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内, 文劲拼命捶桌。

“牛逼，自己跑回来了！牛逼啊！父皇，这就是您的实力, 我真是，心甘情愿做个万年老二——”

“别吵，别吵。”钟豫脸色极其难看，手肘支桌撑着额头。

他背后趴着一只邱秋，满脸幸福地像一团粘糕一样贴在他背上, 谁跟他搭话也不理。

左边的青青抓着他另一只手看手相。

右边的阿虎高喊要罢工要加薪要年假，一边大手猛拍钟豫肩膀，把他拍得一颠一颠的。

“钟叔, 你回来了话我可以去睡觉了吗，控制台就少一个人，只是看表你也会吧。”蒋却说。

“巡逻队也不用去了叭，呃, 我没什么理由，就是想这么说。”道格拉斯说。

“好耶——”何桃鼓掌。

“好耶——”文劲和她击掌。

“耶——”众人。

“……别吵。”钟豫说完，终于忍不住了, 桌子一推开始吐。

众人顿时鸡飞狗跳, 宛如世界末日。

十分钟后, 其他人离开，会议室终于安静下来。

“头还疼吗？”文劲推给他一杯茶。

钟豫摆摆手, 疲惫道：“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文劲道，“虽然很想让你再休息会儿，但现在的情况你也知道，耽误不起了。”

“嗯，我都想起来了。”钟豫说, “我们长话短说。”

一商量起正事儿，时间就过得很快。

文劲一开始还会情绪突然反复，或者被像背后灵一样的邱秋吓一跳，等到几个小时过去，敲下方案的最后一个字，已经累得啥都不在乎了。

“我这就去安排，”文劲理了下头发，“剩下都是技术部的活儿，队长你……睡觉去吧。”

她忽然又咦了一声，问邱秋呢。

“睡着了。”钟豫说。

钟豫站起来，背上的少年像粘住了似的，两手越过他肩膀，在他胸前晃了晃。

他把人往上颠了颠，又把两条腿捞上，就这么背着往外走。

文劲突然有点想哭，先前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在这一刻突然决堤了。

“队长，我们都很想你。”她用力吸了一口气，藏住哽咽，“幸好你回来了。”

钟豫没回头，腾出一只手，随意地摆了摆。

灯塔经过改造，原本的露天长廊被加装了一列照明设施。

钟豫背着邱秋，像走在一条光路上。

不知昼夜的风吹来，邱秋的头发软软地扫在颈侧，钟豫打了个喷嚏。

“……”邱秋动了动，睁开眼睛。

“小年糕，”钟豫拍了他小腿一下，神色倦倦的，“可以下来自己走了吗？”

邱秋往他脖子里拱了拱，充分用肢体语言表达了拒绝。

钟豫叹了口气，认命地迈步。

他失忆的时候想得可真好啊，简直是白日梦大师了吧。什么小男友做饭，小男友洗碗，小男友穿着围裙等他回家，小男友陪他看电影……一样都没有嘛。

“球球人小红有大电影了吗？”钟豫突然问。

邱秋摇摇头，语气失落：“没有呢。整个系列都停播了。”

“嗯……”钟豫应了声。

“但也不是没别的看，”邱秋说，“黄三兄弟导演了一部危燕区特供悬疑剧，还挺有趣的哦。我可以告诉你凶手是谁。”

“那我不跟你看了。”钟豫说。

“嘿嘿。”邱秋笑起来，“那我们去宇宙科学馆吧，上个月才建好的。是几十个中学的学生共同策划，拿废旧材料做起来的建筑哦。据说很不错呢，我还没去玩过。”

钟豫说这个可以。

“王庭呢？没什么好玩的吗？”邱秋问，“你撞坏脑袋的时候又不记得我们，也不会想家。”

钟豫一阵无语，心说好玩，可好玩了，与人斗其乐无穷是吧。

“是啊是啊。”他敷衍答道，“……我怎么感觉你重了一点。”

“？”邱秋歪头看他。

钟豫刚刚踏出走廊，站在电梯前。

手指在一排按键上犹豫了一会儿，问：“去哪儿？”

“回家啊。”邱秋说。

钟豫侧头，与邱秋对视。

看熟了的脸，漂亮的眼睛里，映着自己的身影。

钟豫在这瞬间突然明白了，失而复得原来是这种感觉，后怕与庆幸合成一种特别的恐惧感，让人浑身战栗发麻。

“家还在。”钟豫哑着嗓子确认了一遍。

“在的，”邱秋环起双手，“你喜欢这里，我也喜欢，所以我保护了大家。”

他眼里像有星星，笑得眯起。

“我做得好吗？”

钟豫将背上的人一拽，翻了个面儿抱在怀里。

他呼吸急促，胸腔剧烈起伏，手臂收得非常用力，用力得邱秋以为他要把自己捏碎。

“谢谢你，对不起。”钟豫在他耳边说。

“……”

邱秋回抱他。

钟豫感觉自己的手抖得很厉害，视线怎么也没办法对上焦，还是邱秋先凑了过来。他找到位置，亲吻得非常用力，之后还非常不知足地咬了下去，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呜咽。

钟豫自认这辈子没有对不起谁，只有邱秋，唯有邱秋。他把邱秋当一个“人”来养，邱秋这么聪明，理所当然地学会了怎么做人。

但他临走时写了那样的信，他自私地要求邱秋替他承担本不该承担的责任，他给了邱秋陪伴，又残忍地剥夺了，还将他束缚在这里。

幸好，幸好。

钟豫从没有一刻这么感谢王庭，感谢叶文聿那个疯子，给了他重来一次的机会。

“……什么信？”邱秋舔了下破掉的嘴唇，茫然问。

我刚刚说出口了吗？钟豫想着，偏过头。

“啊，那个，”邱秋想起来了：“我没看。”

“什么？”钟豫惊了。

“……就是觉得不想看，就收起来了。你写了什么？我现在看……”

钟豫一把攥住他两只手腕，很凶残地把人提起来。

然后对上了邱秋一张笑脸。

“我说着玩的，不看就不看，”邱秋踮着脚，“就当不存在，对吧。”

“……你、”钟豫咬牙，忍着没把后半句说出来。感觉很俗很油腻。

学坏了，小东西。

——

钟豫是被终端提示音吵醒的。

他头痛欲裂地抓起手环看了眼时间，才过去八个小时，消息攒了两百多条。大概是一直震一直震，他完全没有自己休息过的实感，只想一头栽回被子里。

话是这么说，钟豫仍然凭借着惊人的毅力坐起身，一脚把睡成一滩的邱秋踹到床的另外半边。

“起来起来！开会！”

钟豫去洗手间火速洗漱，周围熟悉的摆设让他的心情好了不少，再回到房间的时候火气已经灭了一半。

他无奈地看着邱秋：“要不你继续睡？”

“……不要。”邱秋揉揉眼睛，脚还没着地，手先粘在了钟豫身上，“走吧，就这样走。”

整个危燕像是一锅煮沸的热水，几乎所有人都在按照计划行动，或者说是赶工。

钟豫拖着邱秋匆匆忙忙赶到灯塔指挥部，投影里的不断添加的待解决问题已经排到312条了。

“老大！”阿虎一见钟豫，眼泪都要下来了，“这方案好多问题，要怎么办啊！”

“一条条说。”钟豫拉了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

“首先吧，咱们预计还有18个小时就能进入联盟星域边缘——也就是第十九区的探测范围，可18个小时哪里够用啊！咱们这方案那么复杂——”

“那就飞慢点，”钟豫凶道，“这点变通都不会吗？”

“？不是，”阿虎一脸混乱，“你确定我们要主动放慢进入星域的速度？可是，可是王庭这不是，有更多的时间来对付我们了吗，说不定他们正暗地里准备着反物质炮呢，一炮轰过来咱们全没了——”

“不会的。”钟豫说。

众人也正慌呢，听钟豫这么肯定，都竖起耳朵听。

“亲手杀掉几亿人，这是什么动动手指就能做到的事吗？就算技术上可以，心理上也过不去。”钟豫说，“王庭现在摊子大了，里面有疯子也有正常人，要做这种决定，疯子和正常人起码得打个十天十夜才能分出胜负。这种情况下，不到最后一刻，他们不会扣下扳机的。”

阿虎愣了会儿：“哦，反正就是，队长你觉得他们不会出手。”

“我早就这么说了，我们设计的方案也是建立在这个前提下的。文劲没跟你解释吗？这破问题浪费了这么多时间，下一个。”钟豫摆手。

被简称为“危燕回归计划”的方案说来并不复杂，利用了一个信息差而已。

王庭以为，危燕区只有进入了联盟星域的探测范围才能被发现，进而传出“危燕区还存在”的信号。

但实际上，他们早在未知星域漂着的时候就捕获了伊甸网络的讯号，而到现在这个距离，已经能和伊甸取得大规模连通了。

钟豫的目的，是在玄武星进入联盟星域之前，先一步在全联盟面前公开露面。

只要做到这一点，哪怕只露面一分钟，也足够压住王庭，让他们无法再出手做什么反人类的事。

为此他们决定利用伊甸。

“下一个下一个，权限问题，队长，老问题了！”阿虎急忙翻页，“刚才技术员说，伊甸连是能连上，但怎么上都是非法地址！别说把本地数据投上去了，就是咱们自己上去逛一圈，都是一堆访问受限，什么也做不了。”

青青焦急道：“来不及了队长，这玩意儿想暴力破解得十天以上，而且伊甸那边也不是死的，会注意到异常。”

一名技术员接道：“您好像说伊甸现在受王庭控制？那咱们动静大点儿不就自投罗网了……”

不等钟豫开口，又一人冲进会议室。

“阿虎你记一下——小王说王庭暂时没动静，但伊甸技术组已经试到次数上限了，问怎么办！”

“阿虎阿虎，”道格也推门进来，“巡逻队怎么安排？万一打起来，我是说咱们露了面以后，那点距离，十九区都可以直接攻过来了！不如直接撤掉编进正式编队，或者换个单点的防御阵型？记一下记一下，一会儿问问钟大神……”

又一人推门进来：“布景做好了！文案也写好了！审核的人呢——”

“……停！”钟豫喊。

会议室全体人员同时闭嘴，目光灼灼地看向钟豫。

“不要乱，都不是大问题。”钟豫沉声道。

他一发话，大家似乎真的平静许多。明明什么问题都还没解决，刚刚狂风暴雨般的焦虑感已经消失不见。

“你们独自在外边飘，什么事都得靠自己，习惯了以后思维很难转过来。”钟豫笑了一下，“但别忘了，我们已经回到联盟了。”

“王庭统治不过一年多，手够不到的地方多着呢。我们有无数盟友。”

钟豫勾勾手指。

青青会意，指了指旁边，得到肯定回答后小跑着把一套伊甸设备拿了过来。

钟豫登录伊甸。

他认识太多人了。

自己漫长的生命里充斥着神明的玩笑，就像是退潮后的海滩。虽然有许多会把脚割得血流不止的碎玻璃、泡烂的烟头、恶心的动物尸体……却也能在里面捡到漂亮的贝壳。

也许是小小的，不起眼的贝壳，但它们各有各的形状，捡起来就能收获不错的回忆。

钟豫很庆幸，他还认识那么些朋友，能用另一种形式，将风雨飘摇的危燕区接回人类联盟这艘结实的大船上。

登录第三区，钟豫熟门熟路地来到居酒屋。

“替我叫那位黑客先生出来。”钟豫打了个响指，笑得十分爽朗：“告诉他，来了绝对不会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