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01)
关于我。
我两年前出过车祸,患有逆行性失忆症,即我无法追溯过去记忆和资讯。
幸运的是并没有对我的身体健康造成多余的影响,像是脑退化症之类的问题。
不幸的是,按照神经科学家尼古拉·库库什金「记忆是构成人本身的基础」这样的说辞,我和两年前的我并不是同一个人,我对过去经历过的场景,面对的人,听过的声音和品尝过的味道,大脑内的神经元都会建立新的神经联系,而不是激活曾经被激活的脑区。
两年间,我都在为寻找我的身世真相而努力,但奇怪的是,这个世界没有我的痕迹,仿佛我并不是在这个世界出生的一样。我出事的地点是在横滨,然而没有人对我有印象,也没有人知道我是谁,我的名字更没有落在任何日本家庭里面。仿佛于这个世界而言,我只是个局外人。
但唯一留给我希望的是,我在这里拥有一个名字。所以,我知道在这里,有人是认识我的,只是他不出现,可能是不愿意见到我,也有可能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无论如何,我在以我的方式寻求真相。
而我冥冥之中有一种预感,这种真相会向我靠近,一步一步地,如同猎人朝着掉入陷阱的猎物走近一般,肆无忌惮又耀武扬威。
*
时间是星期天。
地点是横滨中华街。
天气是阴的。铺陈万里的灰蒙蒙如同灰色单色画,只剩下清浊在捕捉形状和光线。日本气象预报向来是准的,说下雨就会下雨。在下午五点半的时候,天气还会有阵雨。
虽然我在中华餐馆门下等人时雨还没有落下来,但我手上已经准备好了一把塑料伞。
在离约定时间还有十分钟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起来。
传来的声音是毛利兰。
“绫小路同学,你现在在哪里?”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店门的招牌,道:“我已经在柯南道尔楼下面了。毛利同学呢?”
“我和爸爸他们快到了,大概……”
毛利兰和他父亲两个人讨论的声音冒了起来。
不过一会儿,毛利兰的声音更加明亮清晰。
“我们还有五分钟后就会到。你那边有停车场吧?”
我听他们是有打算在柯南道尔楼附近停车,便说道:“我看这边人很多,不好停车。你们到之前,先绕到横滨中华街后面的日曜商场。那里停车位多,走过来也只有三分钟路程,就是可能会淋点雨。”
我看到雨丝飘下来了。
“好的。不愧是在横滨长大的绫小路,路都很熟。”
“我只是在横滨的福利院待过而已……”
我低声呢喃一句。
毛利兰并没有听见,愉快地应付了几句后就把电话挂了。挂完后不久,被强风吹斜的雨线落在鞋子上,我往屋檐下避了避,并和一行人撞上了视线。
为首的是银发中年人,穿着熨帖修身的绿色和服,外罩着一件黑色的羽织。
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视线一触即分。
在等毛利他们的时候,我的思维也跟着发散开来——
两年前出事后,我住在福利院的时间,通过靠自考考入了东京市米花町的私立帝丹。与此同时,我接受了米花的阿笠博士的资助,现在他家里住了一年有余,目前为高中二年级生。
虽然我想早日独立出去,还委托过福利院帮忙调查我的身世,但他们效率太慢,又建议我等经济独立后,再找有力的侦探来调查。可是,我认为进度实在太慢了。从高二年初开始,我便想要博名,让其他认识我的人可以来找我,同时也想要主动靠近侦探。
于是,我学福尔摩斯身边的华生一样,以侦探助手自居。
当然,目前为止,是没有人理会我的那种自居。
听说毛利侦探社遇事和破案率高,我想去无偿打工,但条件是能让我在自己的部落格上写下侦探破案的故事。就像是福尔摩斯旁边的华生一样,通过他的笔才记录下福尔摩斯的传奇一生。
其实我有稍稍抱一点私心才做这件事的。
华生是因写下文字而为人所知。
我想着,也许,就算是这样不起眼的我,就算我真的没有被任何人记住,以后也可以被其他人记住吧。
所幸毛利小五郎是好大喜功,喜欢被人追捧的人。
虽然见我只是无名小卒,但听过我的说辞后,也愿意带我见世面。不过,我跟着他们好几次,也没有遇到什么案件。
而过于私人的案件,毛利小五郎也不建议带我,毕竟内容不能外露。
所以到现在,我的部落格上一点文字都没有。
这次意外回横滨,纯粹是偶然在商店街买东西的时候,我遇到了外出采购的毛利兰,并把抽奖券给了她。她抽出了四张横滨中华料理招待券,便把我也给邀请了。
只是,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注意到招待券只能在工作日上使用。
今天刚好是星期天。
招待券是不能使用的。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毛利先生和毛利兰以及旁边的小孩江户川柯南都顶着雨跑了过来。毛利先生直接拍着我的肩膀说道:“多亏你说了,这里根本没地方停。刚才过来的时候,看到有车还在中华街店铺附近找位置。”
“不客气。”
我把塑料伞插在门口的雨伞架时,毛利先生顺势捏了捏我的肩膀:“你平常专门练过什么吗?肌肉还可以嘛。”
“就「靠墙站立」,算吗?每天十分钟。”我摸了摸脖子说道,“我有一点颈椎病。阿笠博士和小哀说也可以锻炼身体。”
“要当侦探助手没有体力也不行。”毛利小五郎又继续拍了拍我的背,“不要总是当回家部,学一点东西。”
他对我印象不错。
主要是因为他现在才开始名气出头,有人追捧着他,他就会对这人印象很好。如果我等他名气火遍整个日本,再去找他的话,估计他就不会太理会我了。这倒也不是说,人红之后气性变大了,仅仅只是到那时候,像我这么追捧他的人一定不在少数了。
而我也不再是那个特别的人。
我们四人进中华餐馆时,遇到了纠纷,果然是因为招待券上的使用问题。
毛利他们驾着车过来,又不可能就这么无功而返。
我先把责任给揽了下来。
“不好意思,我被毛利同学叫过来的时候,也没有注意日期。”
毛利兰摆着手,说道:“唉,还是我的问题,让绫小路同学专门跑一趟了。太对不起了。”
我摇着头的时候,觉得柯南一直在盯着我,仿佛把我的谎言看穿一样。然而我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地假装没有注意到。
毛利他们在前台附近商量着接下来怎么处理。毕竟他们都已经来了,也自然不会什么都没有吃,就又开着半个小时车回米花町。而我自然是听他们安排。
然而幸运的事情发生了。
毛利兰被一组导演制片人看中,被他们邀请到一张餐桌上吃饭。
我要说的事,就是起源于这件被邀请用餐的事情。
老实说,餐桌上没有我的事情,我只是负责看周围的眼色,不动声色地吃饭,顺便听他们讲事情。这个时候,我注意到名为矶上的导演在川端和毛利兰大谈特谈演员前景的时候,偷偷拿着擦手巾离开了现场。
我嗅到了一股名为「案件」的味道。
我没有想到今天终于可以写下一篇案子,脑袋里面已经把题目已经定好了,就叫做「横滨柯南道尔楼杀人事件」。
我见他离开后,也跟着他去洗手间。
而他从隔间出来看到我的时候,眼神飘忽了一秒,接着也装模作样地开始洗手。
见我一直盯着他,他说道:“怎么了吗?”
我不希望我笔下的第一个案子犯罪者太过头脑简单,跟之前遇事一样,我忍不住跟他说道:“我看见你拿着擦手巾进洗手间。”
我这话一落,矶上导演露出如临大敌的表情,但是嘴上还很倔强地说道:“你想说什么意思?难道我不能拿擦手巾吗?我需要你一个小毛孩指摘吗?”
“并没有不可以。”我只是抬头看向镜子,对矶上导演说道,“只是你杀人行径,不要做得太明显。”
矶上导演脸上血色顿时消失:“杀人行径……你以为我是在擦手巾上投毒,然后给人用吗?”
“当然不是。那样太明显了。”我说道,“您看起来还是挺小心的人。大概会把擦手巾的毒涂在转盘上,这样对方在想吃自己想要的东西时,会转动转盘,然后不小心碰到毒。我们最后一道菜,刚好是北京烤鸭,川端先生是会属于用手拿起来吃的人吧?
等川端先生中毒后,趁着混乱,再把擦手巾换一下就可以?
您是不是这么想”
“……”
“但是接下来会遇到很多的问题。比如说,刚才川端先生不小心打翻了汤,用擦手巾去擦裤子,你有想过怎么处理吗?”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想害川端先生。如果真的是犯人的话,在调换过来之前,总会想着用自己擦手巾也碰上汤汁,做好伪装吧?”
“那你注意到了吗?川端先生的裤子是牛仔裤,我刚才好像看到它掉色了。也就是说,川端先生的擦手巾会沾上蓝色。那你要怎么解释你蓝色的擦手巾部分?”
“……”
“此外,我看你是拿着擦手巾放进口袋里面的。毒药是液体吧,擦手巾也会慢慢地被浸透,之后你的口袋里面也有毒药成分,你这个要怎么解释?”
矶上导演沉默,沉默了相当长的时间。鉴于我前几次的失败,我已经帮他准备好应付方法,让他立刻能够弄出更完美的犯罪方法。然而我还没有开口,矶上导演就打断我的话。
他笑了起来。
我看得莫名。
“你其实是来劝阻我的吧。说那么多的话,不过是想要告诉我,我的方法是那么可笑,那么不堪一击。”
又是这熟悉的台词。
每次他们说完就会放弃作案。
我鼓励他说道:“不会的。您的方法很巧妙,利用了我们的心理盲区,还是有透着一些让人想象不到的小反转。这一点比很多杀人凶手要强,您是真的有用脑子想过的。只是再注意点小细节的话,那会更好。”
矶上导演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道:“也许,这就是死去的利华通过你来阻止我的吧,告诉我杀人是有多么无谓。在我差点动手的时候,你就出现了,告诉我的杀人手法已经被人看在眼里。我又如何可能进行下去。谢谢你帮助我悬崖勒马,让我幡然醒悟,不做下错事。”
“……我,我并没有这么想。”
我表情僵硬地否定着。
矶上导演露出一脸「你不要那么说,我都懂」的表情。他把他的作案工具全部清理了。在离开厕所的时候,他对我再说了一句谢谢。我在洗手间里面驻足好久,望着镜子里面无表情的自己,满心崩溃。
“……”
到手的案子又飞了。
这个时候,厕所门再次被推开。在餐馆门口遇见的银发中年人毫不迟疑地对上我的视线,并对着我露出了赞许的表情。
“我无意间听到了你们的对话。你很好。”
“……”
我觉得他对我有深深的误解。
回到餐桌上后,果然一片风平浪静,什么都没有发生。结束晚餐时,矶上导演给了我他的电话号码:“如果你追星或者想进演艺圈的话,你可以随时联系我。”
我回头就会删掉的。
无独有偶。
和导演他们挥别之后,从店里跑出来的橘发青年也给我递了一张名片,他旁边有个紧抱着他手臂的女孩,两人朝着我露出笑容说道:“你好,我们社长福泽谕吉很看好你。如果你对侦探感兴趣的话,可以来我们武装侦探社看看。”
又多了一个可以删除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