏油杰深呼吸了几次,刚刚还剧烈晃动的心重新坚定下来。

如果天内理子真的还活着,那么他浪费的每一分钟,对于天内理子而言都是危险。他必须尽快找到天内理子,然后回去和五条悟汇合,立刻返回高专。

只要回到高专,一切就都结束了。

夏油杰咬了咬牙,还是在对方似笑非笑的注视下加大了咒力的输出,释放出咒灵从四面八方攻击向年轻男人的同时,自己也迅疾而上。

而抵御风暴最好的办法是——驶向风暴,与其搏斗!

年轻男人对夏油杰的行动轨迹早有预料,他纵身跃起到空中,让所有咒灵都扑了个空,然后稳稳的站在高空的枝桠上,居高临下的冷冷俯视站在地面上的夏油杰。

只有其中一只咒灵的利爪险险擦过他的额头,撕裂了覆盖在他额头上的绷带。

白色的绷带一圈圈散落,男人索性抬手将绷带扯开,扔下高空。

黑色的短发刘海下,东正教正十字纹身显露。

“虽然我本来的目标并不是你,不过,你的能力似乎很有趣的样子,是可以操纵这种叫咒灵的东西吗?”

男人抬手捂住唇,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说起来,我们似乎还没有正式介绍过。不过,在那之前,姑且问一句——”

他笑着道:“我是库洛洛·鲁西鲁,幻影旅团团长,你有兴趣加入幻影旅团吗?”

“——成为盗贼,胡作非为。”

夏油杰怒极反笑,踩着飞在空中的咒灵杀向自称库洛洛的男人:“我只对杀了你有兴趣!”

“锵!”

突然出现在库洛洛手中的匕首抵御住了夏油杰的攻击,发出清脆的嗡鸣。

库洛洛另一只手中凭空出现一本翻开的书籍,散发着微微的光芒。

他微笑:“真是遗憾。”

“既然无法成为我的伙伴,那就只能用另一个办法留住你了,拥有有趣能力的先生。”

……

“砰!”

伏黑甚尔硬生生挨下了风间院斓砸向自己胸口的一拳,却被远比预料中强力的冲击搅得五脏六腑都好像移了位,一口腥甜涌上喉咙,但他依旧牢牢站在原地,没有后退半分。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青年,笑得狂气:“果然,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正常的家伙!”

虽然青年一袭浅灰色和服,站在那里不动时看上去像个文人一样。但是只要他动起来,从衣料下面透露出的肌肉线条,和看似放松却时刻都在戒备着突然而来的袭击的姿势,无一不在说明着他充斥战斗的过去。

那是用死亡和血腥磨砺出来的锋利敏锐,淬炼到近乎极致的体术,绝非普通咒术师能比。

“如果我刚刚没有听错的话。”

风间院斓缓缓收回攻势,平静站在那里得根本看不出他刚刚出手过。

他秾艳的面容上一片冰霜:“你是来杀天内理子的?你提到了拿钱的任务……地下雇佣者吗?”

伏黑甚尔甚至不需要回答,仅凭对方刚照面时说的几句话,就已经足够风间院斓理清所有发生的事:“在咒术师黑市发出针对天内理子悬赏的,也是你。”

伏黑甚尔有些惊讶:“虽然我就没准备隐瞒这件事,但就这么被你看出来,还是让我有种挫败感。你为什么能知道?”

“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无所谓。”

他双手握住腰间别着的两柄刀,向风间院斓笑得肆意:“虽然杀了你没有钱拿,但我今天刚赢了钱心情好,就当买一送一好了。杀了你,然后再是五条家的小鬼。”

“送你——去往地狱!”

话音未落,刀锋已至。

伏黑甚尔早已与战斗融为一体,双刀在他手里如臂指使,仅仅凭借着风间院斓细微的肌肉紧绷就判断出了他接下来的反击走向,两柄刀一起将青年所有的退路封锁,无论其怎么动作都必须为刀刃所伤。

然而风间院斓却出乎伏黑甚尔的意料,静静站在原地始终没有动作。

直到刀刃抵上风间院斓修长的脖颈,青年终于抬起了那双冰冷的蓝色眼眸,平静与满是狂气战意的咒术师杀手对视。

然后,他终于动了。

风间院斓微微侧首,堪堪避过将要捅穿喉咙的刀锋,锋利的刀刃在他的脖颈上留下一道血线。然后他抬手,在伏黑甚尔最贴近自己、因为即将到来的成功戒备最松懈的那一刻,抓住了对方拿刀的手腕,狠狠一卸,对方的骨节发出清脆的声音。

青年修长苍劲的身躯如流风回雪,轻盈而带着力量的美感,旋转侧身避过伏黑甚尔砍向他后腰的长刀,同时弯曲手臂,手肘狠狠掼向对方的头颅。

“砰!”

被风间院斓以不可挣脱的强大力量抓住了手腕的伏黑甚尔,只能在双刀落空而自己又无法移动的情况下,硬生生接下了他的肘击。

伏黑甚尔满脸是血,却依旧在晃神了几秒后迅速恢复意识,然后以一只手腕彻底被风间院斓掰碎的代价脱离后,迅速向后跃开几步,拉开距离。

“别误会,我对黑暗中的住民没有任何敌意。”风间院斓脖颈上的那道血线缓缓向下滴落鲜血,染红了浅灰色的浴衣,他却丝毫没有在意,甚至没有处理伤口的想法。

青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十足的冷意:“只是,你为什么要去掠夺天内理子的人生呢?她没有做错任何事,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抢走属于她的东西。”

伏黑甚尔抬手抹了一把从额头上淌下的鲜血,让视野重新清晰起来。

他看着风间院斓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说什么屁话呢?哪有什么原因,有人付钱当然就有人接单,至于要杀的是谁,又有什么故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伏黑甚尔丝毫不在乎的态度激怒了风间院斓。

青年的眉眼阴沉了下来,原本还有所收敛的杀意彻底爆发。

像是一柄残刀,终于出鞘。

“白昼与黑夜天然就有一道界限,黑暗的住民拥有存活的权利,只是前提是——”

青年足下猛然发力,离弦之箭一般快速冲向伏黑甚尔。

“不要,去侵扰白昼之人普通的幸福!”

就在风间院斓与他贴近的那一瞬间,伏黑甚尔心头一跳。过快的冲击速度让他无法立刻反应过来,只能仅凭着本能挥刀。

然而,往日里无往而不利的刀对上风间院斓突然燃起了火焰的手掌,却像是豆腐般寸寸消融在火光中。

伏黑甚尔缓缓睁大了眼睛。

“噗呲!”

血花四溅。

风间院斓一手扣住伏黑甚尔的脖颈,一手穿透他的胸膛,五指成爪握住了他跳动的心脏。

然后他抬起头,用冷然无光的眼眸看向伏黑甚尔:“你的心脏,不也是和其他人一样的在跳动吗。那又为什么要否定其他人的生命。”

伏黑甚尔扯了扯嘴角,张嘴想要说什么。

然而却只喷出了一大口鲜血,染红了风间院斓的衣袍。

风间院斓握住心脏的手掌猛然燃烧起火焰,五脏六腑皆燃烧起的痛意让伏黑甚尔紧紧皱起了眉,结实的身躯无法抵御这种痛苦,生理性的颤抖起来。

但他很快就发现,比痛苦更可怕的是——他所藏在体内、作为后手携带着他所有咒具的咒灵,无法被他从体内拿出,甚至正在消逝在火焰中。

“这是……你的力量吗?”伏黑甚尔的声音沙哑,鲜血染红了牙齿:“我本以为你和我一样,都是没有得到父母的恩惠、没有咒力的普通人,原来你并不是啊。”

即便是这种处境之下,伏黑甚尔依旧没有慌乱,只是嗤笑道:“真是令人扫兴。”

“父母的恩惠?”风间院斓停顿了一下,才从自己久远的记忆中勉强翻出来:“啊,如果从出生就被扔进垃圾堆,然后在满是垃圾的街区里靠着和别人的厮杀苟活,靠着发霉变质的食物勉强长大,也算是父母的恩惠的话……”

“这种恩惠,我倒是想让你也体会一下呢。”

月光不知何时已经被乌云遮盖。

夜幕下,风间院斓被黑暗笼罩的模样犹如恶鬼出行,森然狰狞。

“把你破坏过的东西,弥补上怎么样。”

青年说着,猛地抽出手掌。

血液喷溅。

伏黑甚尔失去了支撑,跌坐在地。

血液顺着风间院斓的手腕滴落,他垂眸注视片刻,然后转身离开。

向着庭院内五条悟战斗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