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 叶青蔓一回海城，又马不停蹄跟着市场部到外地出差一趟，这是她第一次出差， 更多还是学习经验。

回程途中， 叶青蔓脱离大部队，顺便到叶氏在深城的分公司看了一眼。

梁一恺最近几次出差都是到分公司， 他在负责分公司和另一家医药公司的合作，叶氏出资， 让分公司打开医药方向的渠道。

这事儿一直是由梁一恺全权负责， 叶氏分公司这些年有向生物制品发展，如果能啃下部分医药市场，对公司发展的确有好处， 但深城那边几大医药市场已经饱和， 一张大饼早已被各大公司划分，叶氏硬要挤进去， 三五年内亏损绝对大于收入。而三五年后， 情况也说不准。

依叶青蔓的看法，叶氏没必要去分医药这一杯羹，之前梁一恺提议和医药公司合作时， 公司高层投票表决也是五五开。但叶氏分公司体量不大，就算有亏损， 也影响不到总公司这边， 因此最后，公司还是放权将这事儿交给梁一恺。

叶青蔓在分公司待了两天，将合作项目的所有资料看完， 眉头越皱越深， 梁一恺和这家医药公司的合作绝对有问题。

那家医药公司规模不大， 分公司和它合作打开市场，还得把自己的生物实验室让出去一半，更别说各项投资了，但短期内又吃不到什么利。梁一恺不去找别的医药公司，偏偏找了这一家，他在项目报告中说的是，别的大公司都已经有合作方，想要和大公司合作，就只能拿出更大的投资，公司股东都不同意。因此只剩下类似的小公司，道理的确是这样，但……

叶青蔓揉揉眉心，目光从资料上移开，看向灯火阑珊的窗外发呆。

她都察觉到梁一恺和医药公司的合作有问题，她爸妈，还有别的股东，能察觉不到？他们之所以还是选择放权给梁一恺，无非是因为人情和利益。

分公司体量小，梁一恺要贪也贪不了多少，就由他去。

但叶青蔓不想给他贪的机会。

忽然旁边的手机亮了一下，她点开，白野给她发了一句：【晚安。】

这个点，白野应该刚学习完。

【晚安。】叶青蔓写下这两个字，又删除，她重新编辑道：【白野，我想在开学后多在公司待一段时间，你觉得呢？】

她要在公司多待，就代表着白野也要分出时间，把部分精力放到公司上来。

白野秒回，只有一个字：【好】

叶青蔓看着屏幕上她的回复，紧皱的眉头一下舒展开来，唇边翘起一个浅浅的笑。

很快白野又发来一条消息，这回是语音，深夜，alpha少女的声音仍然元气满满：“叶青蔓，你想做什么做就是了！反正，我永远站在你身侧，支持你！”

“好。”叶青蔓嘴唇靠近话筒，轻轻呵气，“谢谢啊，白二狗。”

白野：【狗狗生闷气.JPG】

叶青蔓眉眼倏的弯起。

……

回公司后，叶青蔓就开始查梁一恺的账，从他本人，到他手下团队，再到他在分公司的项目。直接从六年前开始查起，但凡他沾过边的，挨个查了个遍。

刚开始两天，财务部的人只偶尔往叶青蔓办公室跑一趟，查到后面，会计直接待在里边不出来了。

公司里很快就传遍了：

——小叶总在查梁总的帐！！！

——小叶总和梁总闹翻了！！！

——小叶总想把梁总赶出公司！！！

——两人终于要打起来了！！！

总之不管公司里怎么八卦，梁一恺每次在公司和叶青蔓碰面时，他都是笑眯眯地主动迎上去，看不出半点儿问题。

直到查账结果出来那天，公司里不少人看见，梁一恺笑意盈盈地走进小叶总办公室，出来时整张脸都是黑的，眸中是抑制不住的怒火。

原因很简单——

梁一恺挪用过公款吗？当然用过。查账查得出来吗？当然查不出。他做账做得干净，和客户吃饭洗脚送礼的丁点儿钱都一笔笔录入下来，不过一笔的钱录两笔三笔进去，其中操作的空间大着呢，哪儿那么容易查出来。

叶青蔓查完他的帐后，的确一无所获。

“蔓蔓，平心而论，这些年姑父对你不差吧？你查了一个星期，什么都没查出来，何必呢？平白伤了我们叔侄两的心。”梁一恺长叹口气，佯装低落地阴阳怪气，心里却在得意地想，也就只有叶青蔓这种小丫头片子，才想用查账威胁他。

叶青蔓目光终于从电脑屏幕上移开，瞥向梁一恺，对他露出一个轻飘飘的笑： “姑父的账没有大的问题，但有疑问的地方也不少，所以我报警了。”

“蔓蔓你……我说你何必呢？姑父说没有问题，就是没有问题，就算让警察来查，也查不出什么。”梁一恺摇头，叹口气。

叶青蔓双手撑着下巴，眼眸半眯着，眸中映着白炽灯光。她分明在清浅地笑，那一下，梁一恺却清晰地感觉到了杀意蔓延。

十八岁的叶青蔓，气势竟和叶老爷子相差无几。

“查不查得出问题，姑父说的可不算，得警察说了算。”叶青蔓看着他，慢悠悠地说，“所以这期间，姑父就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等警察那边出结果了，要是没问题，姑父再回来上班也不迟。”

梁一恺神色僵了一下，叶青蔓笑眯眯与她对视一眼，眉头轻轻一挑。

梁一恺这时才意识到，叶青蔓根本没想从他帐上查出问题，只是把漏洞交给警察去慢慢查！等结果出来，说不定大半年就过去了！

这半年里，他不能参加公司事务，等警察查完了，就算他没问题，到时候回到公司还能有他的位置吗？

他才出差一个月，叶青蔓在公司就抢了他好几个项目，要是半年不在公司，他还不得被完全架空！到时候叶青蔓一脚就能把他踢出去！

梁一恺再看向叶青蔓时，她正在埋头小口抿着茶，察觉到他的视线，叶青蔓抬眸，轻声笑道：“姑父还有事吗？”

“没事。”梁一恺笑得咬牙切齿，“蔓蔓长大了，真是让姑父都意想不到。”

叶青蔓回他一个乖巧温柔的笑。

梁一恺从叶青蔓办公室离开时，脸上戾气压都压不住。

从办公室到公司门口，短短几步路，梁一恺戾气消失，又恢复笑容。

之后一段时间，梁一恺安分地没再去公司，仍然像以前一样，每到周末就去叶老爷子家陪他下棋。

然而半个月过去，叶老爷子对他的态度和以前没有丁点儿差别，无非都是笑呵呵地和他下棋聊天，却绝口不提公司的事儿，像是压根不知道他和叶青蔓的纠纷似的。

叶老爷子怎么可能不知道！

梁一恺这时才反应过来，叶老爷子从头到尾，压根没想把公司交给过他。亏他之前还自以为，比起叶青蔓，叶老爷子更喜欢他看重他一些。

所以到头来，叶老爷子之前把他放进公司，压根就是为后来叶青蔓进公司做嫁衣！叶冬芸叶瀚艺管不好的地方，就让他梁一恺来管，让他给公司当牛做马，等到叶青蔓长大，就丝毫不念之前的情分，一脚把他踢开！

“操……！”梁一恺一出叶老爷子家，就狠狠往树上砸了一拳，眼白泛起血丝。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电话，他直接挂了。没几秒，那个电话又拨过来。

梁一恺差点把手机砸出去，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接通电话。

听筒那边传来一个沙哑阴沉的男声，有点熟悉。

梁一恺听着听着，脸上突然露出阴森森的笑。

好，老爷子硬是要把公司交给叶青蔓是吧，六年前他让她侥幸活了下来，现在可不一定。

……

之后一段时间，白野和叶青蔓各自忙得不可开交，一边准备最后的升学考试，一边处理公司里的各种事情，还要提防着姑父。

别说见面，她们联系的时间都越来越少，只有偶尔开个视频，两边安静地各做各的事。但白野感觉得到，她们的心越来越接近，她们在一起向着未来奔赴。

四月初的一个中午，白野正在备用教室中奋笔疾书时，突然接到叶青蔓的电话。

这段时间因为太忙，别说打电话了她们微信都没说过什么闲话。叶青蔓在这个时间打给她，一定是有重要的事。

白野几乎一下从座椅上弹起来，冲到阳台上接通电话：“叶青蔓！”

听筒那边，传来一声很轻的笑。

“爷爷说，有一件重要的事儿要当面和我说，让我现在去他家一趟，白野，你和我一起去。”

叶青蔓声音很淡，白野怔了片刻，像是有预感般心跳加快一瞬。

“好。”

电话挂断。

半小时后，她们在叶老爷子家庄园门口汇合。叶老爷子正坐在书房里喝茶，眉头紧紧皱着，心不在焉地发着呆。余光瞟到叶青蔓时，他眉头舒展一点儿，结果看见旁边的白野，一下又皱起，他搁下茶杯，手指节重重在茶桌上敲两下。

“爷爷。”叶青蔓牵住白野的手，走进去，坐在叶老爷子对面。

这几个月以来，叶老爷子对白野越来越有好感，但是在这节骨眼上，叶青蔓将她对白野的喜欢和信任表现得这么明显，叶老爷子又觉得酸。

不就是个alpha小崽子，至于吗？

叶老爷子看看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又对上白野的视线，金色眼瞳中澄澈干净，闪着明亮的光，他终究还是把那一声冷哼憋了下去，直入主题：

“蔓蔓，刚才我接到警察电话，你姑父他死了。”

叶老爷子语气很淡，和平时无异，听不出一丝起伏，就像是在聊很普通的家常一般。

白野瞳孔惊诧地放大一些，和叶青蔓相握在桌下的手，一下抓紧了。

这段时间梁一恺很低调，低调得别人几乎快忘了他的存在。但他越是低调，越是收起爪牙，白野和叶青蔓反而越提防他，叶青蔓身边的保镖都多了一倍。

谁能想到，他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死了。

叶青蔓回握住白野的手，十指相扣，轻轻“嗯”一声。

……

梁一恺的死很戏剧化。

他和那个绑匪见了面，不知道聊了些什么，两人争吵起来，动起了手，最后双双掉进白河里。

人捞起来的时候，已经没了气。

叶老爷子淡淡地说完，喝口茶，最后说：“梁家那边已经在准备料理后事了。”

叶青蔓只轻轻点了点头。

她不知道爷爷那边是否和那个绑匪取得过联系，有没有和他说过什么，不知道梁一恺和他聊了什么，为什么会起争执。

不过也都无所谓了。他活该。

最后，叶老爷子对叶青蔓挥挥手：“蔓蔓，有些话，爷爷想单独和小野说。”

叶青蔓和白野对视一眼，白野朝她点点头，这回她没有多说什么，起身暂时离开书房，将空间留给白野和叶老爷子。

叶老爷子一杯茶已经喝完了，白野帮他再倒上一杯。

叶老爷子埋头，缓缓抿一口，才开口道：“所有人都觉得，我当初要梁一恺进公司，完全是为蔓蔓做嫁衣。只有我知道，不是的，我那时是真心信任他，想给他机会。”

“只可惜他没抓住……何止是没抓住！”叶老爷子说着，长叹一口气。

白野听懂了叶老爷子的意思，嘴唇动了动，没有开口。叶老爷子紧接着继续道：“我到现在还记得，当初他和柔依有多恩爱。”

叶老爷子一句一句，说了很多很多，都是关于梁一恺的回忆，直到他说完最后一句话，话锋一转，眼光锐利地看向白野：

“小野，蔓蔓很喜欢你。”

叶老爷子本以为白野会说，她也是真心喜欢叶青蔓，她和梁一恺不一样，她绝不会辜负叶青蔓一类的话。这种承诺，谁都能说，当初梁一恺说得比谁都好听。

语言是无力的。

但白野没有说，她只是抬头直视叶老爷子的眼睛，眸中金色的火焰灼灼，又立刻平静下去，变得温和，眸光澄澈透亮。

透过白野的眸子，他好像看到了一些别的什么，又说不出来。他不知道，七年前夏季的一个雨天，白野浑身被淋得湿透站在屋檐下，打通和叶青蔓的第一通电话时，也是一样的目光。

“爷爷，”白野的目光穿透七年时光，最后回到叶老爷子脸上，她认真道，“我对蔓蔓，和她对我，是一样的。”

她只说了这一句。

因为她和叶青蔓，本来就是一体的，以前是，以后也是，无法分割，更不可分割。

……

白野走出书房，每跨一步，心跳就更快一些。她了解叶老爷子，他忽然和她说这些话，不是想用梁一恺告诫她打压她，他的意思其实是——

他愿意把叶青蔓托付给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