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番外五

雾好像散开了。

狗卷棘迷迷糊糊时,唇角又微润的凉意,刚一流进嘴里,就迅速缓解了牙舌之间的干燥难耐,他迫不及待的吞咽着,干到疼痛的嗓子里被这星点的湿润慰藉,让狗卷棘的神志又清晰了些。

他恍惚中听见了耳熟的声音。

“不行。”

微哑清冷,是狗卷棘在熟悉不过的。

——百鬼丸。

百鬼丸在他身边。

狗卷棘立刻挣扎着想要清醒过来,身上却仿佛压上了千斤重的担子,四肢僵硬麻木,根本无法动弹。

眼皮也像是被胶水黏住,只能徒劳的颤抖几下。

身边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需要去,这是你的使命,醍醐不能没有你。”

“不会。”

“……”

“这个国家似乎要牺牲了。”

“……”

“感觉怎么样?”

“我只是拿回了属于我的东西。”

他们在交谈。

狗卷棘心里怒火因着对话层层上涌,快要灼烧干他的理智,他想要睁开眼睛,想要将再一次对百鬼丸说出这些话的人揍穿地心。

可他一动都动不了。

与真人的战斗,对他的消耗实在是太大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杀死真人的。

意识消失之前,地动山摇,只听到多宝丸痛苦的嘶鸣:“你这个罪人——”

他似乎说话了,在晕倒之前,狗卷棘回忆着,在陷入黑暗之前,他似乎说了什么。

什么呢……

瞎子老头陷入了沉默。

百鬼丸低着头,指尖又沾了些破碗里的水珠,细细涂抹在狗卷棘干燥苍白的唇瓣上,将它湿润,又眼睁睁看着干燥。

他第一次这么清晰的看见他的棘,视线从散乱发丝一点点游弋,轻飘飘的舔舐过浅色的睫毛,之后停留在了唇角诡秘的咒纹上,顿住不动了。

瞎老头转过脸,‘看着’地上生死不明的多宝丸,又叹气。

“孩子。”瞎老头的耳边似乎能听到百姓的哀鸣,能听到这个国家破碎的声音。

这个国家曾经是最富饶的,只可惜这个国家的富饶强大,建立在一个孩子的痛苦之上。

这个世界或许不再需要魔神来扶持,魔神被斩杀,但这个国家在灭亡之前,需要一个掌权者。

在他看来,恢复正常的百鬼丸是最合适的。

“换一种思路想一想。”瞎子老头忍不住再劝,他知道,百鬼丸或许对这个国家充满了仇恨,在这个国家里承担了难以忍受的痛苦,很少有人能够不憎恨这个国家,为这个国家贪婪的国主,自私的亲人,索求无度的百姓,瞎老头完全能理解百鬼丸的不甘愿:“你成为了这个国家的国主,这些曾经的人不都是要听从你的命令去做事吗?”

百鬼丸表情不变,他再一次用水滴湿润了狗卷棘的唇,摇了摇头:“无所谓。”

百鬼丸无所谓这个国家的结局,无论是覆灭又或者是再次强盛,也无所谓这个国家未来的领导者会是谁,这些与百鬼丸全部无关。

他找回了自己的身体,拿回了属于自己的东西之后,便于这个国家,这些人,这片土地再无瓜葛。

未来不应该再在这些里纠葛,他可以去拥抱棘,去看看棘的朋友,和棘牵手去任何地方。

这个国家,这片土地,早已经困不住百鬼丸了。

而且。

百鬼丸唇角微弯,想起狗卷棘昏迷前的嘟嘟囔囔。

‘滚你妈的罪人。’

‘和你的狗逼国家生死共沉沦去吧。’

嗯。

百鬼丸眨眨眼。

瞎老头终于放弃,他知道,百鬼丸对于这个国家不愿在分给一点心思,其他人趋之若鹜的权力金钱与地位,在百鬼丸眼里,甚至比不上滴在狗卷棘唇畔上的一滴水珠。

他的视线又落回多宝丸身上,突然觉得对方有些可悲。

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年轻人,轻而易举的为魔神引诱,又或许,这个人他本身也对国主——这个位高权重的地位动了心思,将百鬼丸当做了自己的假想敌。

只可惜,另一个人满心满眼的都不过是自由。

流着相似血液的至亲二人,本应成为彼此在世界唯一牵绊,却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瞎老头心里一阵唏嘘,不再理会身后二人,径直把昏迷不醒的多宝丸扛起,准备带回王宫。

他身边的侍卫死的死,逃的逃,最倚重的兵库陆奥已经变成了狰狞扭曲的怪物,被百鬼丸一刀斩落。

现在的多宝丸将被瞎老头带回王座,独自一人面对破碎不堪的山河。

但也说不上可悲。

毕竟,这终究还是多宝丸自己选择的结局。

就像百鬼丸自己选择的离去。

兄弟二人,从百鬼丸出生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两条相反的道路。

属于百鬼丸的最后的亲情也走远了。

被瞎老头搬回了王座。

百鬼丸垂着眼睑,心里突然有些空落落的难受。

他知道,从这一天起,在这个世界上,他的一生里,就再也没有血缘上的亲人了。

但他从来没有错。

“百鬼丸。”干燥的手猛地攥住了百鬼丸的手腕,安静下来的百鬼丸侧脸在氤氲中,好似入世的神佛,在即将离去时,又被狗卷棘拉回了人间:“看着我。”

狗卷棘终于睁开了眼。

手。

百鬼丸的视线从他们相处的地方划过,又乖乖的与狗卷棘对上了目光:“棘。”

狗卷棘兀的笑了,干燥的唇纹裂开,又丝丝血珠溢出,将唇上染上血色,他笑的却很开心:“我抓住你了。”

我抓住你了,百鬼丸。

*

几天后。

醍醐国内,新上任的国主在混乱的战争之中终于苏醒,而此时的醍醐国已经被迫放弃了延边的几座城池。

曾经富饶的国家山河破碎,到处都是逃灾的百姓。

无数道凄厉的哭声与呼救声断断续续连成一片,黑色的阴云彻底笼罩了这个国家。

还坐在病床上的国主被迫坐起身来,床上被无数灾情战况干旱与地震的上书折子堆满,仿佛处理不完的公务在每一个太阳升起的时候,送到国主的病床前。

没有陆奥兵库的帮助后,国主的作息开始混乱,每天做的事情只有一睁开眼处理不完的事情,百姓的哀声怨道,和态度逐渐恶劣的大臣说客。

黑暗渐渐弥漫上国主府邸。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一位大臣家的孩子突然哭闹不止,说在家里看到了怪物。

没有人相信,只是训斥孩子不懂事,只知道给家里添乱,并关了孩子的紧闭。

此时,与朝仓之间的战争已经渐渐停歇,朝仓似乎对现状暂时满意,不再继续攻打醍醐国,这让国主有了一时喘息。

那个被关禁闭的孩子几日后被放出,战战兢兢地又说看见了怪物。

好多怪物。

最大的一只在国主府邸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