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鲛人茫然看着公孙谌离去的身影。

叼着他的梦兽显得更加茫然, 尽管他们没想到真的能够拦住大佬,但是不知为何方才那简短的对话,却更加引起了他们心中的奇怪。

梦兽:“你有没有觉得……”他的话没有说完,不知道是在犹豫还是在迟疑, 反正那吞吞.吐吐的样子实在不像他。

蓝先是不满地摇头, “你怎么不先考虑将我放下来呢?就那么这么吊着说话。”他可着实不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

梦兽敷衍地点点头, 他还是怀念之前那只笨蛋小可爱, 现在这个虽然成熟了, 但是心智也跟着成熟了,也不会说话了, 比之前来说可真是不可爱。

蓝嘟嘟囔囔地说道:“当然不一样了,你没有发现只有一个人吗?”

梦兽挑眉,“你的意思是?”

蓝道:”还能有什么意思?你不觉得公孙谌的气息非常恐怖吗?“

梦兽讪然说道:“那他不是从一开始就显得恐怖吗?”虽然他在一开始更害怕的人其实是颜如玉, 因为颜如玉本性上给他带来的压迫比神树还要更甚。

尽管他从来没有流露出凶残暴虐的一面, 更甚至他的性格一直非常温柔,可是对于从神树诞生的梦兽来说,那种天然的压迫还是挥之不去,只是本性虽然难改,可跟颜如玉日积月累相处下来,梦兽却清楚,颜如玉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是什么样的性格,究竟……哪怕出来这么大的事情, 梦兽都不觉得是颜如玉的问题。

哪怕有无数人要为此而牺牲,哪怕整个世界都为此覆灭, 梦兽都不觉得颜如玉有任何的错误。他才是那个最不该为此负责任的人, 他甚至可以完全不管这些事情, 从一开始就不必去阻止,让这一切都随着坍塌。但显然颜如玉没有这么做。

如果颜如玉做了,就也没有了这所谓新的开始。

蓝抿唇,“我看不透他。”

他说的是公孙谌。

其实蓝也看不透颜如玉,他从来没有过一次是真正看透过他的。

只不过是颜如玉这个人向来不会去束缚自己,也不会去束缚其他人,对于这些所谓预知的能力留下的痕迹,他其实能够阻止,只是他没有这么做。如今思考起来也不知道有意无意究竟是不清楚,还是他真的放任自流。如果是从前那个一张白纸什么都不知道的颜如玉,那或许还能这么说,可如果是那个已经经历过无数情感的冲刷,甚至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香火神的颜如玉来说……他可能真的只是懒得。

只是哪怕是这样,鲛人一族里面也只有蓝能看透。

古云当初将蓝送到颜如玉身旁,可不是为了这仅仅所谓的庇护。更是因为他的天赋与能力也是在他们一族里面最强悍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新生期才会十分之漫长。

蓝:“我只是没有料到他们会……”

融合?

或者怎么说呢?

一个将另外一个彻底扼杀?

蓝不能这么说。

因为在他的眼里,不管是漆黑公孙谌还是素白公孙谌,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人。定位只在在他们身上呈现出统一的趋向,那自然不能说是两人。

梦兽沉声说道:“不对。”

他敏锐地回想起刚才的反应,如果公孙谌只剩下一个的话……他古怪地扭曲起脸色。

那他刚才感应到的究竟是谁?

在他的感应里,那可切切实实,还是熟悉的气息啊!

梦兽想不明白,也不去想了,反正为了让蓝能够及时赶到,他可是费了老大的劲头才做的。至于那一切究竟什么才是真的,什么才是假的……那还是让他们两人自己去思考去吧。

至少蓝想转达的事情,已经说得明白清楚。

颜如玉有些茫然。

如果那称得上是茫然的情绪的话。

他谨慎地蜷缩着身子,将所有张牙舞爪的触须都收了起来,务必不让它们触碰到公孙谌。尽管很多正非常快活,试图在他的面前出现,甚至有那么几个压根不怎么听话,用尽一切的力气希望去触碰公孙谌。

颜如玉有点恼怒,又有点生气地盯着那几根不听话的触须藤条。

这是怎么回事?

就不能够矜持一点,再矜持一点吗?

这么快活的在他面前打滚,岂不就明白清楚的展示了自己的想法?就跟小狗狗在喜欢的人面前,压根无法阻止摇晃的尾巴。现在就有那么几根藤条,完全不听他的话,最快活的那一根已经偷跑到公孙谌的面前,尝试着蜷缩勾住了他的衣角。

颜如玉:窒息!

在颜如玉做出要毁灭自己,还是先毁灭那些触须的决定之前,公孙谌慢吞吞地说话,“看来你的想法,与你的动作,并不是一致的。”

颜如玉:……您直接说口是心非不就完了?

他讪讪。

触须蜷缩着,舒展着。

颜如玉装死不说话。

下一瞬,公孙谌已经出现在了颜如玉的面前,亦或者是那棵苍树面前。

颜如玉吓得往后一退,那些原本被隐藏起来的触须,着急忙慌嗯地挡在在前面,务必要阻止大佬的靠近,可是在还没有完全接触到的时候,他又仿佛才想起来这些触须对灵根的吸引,又立刻一下子全部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紧紧缠绕着粗壮的树干,仿佛像是一个包裹起来的茧子。如此反复的动作,一下子吸引了公孙谌全部的主意。

公孙谌饶有趣味地看着这些触须的动作,“颜如玉?”

他懒洋洋,又拖长着声线说道。

颜如玉有点莫名的心虚,回应吧?好像不太好,不回应吧?好像更不好。在他融入神树,最开始完全没有太多的想法之前,他对此还是态度良好,只是潜意识不想让公孙谌靠近。如果之前在大佬还在融合的时候……等下,大佬,融合?!

颜如玉突然停下,任何想要后退或者抗拒的意识都消失不见,只余下凝固的注视。

公孙谌似乎感觉到了那种注视。

“感觉到了?”

在失去了颜如玉的压制后,有一个触须最快的缠绕住大佬,攀爬上他的臂膀,然后轻轻抚摸着公孙谌的侧脸。颜如玉哽住,他现在的状态很奇怪,要说是难受或许也没有,可要是说快乐,那远远更不可能。他只是有些奇怪,又有些犹豫。

颜如玉:“你们,都还在?”

他低低地说道。

一棵树要说话,那可能是世间最神奇的场景啦,而且还是那种一切即将覆灭,彻底坍塌再不存在的陨落之时,只有那片存在不知处,诡异的海域上,几乎有大半的身体沉浸在水面下的树体晃了晃。其实若说现在让他来说这里是哪里,颜如玉也还是说得出来的。

这里其实是入梦来与无名之地勾连的地方。

那神奇的隐秘力量,也同样在这里发挥着作用,没有比这里更好用的地方啦。毕竟谁也无法探查这里的所在,所有的一切都会被隐藏起来。之前颜如玉他们离开的时候,也并没有彻底破坏所有的戒备。而这里……这些诡秘之处,原本就与颜如玉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者可以说是从虚开始,从一切的尽头沉睡开始,所有的一切才会开始。

才会有这些诡异的地方,有这源源不断的轮回,有这可以修炼的仙途,有这如此神奇瑰丽的世间!

公孙谌已经扶住粗粝的树干,漫不经心地说道:“如玉更想要那种?”

这般称呼……

扑通——

颜如玉谨慎地捂住了心口。

扑通——

他分明已经没有了心。

扑通——

这些情绪都是假的!

扑通扑通扑通——

心头跟只鸟雀一样扑腾着,让颜如玉压根没有办法忽视,也没有办法压抑那些诡异的,源源不断从心头涌现出来的情感,那是如此快乐,那是如此愉悦,远比之前沉浸在无数的念头无数的情感还要让他颤栗快活。

颜如玉:“……可是,我好像恢复不了了。”

憋到最后,他弹出来这句话。

从他试图融入这棵树的时候,从他决定尝试绝地反击,不再被动推入,而是自己主动去做的时候,他便十分清楚,他不一定能够恢复得了。仅当初能够让他脱离一切,最终重新再来,乃是他将所有的力量都重新用于推动历史长河去了。而如今想要将这破碎的世界重塑,颜如玉也必定要消耗太多太多的力量,甚至可能彻底融合意识消散也说不定。

有点傻愣愣。

公孙谌想。

公孙谌都这么想。

他们彼此对那些念头嗤之以鼻,又偏生一人,总会喜欢上一个东西,总会看上同一个人,总会有着同样的想法,那是如此正常。

冰与火的奏乐在无名海域上燃起,灼烧与冷冽的液.体爬升至庞大古老的躯壳,仿佛像是清楚颜如玉就在那里一般,在高大巍峨到遮天蔽日的树体的某一处,那些古怪流动的液.体停了下来。

扑通——

扑通——

扑通——

扑通——

这一回,颜如玉听得清楚。

在跳动的,一直是两颗心。是公孙谌的,也是他的。

公孙谌笑道:“你的心在我这里,又怎么觉得,我会抓不住你?”爆裂的红色与白色交织在一处,磅礴澎湃的力量从未如此全力倾泻,世间最强悍的焰火与冰霜交织在一处,猛然冲撞到了粗壮的树体上。

颜如玉愣住。

这力量已经许久不曾感知过,却是如此熟悉。

公孙谌果然已经恢复。

可他却也同样如此疯狂,怎么会有人想要去攻击神树呢?

颜如玉心里升起一股无奈,却更是淡淡的温暖。

罢了。

颜如玉想。

罢了,这不就是他吗?

他走过如此多的路,喜欢的、想念的、能让他抛弃那诡异的吸引,抛弃那天外之神,哪怕是唤醒那存在最关键的芽孢,却也从来都不肯讲究的人……不就这么一个?

不就正在眼前吗?

既然敢赌第一次,那怎么会不敢再有第二次?

颜如玉闭上眼。

极致的光火,从神树的末梢开始奔腾,而在那一瞬间,整个濒临崩溃的世界,也凝固住了。

在遥远的北玄大陆,仰头盯着天际的古云,脑子里骤然浮现了一副画卷。

崩塌的大地停住,奔腾的潮水倒流,消亡的人间复苏,残红的天际遮盖,星星的注视开始移去,古老苍茫的气息在急速远离,一切消亡的流逝仿佛在逆流而上,重新再汇。

破碎的世间在恢复,破碎的时间也在修复,那一切的力量来源,古云心知肚明。

青蓝的眸子里亮着光,看到的是最后的一面。

寂静无人的海域上滋长着无数矮小的树体,郁郁葱葱,将整个海面都挤得满满当当,仿佛那就是他们扎根之所。

颜如玉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裳从无数枝丫掩盖的树海里走出来,他眉眼微弯,精致漂亮的脸上满是快活。白皙赤.裸的双足踏在水面上,一下子荡开不少涟漪。

他的眼中只有海面上的那人。

他奔向公孙谌,如同奔向他一直希冀的方向,快活地扑在他的怀里,一下子咬住公孙谌的肩膀。

虽然说要坦诚,可到了最后关头,彼此的互相欺骗,还真他娘是够够的。颜如玉半点不心虚地将所有的责任都赖在了公孙谌的头上,好像是这会也想不起来他也是这么做。

公孙谌:“……如此欢迎,确实不错。”

颜如玉咬得实在用力,然后带着一嘴巴血味狠狠地吻上公孙谌的唇,“这是你应得的。”

公孙谌将颜如玉涌进怀里,用力地吻下去。血腥味涂抹着彼此的唇舌,唾液交换的时候还有古怪的苦味,然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不错,这确实是他应得的奖励。

公孙谌想。

这个人,再也跑不得了。

一个古怪的文字在公孙谌的背脊上逐渐成型,隐约来看,那仿若是个“虚”字。而在拥吻的两人背后,无数嫩绿的树海摇曳着枝叶,在新生的朝阳下快活地舒展着。

天上残红褪.去,太阳高高挂起,看着懵懂恢复的世间。

一切仿若新生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