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10.挖掘-01
2021年8月10日, 星期二,下午三点三十五分。
台风已经彻底远离了金城, 顺便带走了天空中的云层,雨过天青,又是晴空万里,阳光普照。
金城司法警察局司法鉴定化验所中。
黄警官风风火火地闯入叶怀睿的办公室,却只看到欧阳婷婷一人坐在电脑前,似乎在忙着填写什么表格。
“婷婷, 叶法医呢?”
黄警官开口问道。
欧阳婷婷转过身来,朝黄警官礼貌一笑,回答:
“叶法医他在隔壁值班房里, 说要眯一会儿。”
姑娘说着, 站起身来,“我带你过去吧。”
他们昨夜先是通宵料理了王燕的死亡现场, 把遗体带回法研所后,又马不停蹄地进行了尸检, 一直折腾到中午才算完事。
连轴转了大半天,众人都困倦得不行。
章明明生怕自己困过了头,连车都不敢开,叫了辆网约车, 连滚带爬回自己家补眠去了。
而叶怀睿还惦记着说好了等会儿再过来的黄警官, 又觉得就这连一丝流云都没有的大晴天也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干脆也不折腾了,直接就在值班房里睡一觉拉倒。
叶怀睿本来是想放欧阳婷婷回家的,不过姑娘自觉自己精神还好, 洗漱一番之后, 借用女警的休息室睡了个午觉, 便又神采奕奕地起来干活了。
黄警官其实也忙碌了一天。
在叶怀睿他们忙着进行尸检的时候,警官们也忙着在王燕的住家附近走访调查。
只可惜半天下来,收获并不太如他的意,这令黄警官迫不及待地希望能从叶怀睿那儿听到些好消息。
叶怀睿觉得自己好像才刚刚睡下,还没来得及让疲累了一天的大脑缓过劲儿来,就被黄警官力道十足的敲门声给惊醒了。
他从被窝里固呦出来,一面用手揉着太阳穴,一面感叹自己果然老了,比不得从前了。
以前他还在学校里念书的时候,学业那叫一个紧张,期末时经常动不动就通宵K书,第二天还能精神抖擞地去参加考试。
现在他只不过熬夜熬了一宿,就觉得好像魂儿都要抽离出去了一样,双脚踩在地上都跟踩在棉花上似的,走路都是飘的。
叶怀睿开了门,看着同样累出了俩黑眼圈的黄警官,无奈一笑,“咱们到办公室再说话吧。”
于是三人又从值班房转移回了叶怀睿的办公室,在桌旁坐定。
叶怀睿从抽屉里取出一叠A4纸,放到黄警官面前。
这是王燕的尸检鉴定意见书的初稿,没签字没审核的那种。
“直接说结论吧。”
叶怀睿一向习惯说话开门见山,也不跟黄警官绕弯子。
“尸检结果表明,王燕确实是死于机械性窒息。”
黄警官点了点头。
这个答案在他的意料之中。
“关键是,这机械性窒息到底是自杀还是他杀!”
黄警官追问道:
“或者换个说法,你告诉我,凶手是怎么把王燕搞得像是自己上吊的?”
“关于这点……”
叶怀睿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也不知道。”
“什么!?”
黄警官一听,差点儿就要从椅子上跳起来:
“你什么都没发现吗!?”
黄警官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上个月那桩十四岁小少年“疑似”被枪杀案,当时他也满怀期待地把尸体送进来,希望法医们能给他一个靠谱的确切死因,结果尸检结束以后,也只得了个“猝死”的结论,实在令他们警察感到无比困扰。
“机械性窒息的原因很多,但目前看来,王燕确实是缢死的。”
虽然叶怀睿从王燕的双脚发现了破绽,觉得死者极可能是死于他杀,但在尸检上,他仍是实事求是,向黄警官说了自己的结论。
同是最常见的机械性窒息,但缢死和勒死对案情的意义,往往是“自杀”和“他杀”的根本性区别。
缢死的索沟位置一般在舌骨和甲状软骨之间,着力方向水平,两侧斜向上。
因为勒圈要套进脑袋,所以通常做得比较大,以至于绳子会在脑后形成一个提空,脖子上的索痕就不是完整的一个圈,称为“索沟不闭锁”。
而勒死的索沟则一般多在甲状软骨或是其下方,也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喉结”的位置,勒索绕颈呈环形水平状,索沟大多完全闭锁而且不中断。
加之两种方式的受力差别问题,缢死的勒沟在颈前部的痕迹最深,两侧渐浅,到提空处完全消失,而勒死则整圈勒沟深度基本均匀,能看到绳结绞紧时留下的压迹。
除了表面伤痕之外,叶怀睿他们还检查了王燕的尸体内部。
王燕甲状软骨上角骨折,而非勒死常见的甲状软骨、环状软骨横向骨折,这也符合缢死的改变。
只是王燕的遗体也不是毫无疑点的。
死者的颜面青紫、肿胀,眼睑可见点状或片状出血点,脑组织、脑膜也可见瘀血和出血灶,这都是死亡过程迁延的表现——换而言之,王燕的窒息过程相对比较长。
更可疑的是,王燕脖子上的勒沟深且明显,内部有摩擦出血的痕迹,加之她健全的右手上有抓挠的痕迹——这都是她死前曾经有过明显挣扎的证据。
一般而言,吊脖子是个死得比较干脆的方法。
若是绳套位置正合适,甚至不需要一分钟的时间,上吊者就会因为颈部血管受压造成的脑供血障碍而迅速丧失意识了。
虽然自缢的死亡多发生在缢吊后的五到二十分钟之内,甚至还有上吊半小时以上还能把人救活的案例,但因为自缢者通常很快陷入昏迷之中,所以一般不会留下多少挣扎的痕迹,颜面的窒息征以及颅脑的瘀血也会相对较不明显。
但叶怀睿他们没能在王燕的指甲里检出可疑人员的DNA,现场也因为被破坏得太厉害,没法采集到毛发、唾液斑或是别的生物痕迹。
归根结底,若是法医们没法解释如何伪造死者脖子上那圈典型得不能再典型的缢沟,警察就很难将王燕的死当成是凶杀处理。
“哎叶法医啊,我有个想法!你说,凶手有没有可能是先将王燕弄死了或是弄晕了过去,再把人吊起来的?”
黄警官猜测道:
“比如先用手帕或是什么东西将人捂晕过去!”
“这很难。”
叶怀睿还没开口,旁听的欧阳婷婷就否定道:
“毕竟,太容易留下破绽了。”
叶怀睿也点了点头。
他们当然也考虑过这样的可能性,所以在尸检时格外注意。
比如黄警官提出的把人捂晕过去,这种以柔软物体同时压迫、堵塞口腔和鼻孔,妨碍呼吸运动导致昏迷的方法,在受害者是个五十多岁的瘦小阿姨时,当然不难做到。
可是捂嘴捂鼻也不是毫无痕迹的。
法医们可以在受害者的受压部位发现皮肤擦伤、出血、淤痕、指甲抓痕等。受害人的口唇、口腔黏膜、牙龈等地方也常常会留下擦伤和淤痕,有些甚至能在口腔内侧粘膜检出死者自己的齿印。
即便是垫了毛巾、手帕或是衣服之类,布料上的纤维也很可能会留在死者的鼻腔或是齿缝间……
“喏,这个。”
叶怀睿抽出一张照片,搁到黄警官面前。
那是章明明拍的尸表局部特写。
“死者的脖子右侧有浅浅的指甲抓痕,从角度看,是王燕自己抠抓的。”
叶怀睿说道:
“她的指甲缝里也检出了属于她本人的皮屑和血迹,还有勒脖的棉绳上的棉纤维。”
他顿了顿:“也就是说,在勒颈窒息时,她曾经抓挠过自己的脖子。”
“好吧我懂了。”
黄警官叹了一口气:
“也就是说,当她被吊起来的时候,人还是清醒的,对吧?”
叶怀睿点了点头。
“不止这样。”
欧阳婷婷在旁边插嘴 :
“我们没有在王燕体内检出任何麻醉剂、安眠药、肌松剂、毒品或是其他常见毒物。”
“唉!!”
黄警官又是一声叹息,整个人歪倒在了椅子里,一副快要虚脱的样子:
“好吧,死局了!!”
人确实是吊起来以后才断气的,脖子吊缢时,王燕意识清醒,既没有晕更没有死,也没能检出用过药的痕迹……如此一来,案情似乎确实陷入了无路可走的境地,法医们好像再也帮不上他什么了。
“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看黄警官整个人都萎靡了下去,叶怀睿也颇觉无奈:
“有没有找到什么可疑人士?”
黄警官沮丧地摇了摇头。
“唉,这该死的台风雨。”
案发时正好是台风吹袭金城的时间,大雨倾盆,雨势大得五米外雌雄同体,十米外人畜不分,入夜后根本连行人都少有,就更别提“目击者”了。
王燕所住的美华街26号门口安了个摄像头,但完全就是个样子货,根本就连电都没插。
黄警官他们找到管理员问过,说是早就坏了,物业也懒得管,觉得装个样子吓人就行了,反正平日里也用不上。
后来他们也找过沿街的一些商铺和住户调监控,但无一例外都被滂沱雨势干扰,即便有红外线夜视模式,调出来的户外录像也都仿佛自带马赛克,根本看不清往来之人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