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斯德哥尔摩(5)

他完全没有做任何掩饰和伪装。

明明白白让人知道他吃饱了回来。

以至于其他两个人都想过,这是不是亚裔青年幼稚的报复。

但很奏效。

绑匪绝对不会好心让人质享受什么体贴待遇,C甚至连杀了两个人质。绑匪用人质来要挟联邦,但这些人质并非不可替代。事实上,阿诺德和伊瑟尔已经整整两天滴水未进。

食欲和忄生欲,都是人类最庸俗也最基本的欲望,在极端下,这种原始的欲望会驱使人变成他完全陌生的样子。伊瑟尔的性格比阿诺德更为直接,他直勾勾地盯着小亚裔,特别是蔺怀生的肚子,他甚至幻觉自己可以透视,看到这个小亚裔随着呼吸缓缓起伏的肚皮。年轻男人的眼神赤衤果、露骨,还伴随着喉咙的吞咽声。

蔺怀生敏感地扭过头。

小瞎子越来越适应了,他知道如何更好地运用自己的耳朵。伊瑟尔准确无误地和蔺怀生对视上,小瞎子仿佛感觉出了什么,双唇抿线,背部微拱,警惕地往后挪,一直贴到墙。墙壁给了他倚靠,更给了他勇气,原本总是好不可怜的怯懦亚裔竟也学会逼视,目光学做凶狠,想要把对面的人吓退。

太有意思了。

伊瑟尔终于正眼瞧了这只小羔羊。

他不喜欢羔羊,但发现了羔羊能够成为的另一面。羔羊可以长出坚硬螺旋的冲锋角,每一道繁复的螺纹上都烫过敌人的血,伊瑟尔喜欢这样的斗羊,最好他们现在就在角斗场上来一次决斗。

伊瑟尔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刚迈出一步,手臂就被人扯住。伊瑟尔不耐烦地啧了声,扭回头。

阿诺德的语气流露出严肃,提醒道:“伊瑟尔。”

阿诺德以为伊瑟尔现在要去找人干架。哪怕现在伊瑟尔被揍得多么一副惨烈的模样,但只需稍加对比,就知道蔺怀生依然会在伊瑟尔手中吃亏。

阿诺德并不希望局面一路不断地往糟糕的方向走,伊瑟尔就是头野马,他这会也得把缰绳给伊瑟尔套上,免得他发疯。

伊瑟尔又回头看墙角的蔺怀生。阿诺德注意到他的视线,手上钳人的力道加重。这是一个无疑很强大的男人,蔺怀生在被C松了手脚的束缚后才觉得好受些,但其他人并没有,绳子是牢牢咬在阿诺德的皮肉里的,阿诺德的任何一点动作,都是在四肢的受刑下得以完成。他要制住伊瑟尔,绳子就深深嵌在他手腕血肉淋漓的伤口里反复撕咬。

“多么有正义感的阿诺德!”伊瑟尔显然看到了,以一种咏叹调的口吻来讥讽阿诺德,他审视着阿诺德,评估阿诺德的正义。但阿诺德并不看他。

实际上,他们之间的气氛并不剑拔弩张,两个男人似乎心照不宣地掌握着一个临界点的度,约莫一会,伊瑟尔还以一种戏谑的言语化解了紧张的苗头。

“噢,我被逮捕了。”

伊瑟尔挂着吊儿郎当的笑,还对蔺怀生做出一副双手举高的投降模样。

蔺怀生不知道两人在搞什么鬼,他的神情依然紧绷,但之后确实不再听到伊瑟尔不友好的声音,躲在角落的羔羊悄悄舒一口气的样子,全然落在另外两人的眼中。

中午的时候,C再次到来。

蔺怀生现在对开关门的声音格外敏感,第一时间扭过头,脸上的欣喜毫无掩饰。他正要摸索着站起来,C就已经在他的面前,但话却不是对蔺怀生说的。

“利昂,他归我。”

C的手环过蔺怀生的肩,搭在他另一边的肩头上,还有一点力气,使得蔺怀生的身体不得不倚向他。

羔羊被握得都有些踉跄。这是一个充满占有欲、同时也有保护欲的动作。蔺怀生的身体在C能够完全掌握的范围内,C可以确保一切意外都不发生。

C扫视剩下的两个人,目光在阿诺德身上久久停留,然后对他的同伙提议道:“你可以选他。”

叫利昂的肌肉虬结大汉发牢骚:“我不管你怎么做,C,你也别管我。”

但这么说,大汉显然还是听从了C的建议,选择阿诺德,打算好好折磨他一顿。

利昂拎起阿诺德,打量牲畜一般端详着阿诺德的状态,评估这个人质等会耐不耐打,好不好玩。

“我弄死了也没问题吧?”

C闻言看去。

地上那个叫伊瑟尔的人质克制不住对他们的暴怒与仇恨,但利昂手中真正要面对死亡的那个人,情绪反而极端的内敛。C只能看到阿诺德紧抿的唇,眼神却是他看不到的。C剖析出这个日耳曼男人的隐忍、克制,以及非凡的身体素质,C露出一个冷酷的笑。

“随便你。”

C丢下几个字,就打算带蔺怀生走。

但C发现自己带不走对方。

明明那是羔羊,孱弱、无力、任人宰割,但他轻轻地驻足,停下来,不愿意走,牧羊的鞭子也永远落不到他身上。他让人觉得,他是有选择权的。

C没发现,他的唇也抿了起来。

“怎么了?”

这是C能够观察到的眼睛,男人借着身高的优势,垂着头仔仔细细地看,恨不得看穿,但他只能看到羔羊雾蒙蒙的眼。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感情都得不到。

C忽然想,蔺怀生他没有失明前的眼睛是什么样的?可他想不起来了,他能够拥有的只是这一双满满倒影他但无神的孺慕。他只能有这个。那C怎么能够忍受羔羊的眼睛甚至都不再有自己?C希望蔺怀生哪怕看不见了,眼睛也总是追逐他的。羔羊在看什么?他甚至想要把蔺怀生的脸掰过来,对着他,只对着他。

但很快,蔺怀生就把头埋进C的后肩了。这是他惧怕的表现,他好像知道有残忍的事即将发生。就在等会他再次回到这间屋子时,有一个同伴会永远地消失。

小羊此刻就已经陷入哀悼,并痛责自己无能为力的怯懦。蔺怀生揪着C的袖子,C能感受到他用了多大的力气,但他的声音却是那么含糊。

“……没什么。”

C可怜他。

此刻竟与他的羔羊共情。

甚至希望蔺怀生不是一只羔羊,那样或许会更好。

“走了。”

C叫他。

蔺怀生也回应了。他被松了绳子,没有拐杖,男人是他唯一探路的屏障,所以蔺怀生总是把他所有的依赖都系在C的身上。C会被蔺怀生拉着袖口,他能感受得到,当然也能感受到蔺怀生依依不舍回了一次头。这是羔羊的特质,也是圣母的特质,C忽然觉得忍无可忍。

他终于做了,把蔺怀生的头扭回来,不允许他回头看。

“走了。”

男人又重复了一次。蔺怀生听出他隐忍的不悦,他总是很擅长捕捉绑匪先生的情绪的。这一次,他就没再回头。

但足够了。

蔺怀生挨着C的手臂,埋藏在对方衣袖里的双眼眨出一滴眼泪。

无时无刻地在绑匪面前扮演一个失明的人质,就像高空走钢索一样,恐怖又刺激。蔺怀生的心脏受得住,但受累最多的还是眼睛。就像现在,难免会流一些酸胀的泪。在这个游戏副本里,他得是一个“瞎子”,但必须找到一个能够相互配合的同伴,完成“瞎子”不方便完成的事。

所以,现在希望这位同伴足够聪明。

以及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