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示弱

舌尖滚着“鹿池鱼”三个字,九方渊在心里又重复了一遍,忽然想到什么,他表情变得古怪起来。

夕阳西下,撒下铺天盖地的橘红色暖光,将长阶上的人拢在其中,俊秀的小少年耳根愈红,烧透了一般,透露出几分正合年龄的青涩。

九方渊丢下鹿云舒大步往前走,接连跨了十多级台阶,直到远远把人甩在身后,才抹了把烧热的脸。

啧,这小团子真烦。

被抛弃的鹿云舒一头雾水,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都说了什么。

小字池鱼。

池鱼思故渊。

鹿云舒长得不错,也算系里一根草,穿书之前收到过表白和情书,但他从没喜欢过什么人,因为家庭原因,还会刻意与别人保持距离,别说过分亲密的肢体接触了,他连手都没和别人拉过。

见到九方渊的第一天,他抱了九方渊的胳膊,扑了九方渊的怀,还在不经意间用言语“调戏”了九方渊。

好样的,鹿云舒你好棒棒!

鹿小团子脸色爆红:嘤。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就像突然得了皮肤饥渴症一样,总想挨着九方渊。

鹿云舒皱着眉头,悄悄在心里猜测,能吸引别人靠近,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

九千九百九十九层台阶,一行人走到天黑才走了将近一半,天色渐深月光朦胧,段十令做主,停下稍作歇息。

泰和真人临走前把打包的相思糕留给了九方渊,份量很多,足以解决九方渊、鹿云舒和苏长龄三个人的晚饭问题,段十令已修行辟谷,无需进食。

九方渊宁愿饿着也不想吃相思糕,只象征性拿了块,隔半天咬一口。

倒是鹿云舒对这糕点很感兴趣,他本就喜欢吃零食,再加上这是主角最喜欢的吃食,书中描写过好多次,他看书的时候就馋了,忙不迭塞了一块进嘴里,鼓着腮帮子吃得欢快,活似只小仓鼠。

临近年关气温骤降,夜里凉风透骨,坐了一会儿便浑身发冷。

肉体凡胎经不住一夜的凉风,段十令将三人聚拢在一处,设下挡风的结界,这种结界耗费灵力不多,凭他如今的修为,支撑一夜没有问题。

九方渊坐在长阶旁,循着结界边缘往外看。

之前鹿云舒想挨着他坐,被推了回去,最后只能乖乖和苏长龄坐在一起。

两个孩子之间的相处方式很另类,苏长龄看在眼里愁在心里,为防鹿云舒被欺负,他思索二三,还是决定套套话。

“少爷很喜欢九方小师叔吗,一直盯着人家看个不停。”

鹿云舒咬着糕点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听听这话说的,好像他是个色胚一样,他只是怕自己不好好盯着,渣渣段十令趁机拐走他单纯可爱又善良的小主角。

苏长龄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少爷为什么喜欢他,我看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与府里的丫鬟书童差不多。”

鹿云舒咽下口中的糕点,皱着眉头,分给苏长龄一个眼神:“苏先生,你是认真的吗?”

苏长龄失笑:“这有什么不认真的?”

“没什么特别之处,与丫鬟书童差不多。”鹿云舒说一条竖起一根手指,举着剪刀手在苏长龄眼前晃了两下,“苏先生,你说这是几?”

苏长龄:“二?”

鹿云舒故作诧异:“苏先生的眼睛没问题呀,那怎么会说出刚才那种话呢?”

苏长龄:“……”

总觉得自己被讽刺了,是错觉吗?

鹿云舒愤愤道:“哪里没有特别之处,你不觉得阿渊特别好看吗,丫鬟书童可比他差远了!”

苏长龄一滞,重新打量起九方渊,少年还未长开,眉眼间已经初现风采,是个美人胚子,但对男子而言,这种相貌过于艳丽。

是比丫鬟书童要漂亮,不过这并不重要,他只是想知道自家小少爷黏着九方渊的原因,至于这原因如何,不在他评价范围之内。

但显然这只是他的想法,鹿云舒有自己的打算。

九方渊刚把手上的相思糕吃完,身旁就多了个人。

此时的段十令尚未加冠,脸上仍带着青年的朝气,他生得端方,给人一种极为可靠的感觉。

九方渊拍掉手上的糕点残渣,冲段十令问好:“师兄。”

段十令点头应下:“要不要师兄陪你聊聊天?”

“师兄想聊什么?”

他坐得端正,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腿上,像是应对长辈提问一样。

段十令拍拍他的肩:“师兄弟之间随便聊聊,不必拘谨。”

九方渊浑身一滞,捏着衣摆的手愈发用力,还好段十令很快就收回了手,不然他无法保证自己能忍着不把肩膀上的手甩下去。

他低下头,看着段十令搭在膝头的手,那是一双握剑的手,骨肉匀称没有瑕疵,一看就是好生爱护的,九方渊想象着自己用刀割开段十令手上皮肉的画面,鲜血流个不停,他心中快意,将刚才段十令触碰自己带来的恶心感觉冲淡。

“师弟,你怎么不说话?”段十令问道。

九方渊长出一口气:“我没事,只是腿麻了,师兄刚才说什么?”

“应该是一路上过于劳累所致,你顺着膝盖往下敲敲腿,别太用力,好好放松一下。”段十令嘱咐完,盯着他敲腿,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话,“师弟你年纪不大,孤身一人拜入沧云穹庐,会不会思念家中亲人?”

九方渊动作一顿,平静道:“我是孤儿。”

面前的人神色落寞,段十令这才注意到,九方渊身上穿的并不是多名贵的衣裳,还不太合身,也就是普通人家的布衣,里子加了层棉花,看起来单薄得很。

段十令心中不忍,从储物袋中取了件厚袍子披在九方渊身上,宽慰道:“以后沧云穹庐就是你的家了,师尊和师兄都是你的亲人。”

九方渊攥紧了袍子,展颜一笑:“那以后要麻烦师兄多多照顾了。”

“不麻烦,都是一家人。”段十令笑道。

两人并肩坐在一起,因为九方渊的家世,段十令对他怜爱了几分,讲了不少关于沧云穹庐的事,言辞恳恳温和有礼,俨然一个值得信赖的好师兄。

九方渊对此早有预料,他与段十令在同一个宗门下生活了几十年,虽不清楚段十令是什么时候对他生出了加害之心,但能确定初入宗门时段十令对他的照拂不是虚情假意,那时的大师兄是真心护着小师弟的,但也仅仅是那时,事实证明,所谓的“一家人”只有他自己当了真。

段十令简单讲了点关于修行的事,好奇地问道:“师弟可有想过日后要修什么道?”

九方渊被问住了,上辈子他稀里糊涂入了道,忙着修炼没细想过这事,等到后来身中寒毒骨钉,有了时间,但已经没有想的必要了。

想起以前的事,九方渊心情沉重:“我不知道。”

段十令主动揽下错:“怪我,你还没渡体开窍,想这事确实早了,是师兄思虑不周。”

九方渊思忖片刻,道:“说出来不怕师兄笑话,渊自幼孤苦,于修行上并没有太多想法,只想安稳过完一生,不受颠沛流离之苦。”

段十令喟叹出声:“这有什么好笑话的,人各有志,修不修行怎么修行都是你自己的事,无论如何,师兄都支持你。”

他话音刚落,鹿云舒和苏长龄两人就过来了,苏长龄对着九方渊歉疚一笑,依着鹿云舒的意思,寻了个借口把段十令拉去旁边。

两人一走,九方渊立马扯下身上的袍子,他今晚只是想表明自己于修行上无意,让段十令放松警惕。

顺便卖个惨,让他的好师兄心生怜爱,然后才好进行下一步。

若依着上辈子的轨迹,他修行大成后杀死段十令也不在话下,但那种死法太便宜他的好师兄了,段十令求权求势,最好是在对方即将得到时将一切夺走,从至高处跌下深渊的落差感,他想让段十令好好品尝一番。

鹿云舒正拿“九方渊特别好看”洗脑苏长龄,一转头就发现段十令凑到了九方渊身边,两人相谈甚欢,看样子他家阿渊距离被拐走就差一咪咪了。

趁他不备,拐他阿渊,段十令心好脏!

鹿云舒急得额头冒汗,不知该怎么提醒九方渊,总不能直接说你师兄将来会联合外人弄死你吧,就算他敢把一切和盘托出,估计九方渊都不会相信,还会以为他有病。

再者,穿书文学说了,捂紧马甲是第一要义,不然就会被当成夺舍的人咔嚓掉。

小团子看向自己的眼神没有丁点恶意,那份澄澈的纯然令九方渊一怔,这种不掺杂其他东西、单纯溢满关心的眼神,他已许久没见过了。

只是鹿云舒表现得越真诚,九方渊心里的疑惑越重。

虽然鹿云舒看起来不太聪明,但嘴还挺严,翻来覆去车轱辘话,甭管是旁敲侧击还是直接问,都没套出有价值的信息。

看着鹿云舒脸上焦急的神情,九方渊福至心灵,突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