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终章
淮州城的百姓永远记得那一天,如雪剑破碎的时候,天上下了一场大雨,将漫天的阴霾与干涸的血污尽数冲刷干净,
万鬼哭嚎的声音响了整整一个月,他们从惊惧害怕,到习惯,到全不在意,凄厉的哭嚎声停止的时候,百姓们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淮州城里伤亡的人不多,大战过后,他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集资重修了慈悲寺,虽然到处都找不到神尊大师的踪影,但他们坚持要这样做,以报答当日救命之恩。
寺里来了其他的和尚,将佛寺经营得很好,每天都有百姓去上香,但他们再也不去偏院了,只是在正殿里参拜佛像。
鹿老夫人年事已高,经过鬼门那一场大变,身体变差了不少,今日天气好,她的孙子陪着她一起到慈悲寺里祈福。
“祖母,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放心吧。”
鹿老夫人拍拍孙子的手:“不管长不长命,百不百岁,能活到现在,看着你长大,祖母已经知足了,只盼着什么时候,我的乖孙儿娶个媳妇,祖母就算不在人世了,也会保佑你们的。”
“祖母,你胡说什么呢!”青年故作气愤,“祖母要陪着我,看着我娶妻生子,还要让我好好孝敬你!”
“好好好,好,祖母一定会好好活下去,一直陪着云舒的。”鹿老夫人突然一怔,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云舒是谁?这名字怎么有些熟悉?”
青年扶着她的胳膊,闻言笑了笑:“祖母你自己念叨什么呢,是不是不想答应我?”
鹿老夫人摇摇头,抛开其他想法:“怎么会,祖母答应你。”
循着到慈悲寺的小路,一老一少相携而去。
在他们离开后,两个人影慢慢从林中走出来,两人都披着斗篷,戴着面具,一金一银,看不清脸,只露出眼睛,一双是暗红色的,一双是略带金色的。
在他们身后,跟着一只怪异的、红色的猫,还有一只稍大些的、格外臃肿的狗。
红色的猫跳到狗身上,舒服的哼了两声。
狗晃着身子想把猫晃下去,却一直没成功,然后猫抬起爪子在它头上拍了一下:“蠢货!”
“你才是蠢货!给我滚下去!”
“行了,别吵了,冰冰你乖一点,之前打了那么长时间的架,我都快被累死了,让我休息一会儿。”
“……”
冰冰愤愤地甩了甩尾巴,心中暗骂,谁让你不带我一起打架的!
在鬼门现世之前,三更竟然偷偷将它放进了储物法器里,直到一切结束,它才被九方渊发现,放了出来。
虽然鬼门很危险,知道三更是了保护它,但冰冰还是心里不舒服,从大战到现在就没给过三更好脸色。
戴着面具的不是别人,正是九方渊与鹿云舒,轮回世界将九方渊的本源力量全都还回来了,他们没办法在这里待太久。
鹿云舒摇了摇九方渊的手臂,激动道:“祖母她刚才是不是叫我的名字了?”
“是的,她叫了你的名字。”
神尊困在鹿云舒的时候,抹掉了与他相关的人的记忆,鹿家有了新的小少爷,没人再记得鹿云舒,也不记得与鹿云舒相关的人和事,所以当初九方渊找上门去,鹿老夫人认不出他来。
鹿云舒神色怔怔,九方渊知道他心里很在意鹿老夫人,遂问道:“要不要我帮你把她的记忆恢复?”
“还是不要了吧。”鹿云舒叹了口气,“不记得了也好,到时候我离开了,她也不会伤心。”
九方渊没有多说,只抬手将他揽进怀里,拍了拍他的背:“肩膀借给你了,现在池鱼可以悄悄地哭一下,我保证不会有人知道。”
闷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羞恼:“我不哭!”
感受到肩头的湿润,九方渊放轻了手上的力道,虚虚地环着鹿云舒,他长睫颤抖,眼底尽是温柔的光:“好,池鱼不哭。”
两人最终还是去了一趟慈悲寺,在偏院里逛了一圈,鹿云舒指着蒲团,道:“我当时就在这里,听到你要一个人离开,我一直说叫你不要离开,要等着我,但你没有听。”
当时九方慈来意不明,又气势汹汹,九方渊怕自己会连累他,所以选择和九方慈离开:“我说过会等着你,我后来从魔界逃出来了,来这里找你,结果没等到你,你已经离开了。”
“我不会离开了,我身上被带走了!”鹿云舒纠正道,他摸了摸九方渊的手,小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回来了,他给我看了发生的所有事,我看到你找不到我,看到你发脾气,看到你……”
他说着说着,声音里就带上了哭腔,最后咬紧了唇,埋在九方渊怀里。
九方渊摘下他的面具,叹了口气:“乖,怎么又哭了呢?”
鹿云舒在他手心上蹭了蹭,哽咽道:“渊,你经历了那么多,承受了那么多,我……”
你受了那么多苦,独自一人,发疯了似的找寻我,我每次想起来,想起你当时的表情,就觉得心里痛的不行。
何德何能?
真的,何德何能?
“因是你。”九方渊仿佛看出了他想说什么,认真地回答道,“那些都不算什么,只要能找到你,什么都不重要,就像你了我剥离神魂一样,我相信你也从未觉得后悔和不值。”
我们属于彼此,对方做再多的事都是天经地义。
两人在慈悲寺待了一阵子,并没有回沧云穹庐,而是直接前往三槎剑峰了。
各大宗门元气大伤,魔界亦是如此,如雪剑一破碎,他们就回了各自该去的地方,期间没有大打出手,重伤的段十令和桑勰被各自宗门带走了,因桑勰是鬼爪无双,整个修真界得而诛之,所以众人约定,待过些时日再一同商议如何处置他。
曲有顾的尸骨被三槎剑峰的人带走了,他们来的路上,曲有顾曾不止一次提起宗门的试炼台,众人还记得他和九方渊的一战之约,便决定将他的尸骨葬在试炼台所在的山上。
苏长龄被他们一并带走了,三槎剑峰的人看得出来他们两人的关系,不止是苏长龄纵然死也要去接曲有顾,在此行之前,曲有顾也和师祖一剑聊了一夜,要暂时压制修,放弃了突破境界,因他说,发现了和剑同样重要的东西。
他们会葬在一起,就像在淮州城那样。
至死也不分开。
九方渊和鹿云舒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来到三槎剑峰的试炼台,曲有顾和苏长龄的墓就在距离试炼台不远的地方,碑是三槎剑峰的人立的,上面只有两个名字:曲有顾、苏长龄。
没有其他的,没有表明身份和关系,只是两个名字简单的排列在一起。
九方渊与鹿云舒在墓前坐了很久,他们拿着从淮州城里买的酒,沉默地喝着,一直到夜色降临,才站起身。
——“鹿渊,与我比剑。”
——“你是鹿渊,我是曲访,萍水相逢,我只是想和你打一场。”
——“……十年之后,你我当一战。”
——“鹿渊,九方渊,十年已到,与我比剑!”
——“三槎剑峰的试炼台刚重修过,九方渊,若你能活着回来,你我再一战。”
九方渊召出三更,在试炼台上舞了一套剑招,月光在他身上堆积,流到剑上,只见剑影闪过,试炼台旁边的石壁上下多了一堆粉末。
第二天有三槎剑峰的弟子来到试炼台,震惊不已,石壁上刻着一行字:曲访,九方渊来了。
若你能活着回来,若你能活着回来……
三槎剑峰的弟子来到墓前,对他们的大师兄说:“他真的活着回来了,他来找你比剑了。”
战后没人见过九方渊和鹿云舒,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是不是还活着,鬼门的力量巨大,有人猜测,兴许他们已经死了。
但现在,三槎剑峰的人知道了,九方渊和鹿云舒没有死,他们还好好活着,还来兑现承诺了。
九方初没有和魔界的人一起离开,魔界已经没有她在乎的人了,她想去世间各处走走,看看九方渊说过的景色,最后走累了,或许会去魔界的禁地,那里是九方慈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她还没有好好看一看。
鹿云舒提出要陪九方渊见见九方初,九方渊拒绝了:“当日在淮州城中,我已和她道了别,尘缘已了。”
鹿云舒撇了撇嘴:“好歹是你在这个世界里的娘亲,真的不打算去见见她吗?”
“不了,她或许也不想见我了。”九方渊淡声道。
关于凝神果和九方慈之间的联系,九方渊没有告诉鹿云舒,他曾经和九方慈聊过一些事,那时他们刚在魔界禁地打了痛快的一架。
九方渊没办法评价九方慈这个人,但不得不承认,自己承了他的情,如果最后没有九方慈,他或许根本没办法活过来,更不必说和鬼门对抗了。
看到自己,难免让九方初想起九方慈,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他不想再让九方初因他和九方慈的事伤心了,他相信,九方慈也一定是这么想的。
鹿云舒只劝了一句,没有勉强,他对九方初印象不错,但大多是爱屋及乌的原因,既然九方渊不愿意,那他就没了劝的意义。
两人从三槎剑峰离开后,直接回了沧云穹庐,能够留在这个世界的时间不多了,他们想在这里成一次亲。
以这次成亲终点,让独属于九方渊与鹿云舒的回忆结束,然后他们就该回到现实的世界了。
宗门中没有主事的人,百里呦成了沧云穹庐的代宗主,除了处理一些宗门事务,她终日都在问安峰上待着。
问安峰上人不多,叶昭安和叶玲玲都不在了,云出岫也不见了踪迹,能和百里呦说说话的只有药先生。
药先生对奈何医谷颇有微词,这次大战后,听说了桑勰的事,更是有了证据,每日都要骂上几句,吵得百里呦不胜其烦,恨不得把他丢出问安峰。
“你究竟和奈何医谷有什么仇?”
药先生沉默了一会儿,小声嘟哝:“我就是看不惯他们自诩医术第一,天下能人那么多,比如我,他们有什么资格自封第一?”
“……”百里呦想了想,给他指了条明路,“此次有不少百姓染毒,虽然及时破解,但毒留下的伤口一直没办法痊愈,不如你想个办法,救救他们?”
药先生闭了嘴,并且离开了沧云穹庐,百里呦不甚在意,以他是被自己气跑了,直到后来,她听说淮州城中出现了一个神秘人,卖了一种药,能够解毒,不少人抱着试试的心态买了,竟然意外的治好了桑勰的毒留下的伤口。
药瓶上都写了一个相同的名字:药胥。
百里呦恍然想起,自己刚见到药先生的时候,他似乎就在往药瓶上写字,不过只是写一个“药”字。
而药胥,是奈何医谷上一任天才的徒弟。
奈何医谷的天才是个拿着药人的命不当命的疯子,只收过一个徒弟,那徒弟是个药人,最后还用毒杀了他。
百里呦记得,药先生曾说过,他这辈子只杀了一个人。
经过这一次劫难,方观是的声望提高了很多,百里呦有心培养他成宗主,却被他拒绝了,他说想重新修炼,拜入药峰,以后游历济世。
当时淮州城的情况太乱,方观是发现秋子清不见的时候,如雪剑已经破碎了,所有人都聚集在淮州城城南,他是在城北的一条街上发现秋子清的。
秋子清中了毒,是能令人浑身血肉腐烂的毒,他伤在脸上,了不让自己失去意识,悄悄的走到了城北。
浑身血肉腐烂,方观是是靠玉佩辨认出他的,那是他以前送给秋子清的生辰礼物,他从没见秋子清拿出来过,那不是什么好玉,他被卖玉的小贩坑了,买的是边角料,还以被丢掉了,没想到秋子清一直带在身上。
距离那一场大战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方观是抽空回了一趟家,觉得什么都没有变,生活还是和以前一样。
药峰上灵草很多,秋子清以前最喜欢侍弄这些,方观是来了药峰许久,也整天窝在灵圃里。
一天,他像往常一样,蹲在灵草中,边浇水边碎碎念:“快成熟了,你们都要被摘下来入药了,多喝点吧,好好长……”
灵圃旁边种了几棵树,突然一阵风吹过,树叶纷纷扬扬落下,落到灵草里,方观是看着那片叶子,感慨道:“已经秋天了啊,栗子该熟了,子清,你不是最喜欢吃糖炒栗子的吗,我们去——”
话音戛然而止,方观是看着眼前的灵草,突然痛哭出声。
时隔两个月,他以一切都过去了,但直到刚才,他突然发现,他从来没有忘记过秋子清,秋子清就像刻在他身体中的自然反应,看着不起眼,但根本无法忽视。
他欠秋子清一个补偿,也欠秋子清一份迟来的爱。
只能用一生去惦念,去偿还。
秋天的风从药峰吹到望梅峰,许久未住人的屋子落了一层灰,山顶的梅花还没到开的季节,抽了满树绿枝。
九方渊和鹿云舒决定在这里成亲,当着鹤三翁的面。
喜服是买来的,样式简单,九方渊信守承诺,换上了新娘那一身,红色衬得他眉眼出挑,活似个妖孽。
没有繁琐的仪式,两个人在鹤三翁的墓前拜了天地,三更和冰冰是唯一的观众。
鹿云舒的手一直在抖,靠九方渊握着才掀开盖头,他笑着,眼却红了:“渊,我来娶你了。”
九方渊揉着他眼角:“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灵力催动梅花盛开,他们在簌簌的花瓣中亲吻,再不分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