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在客栈里休憩了一夜,隔日早,楚照流从冥坐中睁开眼。

一晚的打坐恢复,灵力又充盈起来,缓解了灼热搐痛。

因为太习惯这种痛感,他昨日神色如常,动作毫无迟滞,只有脸色难看得厉害,现在恢复过来,脸上也有了点血色。

他慢悠悠地换了身衣服,推门下楼。

清晨的小城笼罩在一片清冷湿润的薄雾中,街上也没什么人,客栈却早早就开了业,谢酩坐在靠窗的桌边,侧头望着外面,侧容线条流畅,俊美却冷峭,昨日的伙计战战兢兢的,站在柜台后掌着算盘不敢搭话。

“哟,谢三,”楚照流一展扇面,笑意轻佻,“一大早就在这儿摆着张讨债脸,吓跑了人家的客人,你怎么赔?”

谢酩漠漠回过脸,睇他一眼,沉默片晌,微妙挑眉:“……你怎么又换了身衣裳?”

和昨天清爽潇洒的青衫不同,今天的楚照流是一身枫红,袍袖间以金线花纹点缀,换了个金色发冠,却没好好全部束起,发带与三千墨发摇曳,耳畔的红色耳坠格外惹眼,衬得肤色雪白到不太真实,却叫人不得不惊叹,眼前一亮。

伙计瞠目结舌:“客官这身,真是骚气惊人!”

楚照流要笑不笑的,斜去一眼。

明明是个和和气气的人,还是笑着看过来的,却莫名叫人害怕,伙计打了个颤,及时改口:“小的是说,客官这身,真是明艳动人!民间都说楚照流生得眉目如画、风华绝代,是天下第一美人,依小的看,他到了客官面前,都得自惭形秽,自愧弗如!”

楚照流哼笑着收回视线,溜溜达达走到谢酩对面坐下,理所当然道:“换身衣服怎么了,难道我穿得不好看吗?”

“不怎么,只是今日才知花蝴蝶能成精,大开眼界。”谢酩唇角抿着,看了眼楚照流指上的储物戒指。

他实在好奇,楚照流到底在里面塞了多少衣服。

楚照流嗤了声:“那就是你见识浅薄了,我认识只化形的白蛾,天天白得晃眼。”

两人对呛完了,伙计在边上偷笑:“两位关系可真好啊。”

楚照流纳罕地瞅他一眼。

这伙计,年纪轻轻的,口才不错,眼力不行啊。

正在此时,谢酩眉梢一抬,望了眼城门方向,嗓音疏淡:“来了。”

楚照流会意起身,挥袖留下一袋银子——烟霞那边的繁荣城市里都是用灵石作交易,夙阳这地方就只通银子,这还是顾君衣告诉他的。

“我们先行一步,”他朝伙计笑笑,“告辞。”

伙计接过钱袋,眉开眼笑:“两位客官好走,下次再来啊!”

出了客栈,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晨雾中。

因为最近怪异的风沙,城门此时紧紧闭着,两道疲惫的身影从远处空中倏然而至,正要进城,就注意到了等在前方的人影。

左边的男修士下意识飞身上前一步,横剑挡在女修士身前:“不知两位是何方道友,在此作甚?”

清风拂去茫茫晨雾,男修士看清前方的人,瞳孔骤然一缩,失声叫道:“谢……谢宗主!”

两人只是从前远远见过谢酩一面,头一次这么接近天下闻名的剑尊,赶忙收剑行了一礼:“没想到居然是谢宗主大驾光临!不知谢宗主远来夙阳,有何要事?”

见这两人诚惶诚恐的样子,楚照流内心一阵感慨。

也只有楚贺阳那样的蠢货有眼无珠,敢指着谢酩的鼻子骂他废物,谢酩恐怕也是人生头次被那么骂。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这位表兄做到了连几尊妖王都没做到的事,也是相当厉害呢。

两人只认识谢酩,不认识楚照流,但见他风姿逼人,气质不凡,揣测应该也是某位厉害人物,却又不敢开口问,低头感受着谢酩投来的目光,冷汗都出来了。

那目光同他的眸色一般,凉凉淡淡的,像冬日飘落在皮肤上的薄雪,沁出一阵冷意,压迫感极重。

两人噤若寒蝉,不敢再偷看楚照流。

“不必多礼。”谢酩这才平淡开了口,“两位出去一趟,有什么发现?”

这是想管这件事?

男修士顿时心里大喜,随即又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想必城内最近的情况两位也知道了。我们夫妻二人一路溯源,然而越接近那股邪气的源头,就越是难以抵抗侵蚀,废了番功夫也没靠近去,那地方怨气冲天,邪气逼人,我们实在不敢久留,狼狈逃回,让谢宗主见笑了。”

女修士也叹了口气:“妾身略懂阵法,隐约能看出邪气源头本是被一座阵法压制着,如今阵法正在失效,恐怕连一个月也难以撑住了,届时邪气四溢,恐怕会漫向整个夙阳。”

“我们正想去向天道盟求助,就遇到剑尊了,”男修士不由换了更体现尊敬的称呼,“想必有剑尊在,我们也不用犯愁了。”

夫妇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大致说清了情况。

邪气源头的方向,是一个旧国古战场。

那片战场存在几百年了,怨气太重,隔着几百里都怨气冲天,多年寸草不生,幸好一位佛门高人布下了阵法结界,才免去鸡犬不宁。

谢酩颔首致谢:“多谢。”

他言语简短,从头到尾也只是淡声询问两句,点了点头,两人却没觉得被怠慢,揖手回礼:“剑尊言重,若两位要探那片古战场,还请小心。”

许多庇护城池的修士遇到这种事,能坚守阵地不抛下满城人跑就不错了,这两人还敢深入去调查,楚照流安静听完,对他们还颇有好感,宛然笑道:“此事我们会解决,两位最好别再靠近了。”

只过了一夜,那股邪气更浓了。

谢酩沉吟一瞬,补充道:“我们来此之事,劳烦保密。”

两人忙不迭应声,见他们要离开,不由又瞅向站在谢酩身畔,风采却丝毫不输的明艳青年,还是没忍住问了句:“在下眼拙,敢问这位道友高姓大名?”

楚照流眯眼一笑:“不才,楚照流。”

话毕,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小城上空,留下面面相觑的一对夫妇。

“楚照流?”

“……是那个楚照流吗?”

两人不可置信的絮絮低语被抛在身后,楚照流从容地御剑跟在谢酩身侧,偏头问:“你觉得古战场的结界阵法失效,与惑妖有关吗?”

谢酩道:“十之八九。”

楚照流嗯了声:“看来得加快些速度了。”

谢酩短促地应了声。

楚照流沉吟片晌,突然贴近谢酩,潇洒一跳,站到他身后。

谢酩:“……”

楚照流行云流水地把自己的剑收起来,布着狡黠笑意的脸上挤出几分敷衍的真诚:“你那么快,让我搭一把呗,回头我就去灵通域发个帖赞扬,让天下人都知道,剑尊大人的速度相当之快!”

谢酩冷冷地看他一眼,眉峰微蹙,似乎是忍了忍,最后竟然真的忍住了,没把他踹下去。

楚照流心安理得的偷懒。

谢酩作为剑修,御剑速度的确更快。

原定两日的时间缩短了半日,两人便抵达了封印惑妖的山头。

妖王是先天之妖,承天地之气而生,要被彻彻底底杀死太难,当年六尊妖王,三尊被谢酩斩杀,一尊被扶月仙尊斩杀,一尊被其他各大门派世家打残,逃窜消失,剩下一尊不知踪影。

死去的妖王妖骨不灭,附有一缕残魂。

为了防止妖王苏醒,再次掀起血雨腥风,当年一战后,妖王骨骸被分到各处埋葬封印。

楚照流只看了眼下方,就摇了摇头:“看来我们的老朋友还真诈尸了。”

谢酩:“哦?”

“封印妖王的阵是我画的,”楚照流仍是笑盈盈的,“大阵破了,而且破得极为彻底。”

这说明,惑妖不仅诈尸了,还诈得很活蹦乱跳。

才不过百年,妖王就苏醒复活了,传出去修界必然大乱。

谢酩带着他落到封印惑妖尸骨的墓旁,果不其然,巨大的墓坑被整个掀翻开来,新旧泥土掺杂,底下的骨骸无影无踪。

楚照流招招手,从地上飞来几只残棋,他把玩着残棋,又打量了几眼墓土,慢慢道:“我能肯定,惑妖醒来差不多一个月了。”

半月前他们被引到夙阳,又丢了一段记忆,必有惑妖参与。

“她才苏醒了不到一月,就恢复到那种程度了?”

听到楚照流的喃喃,谢酩收回视线:“有人在帮她。”

楚照流的眉心倏地一跳:“你觉得,会是你说的那个人吗?”

一身黑袍,戴着斗笠,指使妖族屠灭流明宗的神秘人。

谢酩没有回答,闭了闭眼,静心分辨了片刻,望向东方:“妖气往那边去了。”

那个方向,正是怨气外泄的古战场。

“惑妖喜欢吸食怨气,编织幻梦,怨气越足,她越强盛。”印证了猜想,楚照流摸摸下巴,“麻烦了啊。”

惑妖是几尊妖王里实力最弱,但最让人不想遇到的那个。

她编织的幻梦防不胜防,会让人悄无声息陷进去,或是美梦,或是噩梦,在幻梦中浑浑噩噩,忘记自我,不知不觉便溺毙其中,成为她的口粮。

谢酩不置可否,重新御剑而起,见楚照流不动,有些不解:“走了。”

楚照流一愣,哒哒两步跨上去了,才憋不住笑出声:“哎呀呀,剑尊都这么热情邀请了,那我实在盛情难却啊。”

贱嗖嗖的。

谢酩:“……”

他冷着脸御剑而起,肩膀又被身后的人不安分地戳了戳:“谢宗主?我们已经吃过一回亏了,你有把握吗?”

谢酩岿然不动,背后却覆上丝缕剑气。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楚照流咻地收回手,啧了声。

谢酩方才反问:“那你有把握吗?”

“有啊,怎么没有,”楚照流的语气漫不经心,带着笑意,却很狂妄,“就等着把诈尸的妖骨抽出来,熬碗骨头汤呢。”