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江隐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相信一个六岁的小孩。

但他确实站在了林点的房间里。

林点的房间装修得没什么童趣, 更像是一个大人的房间，但看着却很温馨。

因为窗台上散落了乐谱, 书桌上也瘫着一堆书和本子，还有几支蜡笔。

……就是不知道书架上为什么会有《众神的战争》这种书。

林点拿着秦江隐其实还能开机的手机坐在了角落的小沙发上，心里默念着爷爷的电话，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摁了下去，电话响了很久，那边才接通。

“喂？”

“爷爷。”

林点直入主题：“我想请你帮个忙。”

林点的说话声音不大, 措辞也有点断断续续的，但在这静谧的空间里格外明显。

他的表述能力实在是有点差，不过好在电话那头的应泅对这个孙子的耐心很足，不知道应泅问了句什么, 秦江隐听见林点说了第二遍“他声音好听”。

之后应泅让秦江隐接电话, 秦江隐伸手时还在想林点的爷爷是谁，会问些什么，但没想到应泅只问了两个问题。

他家是不是京都秦家以及他真的想离开秦家吗。

秦江隐把两个问题合并成了一个回答：“是。”

于是电话那头的应泅说：“我得联系你的父母, 如果他们不愿意让你离开，我也不能剥夺他们作为人父人母的权利。”

秦江隐说好。

他其实没期待。

秦家或许巴不得他赶紧走，但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知道他是怎么出生于这个世界的后，这些人也不想要他。

如果能够一夜长大就好了。

十六岁就可以办身份证, 然后出去打工，可他还差七年。

电话挂了后, 卧室里又安静了下来。

两个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都没有动。

就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等待结果。

秦江隐倒是不见外, 随手拿了林点瘫在桌子上的课本和作业翻阅, 林点也没有说他什么。

“成绩不错。”

秦江隐捏着满分的试卷：“南方小学一年级就要考英语？”

林点看着他，嗯了声。

……这个叫秦江隐的哥哥，声音真的好好听。

林点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感觉，但他就是想听秦江隐说话，想全世界都是这一个声音。

秦江隐又翻了翻：“你还会在课本上画画？”

林点看着像那种死板的好学生，也会有这样幼稚的举动？

“课无聊。”林点努力地组织了一下措辞：“我都会。”

秦江隐扬扬眉，拿着书随口赞了句：“厉害。”

林点憋了句谢谢，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屋内又安静下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江隐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他注意到号码是林点爷爷的，于是就把手机递给了林点。

林点接过，就听应泅在电话那头压着火跟他说：“点点，如果有一天你不喜欢这个哥哥，也不要让哥哥伤心。”

林点不解：“不会。”

他不会不喜欢这个哥哥。

其实应泅也有所迟疑，林点天生的情感缺失，让他无法确定宝贝孙子是一时兴起，还是真的像大儿子说的那样或许找到了自己的灯塔。

如果只是三分钟热度，那只会再次伤害到秦家的那个孩子。

但应泅也有私心，林点头一次因为什么人找他，也算是第一回 主动问他要点什么……他想赌一把，赌秦家那个孩子会是林点黑白世界里的彩色。

“好，那你把电话再给一下那个哥哥。”

应泅跟秦家做了谈判，秦家当然不想要这个被他们视为怪物的孩子，尤其秦家现在有一个“正常”的秦河显。

但是秦江隐的户籍已经上在他们那了，所以等于秦江隐还是挂在秦挚和邱晴名下，但从此就和秦家再也没有关系。

这孩子归他们应家抚养长大。

应泅找秦江隐，是想问问他想不想把户籍也迁出来，虽然这的确很难，但应泅有门路。

秦江隐说不用。

他没有多说，可一个九岁的孩子，就算再如何会藏，心思再怎么深，也始终是九岁的孩子。

应泅能够听出来他的一些情绪，不过他没有多言，只是告诉秦江隐以后就好好读书，快快乐乐地长大。

秦江隐听到这话时安静了会儿，声音很轻，语气却很郑重：“谢谢您。”

应泅笑：“客气什么，以后就是一家人，喊我爷爷就行了，也不用敬称。”

电话挂了后，林点和秦江隐的眼睛对上，秦江隐低头把手机后盖打开，拆出了里面的手机卡：“你家里人都很好。”

他走过去，把手机卡交到林点手里，六岁的林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歪了歪头，只回了秦江隐的话：“也是你的了。”

至此，一个名叫秦江隐的人，在自己九岁这年，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

有应泅插手，所有的事情复杂却又简单了起来，秦江隐会留在这儿，应家会多出一笔生活费的事也是板上钉钉了。

就是这儿又不是别墅，三室两厅的住宅楼已经顶了天——家里只有两间卧室，另一间是书房。

之前林简和夏家峰是想着要把书房改卧室，不过一直都没有急着动手，因为夏游还那么小，还得小学了才能自己睡。

秦江隐说自己可以睡沙发时，林简的眼睛都瞪圆了：“不可以！沙发这么窄，睡沙发你怎么翻身啊？万一掉下来摔疼了怎么办？！”

可是林点从小就不喜欢和人一块睡，林简还在想怎么办，秦江隐也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自己睡相很好，不会乱动，林点就突然开口：“和我睡。”

林简愣了愣，夏家峰也有点惊讶。

两岁的夏游拿着自己的玩具车哇地一声就哭了：“哥哥、哥哥都不跟我一起睡觉觉……”

夏家峰转头去哄夏游，无奈道：“哥哥跟你睡，你俩半夜就一起在床底下找被子了。”

秦江隐没有什么驳回的权利，在用新的牙刷和林点的毛巾洗过脸后，就被塞进了林点的房间。

林点望了眼自己被秦江隐收拾得整整齐齐的书桌，又看秦江隐去收拾窗台：“不用。”

他说完，自己都觉得这话有点莫名其妙，正要解释，秦江隐头也没回就道：“不是因为你收留我才帮你收拾的，我看不下去。强迫症、洁癖，听过吗？”

林点在大哥那听过，所以他点点头。

林点本来挺困了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听到秦江隐这话后，忽然没什么睡意。

他抬了抬眼皮，终于完全睁开了自己的一双眼睛。

……秦江隐能够明白他在说什么。

有点开心。

事已至此，秦江隐也没再说什么。

哪怕他也不喜欢和人一起睡，但秦江隐知道什么叫知足。

六岁以后，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期待，也不要要求。

等到林简再敲门让他们熄灯睡觉时，秦江隐也上了床。

这床是一米八的，两小孩睡着绰绰有余不说，中间还可以隔条银河。

今天这一天的经历实在是太过魔幻，秦江隐躺着还觉得不真实。

他裤兜里还放着那个装了风信子的小瓶子，不合身的衣服有点勒，指甲掐进肉里的痛感也很明显，但即使是如此，还是像一场梦。

秦江隐看着天花板上挂着的顶灯，没有半分睡意。

而他也清楚地感知到了身侧有人在一直翻。

秦江隐没说话。

因为各种原因完全没有睡意的林点又翻了两次后，睁眼看向了秦江隐：“我睡不着。”

仰躺着的秦江隐也有睡不着的经历，但他不能跟任何人说，说了也不会有人理会，所以：“那怎么办？”

林点小幅度的摇了下头，又想起熄灯了看不见，刚要开口说不知道，秦江隐又问：“你平时睡不着是怎么解决的？”

“不会。”

他刚开口，又皱起了自己的脸，好像话又没说明白。

但秦江隐确实听懂了：“那你为什么今天睡不着？”

林点实话实说：“我不喜欢和人睡。”

确定是他亲口说一起的秦江隐：“？”

他是发现了，这小孩的脑袋是真的让人看不明白。

“那你为什么让我和你一起？”

秦江隐顿了顿，从没觉得自己脾气和耐心有这么好：“有多的被子么，或者袄子什么的给我垫一下，我去窗台。”

他还没动，林点就先拽住了他的手。

他看着冷冷的，不爱说话，脾气也有点古怪，可掌心却很热。

秦江隐停住，林点小声道：“别。”

“不想你那样。”

六岁的小孩，词库匮乏，林点不知道要怎么表达，但是秦江隐就是明白了。

他静静地看着林点，因为夜色过浓，在这片昏暗中，他只能瞧见林点的一点轮廓。

但那双眼睛却好似天上最亮的星辰，是白色画布上最艳的一抹艳色，亦是漫天雪地里唯一的不灭的灯火。

秦江隐松开了自己的掌心，刺痛慢慢转变为酥.麻：“睡吧。”

他侧身，抬手盖住林点的眼睛：“我不走。”

林点的眼睫在他的掌心里轻挠了一下，正好扫过那几个“月牙”，痒得让秦江隐的眼睫也跟着颤了一下，明明不是痛感，却让他有了从未得到过的真实。

他确实活在这个世界上。

秦家和痛都不是梦，但林点也是真的。

“睡前故事。”秦江隐想起秦河显的母亲会给秦河显讲那个：“听么？”

林点：“不。”

他头一次想要为自己的拒绝解释：“你的声音，更加睡不着。”

秦江隐：“……”

这小孩……这话怎么那么奇怪？

“行，那我不说话了。”

屋内又安静了下来，林点也没再辗转。

这是六岁后，秦江隐的心第一次有一点微弱的安定感，他也头一回在这个时候有一点睡意。

只是，

某个说睡不着的小孩比他想象得要睡得快。

而且，

秦江隐终于明白了夏家峰当时说林点要是和夏游一块睡要在床底下找被子，并且为什么床是靠着窗台放着，另一边还要摆很多椅子挡着了。

林点，看着安安静静的，睡起来就跟蹦迪一样。

秦江隐不知道第多少次把翻转到脑袋直接砸在他肚子上的林点摆正到枕头上，然后眼见着林点又开始踢被子，于是秦江隐忍无可忍，干脆利落的伸手，把这小屁孩圈进了自己的怀里。

手脚都给他压严实了的那种。

他有记忆开始就没和谁有过太多的肢体接触，更何况是拥抱，还是一个小孩。

林点身上有很淡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的香味，是那种宝宝专用的，秦江隐不喜欢这个味道。

因为秦家那个“正常”的秦河显身上和物品就全是这个味道。

可是……

林点身上的不完全相同。

里面还夹杂着很淡的，属于林点的味道。

和这间屋子、林点的洗脸巾一模一样。

是最干净的气味，可以极大地满足他的洁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